这时,鸣月两宗的弟子正再兴高采烈,额手相庆,闻言俱都迅速扫目一瞥,全都深深惊讶不止,一惊有顾,但见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荻花洲红叶山庄的六位宿主,他们见天下群雄俱都与鸣月两宗握手言和,才相互看了一眼,一起出来,因为他们与天下的群雄不同是为了秘籍,而是为了寻找摩利国丢失的圣剑——摩利支天。
四下众人见又有事发生,顿时起了一阵骚动,各自闪开,七大境天的百余名高手一涌而出,在为首六人的带领下,声势浩大地站到了鸣月两宗的对面,这时他们暂时放弃了屈云和顾无名,这两个人呢,尤其是屈云,伫立久之,望着慕容焉,心中不由生起了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从这个神姿高彻的年轻人身上,他看到了慕容焉的影子,但他们又是那么的不同,若是仅凭一柄黝木长剑就断定他就是自己的兄弟,未免太儿戏了,毕竟,天下用黝木长剑这种班剑作兵器的人不在少数。那么他究竟是谁?
场中人头济济的武林群豪听说又有事发生,纷纷又聚到一起,不过,这次纯粹是为了观看,不关报仇血齿的事。
盛大用冷笑一声,道:“封子綦,慕容三问,我们在天下群雄比武前说说,待他们事了,就是我们解决问题的时候了!”
封子綦心中一凛,他在鸦儿镇外已经知道‘摩利支天’就在仰止峰,但那里乃是过九阳所立的圣地,而且,他怎能做主将此剑转赠给别人,‘摩利支天’本来就是属于‘二十诸天’的,是天外天山外山的东西,他人说要就要,岂有此理。
封子綦道:“我可以告诉你们,‘摩利支天’就在我鸣月山,但不会让任何人观看,你们就不要妄想了!”
慕容焉没想到封子綦在此事上如此果决,这时也想起了‘洗髓心渊’中无名老人的话,更看了玉龙子中的秘密,遂道:“六位前辈,‘摩利支天’确实属于鸣月山,当年彭化真前辈遇到了我师父无名老人,学他剑法,最后我师父派人送了他一柄‘摩利支天’,而这上面所载的武学正是两块玉龙子中所隐藏的秘密。但后来被古壁仙盗去,送给了我过师兄,‘摩利支天’等于又回到了它原来的地方,不但是它,代表着天界‘二十诸天’的其他天神,如大梵天王、帝释尊天、多闻天王、持国天王、增长天王、广目天王、金刚密迹、摹酰首罗、散脂大将、大辩才天、大公德天、韦驮天神、坚牢地神、菩提树神、鬼子母神、月宫天子、日宫天子、娑竭龙王、阎摩罗王,都是我师门的遗物!”
封子綦与六宿、天下群雄闻言,纷纷震惊,这听起来似是神话般的事,竟然是天外天山外山的传承,更令人惊异的是,当年名震天下的剑祖彭化真,竟然是慕容焉师父的弟子,但按年代推算,这怎么可能?!
封子綦却听出了些端倪,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个师弟,正要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但旋即有恍然大悟,他已经猜到了,慕容焉这一个多月正是得到了自己师门的传承——多么奇妙的事,甚至连自己这个师兄都不曾了解这些事,而慕容焉却如数家珍。
“你撒谎!”韩广陵脸色一沉,道:“彭祖已经去世了一百年,若你师父曾授过他剑法,那你师父至少有一百五十岁,这怎么可能?!”
韩广陵虽然气燥,但心思转的倒快,他的推断在常理而论,绝无可能,但他太小看神奇的造化了,无名老人生于汉代,到那时何止一百五十,但这种事常人听了都是一个结果——冷笑、发怒和不信。
但封子綦却信了,他道:“事实如此,没什么可能与不可能。”
李玉寒秀眉一挑,嗔目怒叱道:“你们如此说,就是认定那柄剑是你们家的了?”
封子綦道:“正是。”
“好个蛮横无理的鸣月山,今日我玄女境天倒要看看你们有多少本事……”一言及此,立刻纵入场中,其他五人也一起入场,老练稳重的乐伍元先阻挡李玉寒发难,道:“慕容三问,刚才你说玉龙子中的秘密,既然你知道得这么清楚,请你告诉我,你是从何得知?”
慕容焉心中一怔,道:“你们不信!”
“当然信,阁下武功高强得很,什么师传武学,我看一定是偷学了玉龙子中的秘籍,玉龙子乃是我派中要物,今日你不说清楚,我六宿岂能轻易地放过你!”步尘道。言毕六宿相互看了一眼,轰然而上,立刻将慕容焉围在场中,封子綦等也一涌而上,与红叶山庄带来的百余名高手对峙起来,一时间场中局势迅速恶化,到了一触即发,一发便不可收拾的地步,四下群雄刚刚建立起来的对慕容三问的信任受到了考验。
这时,屈云等一帮兄弟竟也轰地而上,屈云遥遥地道:“好个不讲道理的荻花洲,要杀谁便杀谁,要拿哪个便拿哪个,你们真以为天下就你们七大境天那么大?”一言及此,竟然转向慕容焉,喊道:“慕容兄弟,屈云和我一帮兄弟不才,愿意助你一臂之力,与这群人决一死战!”
“对,我们愿意帮助慕容兄弟!”
兄弟就是兄弟,换了地方,换了环境,甚至换了容貌,依然会走在一起。
“好,你们都尽管一起上好了,我七大境天何惧!”
眼看双方即将有一场大战,慕容焉心中一动,立刻有了计较,向屈云等一抱拳,扬声说道:“六位宿主不是先要考教晚辈的武学么,我也正有此意,但没必要在我们认定谁对谁错之前,就让这么多人先死在此地,晚辈不才,愿意单独向六位请教!”
四下群雄闻言,都不禁暗中点头,别的不说,光是这年轻人的这份豪气与仁心,场下已无人能及,单人独战六大宿主,也只有他敢口出此言,但他止杀的想法立刻得到了六宿的支持,当下乐伍元、陶牧振二人果然命弟子后退,这边封子綦也觉有礼,令三代弟子一起退下,自己上前与慕容焉并肩而立,欲一同作战。
慕容焉向封子綦一抱拳,道:“师兄,你且下去养伤,这裏我一人能应付得了。”
封子綦还以为他嫌自己武功不济,当下将脸一沉,道:“你这是什么话?”
慕容焉早知他的脾气,急忙伏在他耳边道:“以师兄的武功,何须你亲自出马,否则天下人会笑你以强凌弱,于名声大大有损。”
封子綦听过,果然高兴地退了下去,连连点头。
这时,六大宿主已经低声商量过了,玄牛宿主乐伍元上前,道:“慕容少侠,你武功盖世,六宿不敢小觑,既然要印证,就要倾尽所学,尽力而为,六宿不才,向来练有一套阵法,叫‘天街七襄转’,不知你敢不敢破阵?”
“天街七襄转?”群雄闻言,纷纷凛骇。这套阵法在天下也止于传说,相传乃是阵法中的极至,威力惊人,如今一听,四下群雄立刻精神一震,瞪大了眼睛,甚至期望慕容焉赶紧答应下来,立刻开始比试——天下武痴皆是如此,不足为怪!
慕容焉微微惊惕,道:“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天下群雄今日已经习惯了慕容焉的奇崛与高深,到了如今,他的每一个举动众人都以为理所当然,但乍听到他要以一对六,依然神情猛然一震,脸上掠过诧异之色,但更多的人则是一种欣赏的表情,他们将看到令一场精彩的决斗!如今这场比试虽然已经不再关乎整个鸣月山的存亡,但却引出了过九阳师门的神秘面纱,连两宗弟子都紧张地关注着,他们也希望知道更多天外天山外山的事情——一个被神秘半遮的天地。
慕容焉道:“虽说是天街七襄转,但贵派只出六人,用不用再上一人。”
乐伍元微微点头,道:“这个就不用三问公子担心了,我们六宿早已将阵法求精,六人更盛七人之力,少侠请入阵。”
慕容焉恭身一礼,挟剑缓缓踱入场中,堪堪立定脚步,玄武六宿登时变换身形位置,立刻将来路封死,同时各自取出了他们的兵器,乐伍元、陶牧振、韩广陵、步尘都是剑,盛大用、李玉寒都是空手应敌,众人但见他们开始是身形变换得很快,脚步越来越快,令人眼花缭乱,但渐渐地,六人速度降了下来,而且越来越慢,最后,几乎完全停了下来,但却产生了一种更奇怪的现象,慕容焉每一抬手一举足,外面的阵法都在灵敏以极地轻微颤抖,不过片刻,六人身形又渐渐停下,但形势却又比未动前更严重,他们由动到静,一直在不停地整合,从而以最佳的位置,最神秘的配合连成一个整体,只要慕容焉一有举动,甚至是身体的微微一个趋向,外面的整体都会经过一番轻微的抖动,然后由更佳了,似乎是一张天衣无缝的大网,纲举目张,虚实相应,变幻莫测,而破阵者正如一只掉进蜘蛛网的猎物,你越动弹,外面就罩得越紧,就越难脱身。相信任何人陷入其间,拥有再深厚的修为,也全无发挥的机会,全无逃脱的机会!
慕容焉也是在一翻搏斗后才意识到这一点的。
当下他断喝一声,挥剑试探地攻响步尘,结果立刻遭到了快如闪电、迅若惊雷的攻击,乐伍元一剑五变,取他胸前要害,陶牧振一剑在侧,等候着他对乐伍元的剑式作出反应,而蓄积着最大的威胁,严阵以待,他的剑虽然没有主动进攻,但在全局上,却是攻击力最强的,隐患最大的威胁。但韩广陵和步尘两人同时在他的背面截断了归路,让慕容焉不得不向陶牧振的有效攻击内钻,李玉寒凌空两指真气,截断了他上跃的可能,而盛大用则从下盘连出四掌,掌掌惊心。
慕容焉心中一骇,不及多想,急忙右手剑挥成无‘衮雪诀’,以最大的防御面护住全身,他实在不敢托大,又不敢贸然出击,因为那将会把他带入另一个不可预知、更加危险的情况,将会遭到六人连续不断的攻击,一直到他累死,或是出了差错而提前死在对方的阵中。结果,他做了聪明的决定,此剑挟着他深厚的真气,如同急骤凌乱的咻咻冬风,淅凛凛地寒风四射,着肤如刺,万点剑花将对方的合围顿时消失了,六人重又退了回去,经过一阵细微的颤抖,重新归于更奇妙的境界。
“老天,这……这是怎么回事?”
“真是诡异的阵法,慕容三问这此定难全身而返!”
场中群豪窃窃私议,耸然动容,啸聚一处,各自凛骇。
“师弟小心,此阵是风后八卦阵所化,不可强攻!”封子綦惊魂未定,遥遥喊道。
慕容焉这时心神凝聚,根本没有听到外界一点声音,更不敢再分一点神。这套‘天街七襄转’乃是以以风后八阵所化,分别为天覆、地截、风扬、云垂、龙飞、虎翼、鸟翔、蛇蟠,乃当年黄帝与风后所创,威力极大,极尽变化之能事,后来,七宿又保持了它形式、招数上的变化,按照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天枢七方位重新全局布阵,可以说已经达到了天衣无缝的境界。但遗憾的是,六宿用起来,无法在天枢加强威力,却将慕容焉围在其位,整齐划一,连绵不断,几乎无懈可击。!
但时不我待,面临如此强敌,你耽误得越久,就愈加危险。当下慕容焉心中一动,立刻想到了不远处石内正有几柄长剑,是他刚出手时,从北剑门弟子手中夺得的,当下趁着刚静下的一刻,遥遥以内力向石内一招手,立刻从中吸出了四柄长剑,迅如闪电,快似惊雷,飞了过来,但与此同时,六宿阵法因为他的招手而运转起来,时动时静,越缩越小,最后重又现出了那骇人的攻击,但就在此时,那四柄长剑陡地飞入了场中,慕容焉一声清啸,振臂接引入手,将自己的木剑飞速地还在背后,顿时运转起了四柄长剑——这种功夫正是当年陈逝川在段国令支面对群雄时所用。
“天啊!一个人运用四柄剑!”
“这是什么剑法!奇哉!”
但当年有幸参加过令支之战的在场群豪无不一惊,引为惊异。一时间,但见场中剑光四下翻飞,四柄剑立刻飞转若环,慕容焉以无形真气的牵引,在周身用四剑打开了宽阔的一片场地,那四剑流转不息,往来梭飞,异啸惊心动魄,而这个神奇的年轻人手中时常有两柄剑,另外两柄梭飞不绝,往复迂回,四剑在他手中一停即又飞出循环,他竟然一个人运转四剑竟同使用一柄一样灵活多变,运转自如。
当然,这种剑法在江湖上是没有人敢轻易使用的,一是没有这种眼力、内力,二是极容易伤到自己,一个不留神可能会一剑取下了自己的人头。但你一旦掌握住了个中诀窍,在高手乱战之中,将会发生惊人的威力。
群雄见状,无不咋舌,封子綦及鸣月两宗弟子也都忘记了欢呼,瞪大了眼睛。
慕容焉的四剑连击暂时取得了成效,六宿的攻击顿时被缓了片刻,但可惜的是好景不长,那六宿就在他换手的一刻,陡地一起攻击,待慕容焉接两剑到手后,迅速后掣,每一击均足骇人,而且是越来越厉害——他们已经发现了个中的秘密,并找到了应付之法。这一奇怪的比试一直持续了许久,一直到慕容焉忽然若有所悟地抛弃了四剑,重新只用自己的黝木长剑,双方已交了不下数百招,而对于慕容焉来说,却至少交过了五百招,这其间双方咤喝不断,但却都无伤亡,令群雄无不震惊。
慕容焉之所以又用自己的木剑,是因为他发现了阵法的奥秘。如今七宿因为死了一个变为六宿,故而不能完善天枢,但他们却将慕容焉围在天枢,这个位置是死门,但同时也是生门,那要视乎运用而定。在北斗七星当中,天枢乃是中心,其他六星运转,此星不转,乃是一中,可生可杀,但是生是杀,却要看谁能立极主万,应化无穷。
慕容焉一旦掌握了个中玄机,顿时停下造作,立极之中,也以灵敏已极的身法来回运转,顿时无形中带动了六人的连续变化,结果六宿反而被动地跟着慕容焉转了起来,如此一来,慕容焉顿时运用起了凌重九的‘太微九剑’,可以根据自己最强的攻击调整阵式,将对方最弱的环节引到自己剑法最强的地方,结果场中形势大变,四下群胸轰然相应。
屈云等人陡然看到慕容焉用‘太微剑法’,心中一震,脸上现出了激动已极的神色,他早就觉得这慕容三问与自己的兄弟很相似,如今一见,更坚定了他的想法,顿时激动得浑身颤抖,顾无名见状,已然猜到了几分,却听屈云颤抖着声音,道:“顾兄,他……他是我们的兄弟,他就是我们的兄弟……慕容焉……”
“你敢肯定?!”顾无名神情猛然一震地问道。
“绝对不会有错!天下会用‘太微剑法’的,只有焉和我两个!”
“但……但他的容貌……”
屈云眼中闪过坚定的自信,道:“这就是他,这才是他。他的病终于好了!”一言及此,屈云正要大喊一声,提剑上去相助。
顾无名早被他一番话说得信了八分,这时立刻拉住,道:“屈云不可!如今你上去不但帮不了他,反而会让他分心,这样是害他,而不是帮他,你要想帮他,就不要去惊动他!”
屈云闻言,先是一怔,继而连了连连点头。
仅此功夫,场中形式陡然发生大变,原本整齐划一,无懈可击的阵法顿时一阵凌乱,犹如身陷孤岛的慕容焉断喝一声,以灵动的身法两放两收,陡然将六宿拉近,一剑挥出了‘五帝朝元’,但见场中剑气翻飞,列列飚扬,二十五道剑气无御而出,势若虹闪,六宿纷纷惊起,位置的变换冲突立刻使阵式破开,步尘、韩广陵被排出两丈外砰地倒地,却无大伤,乐伍元、陶牧振虽然未被击出,但却被剑气所逼,不得不倒掠几丈,盛大用夫妇稍好也些,只被冲击下一,只此一瞬,六宿惊飞,一剑破阵!
四下顿时响起了一片掌声,屈云等兄弟这时已知他是慕容焉,欢呼着一涌而上,围住了他,慕容焉已知屈云看出自己剑式,不可能再装下去,而且此时鸣月之危已解,再无担心,却见屈云过来,望了他许久,终于看到了他那一点没变的眼光,他的容貌改变了,但身材没变,眼睛没变,声音也没变,作了这么多年的兄弟,他焉能不知,但陡然面对如此一个神姿高彻,卓朗不凡的年轻人,有些忙乱无措,先愣了下一,慕容焉却上前抱住了他和顾无名,眼泪已下,道:“兄弟,我是焉!”
兄弟们虽然早已知道,但听他亲自说出口,依然一阵欢呼。
屈云和顾无名的不适应立刻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们用心感受到了,兄弟三人顿时抱在一起,询问他如何变成这个样子,而仅此功夫,慕容三问就是慕容焉的消息如一声惊雷,传遍了群雄,四下高手无不惊异,更有人问道:“他……他就是慕容焉,难怪,但他若是慕容焉,又怎么会是如此模样,先前那个白头的又是谁?”
“当然也是白首荆山了,他那时是易了容,现在才是庐山真容!”
“奇哉!我早就怀疑他就是慕容焉,若非是他,天下还有谁会如此厉害!”
“不错!”
群雄对此深为震惊,议论个不停。慕容焉三个字的再次出现,让人们联想到了昔日威震段国的少年英雄,此人挫五狼,靖古傲,夺君临剑主,败木丸津,早已成为天下的一个传奇,这个时代是他的时代,而他也赢得了燕代百姓的拥戴,得到了天下的景仰,今日说慕容三问就是慕容焉,众人丝毫没有人物的转换而吃惊,人们关注更多的是去看真正的慕容焉,这个神奇的奇迹!
六宿纷纷聚到一起,韩广陵瞪大了眼睛,道:“妈的,如果这个人是慕容焉,那一开始和我打架的那个人是谁?”
其余人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相互看了一眼,乐伍元脸色沉郁,道:“慕容少侠,我不管你是慕容焉,还是慕容三问,本尊只问你一件事,请你如实回答。”
屈云等兄弟早就对红叶山庄不满,闻言都怒目而视。
慕容焉早已知道他心中疑问,不待他问,上前撩衣跪倒,双手捧剑,举于头顶。这一举动着实来得突然,不但是六宿及其门下皆惊,屈云一帮兄弟,封子綦,鸣月两宗,四下的群雄无不掠过诧异之色,愕然不知所措。
慕容焉道:“六位前辈,你们先不要问,请看看此剑。”
陶牧振已觉出端倪,急忙双手取过长剑一看,脸色登时大变,七大胜境门下各堂主无不倒抽一口冷气,惊叹、愕然、震骇,多种表情令这群高手一片嘈嗷,但更多人脸上露出出圣洁的景仰之色,韩广陵又勃然大声地道:“小子,告诉我,这剑……”
乐伍元猛地挥手打断了他,脸色严肃,望着慕容焉道:“慕容少侠,告诉我,这剑你是怎么得到的,你刚才用的剑法从何而学?”
慕容焉长身一拜,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心中一塞,竟然没有说出一句话,眼泪已然下来,双手捧上,这封信正是凌重九写个慕容焉的遗书,乐伍元有些紧张地急急拆开一看,果然是凌重九的字迹,确信无疑,一惊之下,急忙一气读完,脸色顿时惊变,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其他众人过来一看,才知道凌重九已经死去了几年,场下顿时跪了一片,更有弟子失声痛哭,这凌重九乃摩利国三老之一,乃是万人之上,而玄武宗当年曾共蒙其恩,今日乍闻噩耗,纷纷跪倒南拜。
这一惊变更是看得群雄纷纷讶异地不知所措,愣是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乐伍元声音悲怆,长须微颤,起身在众人目光中行到慕容焉面前,见这年轻人泪如雨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双手捧着一对玉雕,正好合成一个玉龙,这回老先生乐伍元丝毫未惊,轻轻地谓慕容焉道:“孩子,告诉我,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慕容焉。”
三字一出口,满场依然惊震,鸣月两宗弟子更是瞠目结舌,不知这位太师叔竟然变成了如此模样。那乐伍元并未取过玉龙,而是亲援其手,扶他而起,让在场所有的门下都看带了慕容焉手中的玉龙,众人一见,轰然跪了一片,一直排了好远,口中山呼“宗主!”
慕容焉吓了一跳,手忙脚乱,但玄牛境天的宿主乐伍元紧紧地拉着他胳膊,慨然立在众人跪前,如临万山,道:“宗主,你既得到了凌垣主的衣钵,更得到了我摩利国的圣物玉龙,你不但是我玄武七宿的宗主,还是苍龙七宿的宗主,有摩利国一半的实力,高手何止成千上万,只要你愿意,登上皇位亦非难事!”
“宗主武功盖世,请勿推辞!”跪地的武士山呼,群雄皆惊。
陶牧振道:“其实,在几年前我们已知道宗主了。”
“什么,这……这是怎么回事?”慕容焉一脸惊异。
盛大用道:“十年前,凌垣主就周游天下,发誓要找到一位盖世奇才,提剑寰中,削平天下,只是我们不知他找到的就是宗主,几年来宗主纵横燕代,震惊天下,我们早该想到,今日宗主更问鼎群雄,破天街七襄转,乃是上天降临圣主,定数使然,宗主之位,请少侠千万不要推辞!”
四下各堂几十位堂主纷纷附和,道:“请宗主不要推辞!”
真是天降宗主,说有就有,但慕容焉却没有想到这个问题,这时闻言,不知所措,嗫嚅半晌,道:“这……这,我如今已拜在天外天山外山门下,开宗立派乃是大事,须由我师兄作主……”
韩广陵这时对慕容焉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闻言道:“你师兄是谁,我把他揪出来问问……”还好人声嘈杂,鸣月弟子没有听到,否则止不定会又闹出什么事呢,玄女宿主李玉寒闻言,急忙瞪他令其住嘴,结果众人四下寻找封子綦,竟然找不到,他这一走,场中顿时没人做主,群雄正不知如何是好。慕容焉见天色已晚,当下要乐伍元先请各位兄弟起身,待找到师兄再说,同时以鸣月山两宗太师叔的身份,与虹见渊、南宫纯商量一回,请各大门派的人先在山上暂住一回,以尽地主之谊。各大门派一来想看慕容焉留的剑法,二来希望知道明日一战慕容焉与有琴疏比试的结果,三来有很多人是敬佩慕容焉为人,要留下多做盘桓,如此一来,无疑宣告了鸣月山与中原三十年的恩怨一笔勾销,两宗弟子无不欢呼,一起将众人请上了山,结果人太多,住的吃的都不够,忙得执事弟子四脚朝天,好在乐伍元一开始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二话没说,命十个堂主立刻率领手下溯流而上,到西面的鸦儿镇采办一切,才终于将各大门派安定下来。
当晚,慕容焉将屈云等兄弟们安置在自己住所,先和兄弟们一起去看了赵馥雪,见她还没有醒来,年轻人愁容满面,顾无名等兄弟一见,早猜到了八、九分,相互看了一眼,都上前安慰,这时适逢玄虚宿主陶牧振前来拜见,见了淡然一笑,道:“宗主不必担心,你可不要忘了我的绰号叫‘北寒神医’,鹿传名这点毒还难不倒我!”
这一句话,顿时把年轻人一下带到了天堂,恭敬地向老头深施一礼,吓得陶牧振连连作揖,命众人都出来,自去配药,慕容焉知道兄弟们急着知道自己的事,而且千里迢迢赶到,说不定有重要的事,当下望了赵馥雪一眼,依依不舍地告辞,吩咐女弟子们小心照顾,同兄弟们一起回到了精舍。
兄弟几人备了酒菜,边喝边谈,众人看着慕容焉天人之姿,还是很好奇的问他究竟又些什么经历,慕容焉简单一说,众人都听得目瞪口呆,瞠目结舌。最后,说到赵馥雪,屈云责怪自己比武时太过大意,慕容焉却反而劝他不要自责,其实自己心裏一直揣揣不安地担心,那屈云似乎一直想到了件事,拧着眉头想了半天依然没有个头绪,那断氏兄弟看他想得如此辛苦,低低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那屈云突然一拍大腿,哈哈地道:“怪哉,原来大雁看上另一只大雁了……”说到这裏,他拉住慕容焉不放,问道:“我说大雁你可真厉害,那位嫂子可真是美,简直相当于十个我的慕容岱!”
众人闻言又忍不住纷纷大笑,慕容焉顿时大窘,急忙转了话题,问顾无名道:“顾大哥,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裏的?”
顾无名听他问此,神色突然一黯,道:“这事本来与我的旧主,段国左贤王段匹磾有关……”一言及此,他神色愈加黯然失色,几乎不能成言,而屋中方才喜闹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滞。慕容焉一看就知必然出了大事,急忙问个究竟。
断雨道:“焉大哥,自从你被木丸津掳走之后,慕容廆亲自派人前来为大哥你授官,慕远府中很多人到处找你,却怎么也找不到。后来,我们在慕远府听到一些江湖人说你在此地,正要赶来,这时段国突然有一受伤的女子千里而来,捎来左贤王的口信……”
他话没说完,就停了下来。
慕容焉心中一震,道:“那女子是‘银梭剑客’罗璨?”
顾无名黯然地道:“焉,你说对了,而且她当时身受重伤,不治而死。”
慕容焉心中一阵凄凉,丝毫未在意那什么加官晋爵之事,但接下来的一震更让他浑身一哆嗦,惊骇地迫不及待道:“她给左贤王捎信,却身受重伤,那……那岂不是左贤王爷有危险,他老人家怎么样了,带来什么口信?”
众人见状,心中无不衷心尊敬,慕容焉依然是慕容焉,果然一点也没改变,他依然是不羡富贵荣华,第一句问的却是自己的故人,加官晋爵丝毫没有令他神情改变半分,这一点在座的众人都很感动,但同时被他的问题弄得都不禁脸色难看。
断云叹了口气,道:“罗璨姑娘说段国发生巨变,先是段国国君疾陆眷病死,因为王子年幼,段王的叔父辅武王涉复辰趁机自立为王。那时主人左贤王正与晋国英雄刘琨一起平乱,闻讯自蓟州赶回令支奔丧,结果那右贤王段末柸挑拨离间,向涉复辰说主人此次回来,必然是以奔丧为名,其实要谋篡王位。后来,主人行到北平时,涉复辰竟然发兵拒绝主人奔丧,而那个阴险小人段末柸却趁机占据京师令支,从背后偷袭了他的叔叔涉复辰,结果将涉复辰和他的子弟党羽数百人全部斩首,击败了左贤王,如今段末柸已成了段国的国君了。”
顾无名黯然地叹了口气,道:“我们听说你在这裏,就立刻来找你商量。”
慕容焉闻言如遭雷击,脑袋轰地一声大震,砰地坐到椅上,脸色一变再变,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左贤王是他理想中三国和睦相处的根基,如今宇文、段国、高句丽三国只有他这一支有实力的力量在支持慕容焉,慕容的态度如何,如今尚未可知,三国都蠢蠢欲动,燕国的上空凝滞着一触即发的战机。如今,三果的百姓都如处针毡。在这紧要的关头,左贤王却被其堂弟段末柸赶出了段国,怎么能不让他忧心。
他沉默了半晌,沉声问道:“王爷他老人家现在景况如何?”
顾无名眼中蕴泪道:“焉兄弟,这点你就放心好了,如今他回到了他义兄刘琨的晋阳一带,暂不会有什么危险。”
慕容焉抱了最后的一丝希望,有些害怕地道:“那……那我的结义大哥荆牧……现在如何?”
顾无名道:“荆兄武功盖世,在三千旋刀神骑中的威望很大,当日左贤王也正是看中了这点,才将他留在令支。段末柸篡夺大位时,因为没有三千旋刀神骑的节钥兵符,所以丝毫不敢动荆兄弟半分,如今他依然很安全,而且段末柸又很顾忌这三千铁骑,所以还封了将军给他,加以笼络,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
慕容焉闻言稍稍放下了心,但心头压着的大石依然令他喘不过气。
当晚,兄弟们抵足而卧,谈叙到半夜,纷纷睡去,慕容焉打了一会坐,实在难以入静,便披衣而起,掩好房门,一个人去了悬壶房,见陶牧振正在丹房指挥几人研制丹药,自己一个人进入悬壶房中赵馥雪休息之地,众弟子见是他,都叫太师叔,慕容焉轻轻作势让众人息声,几个女弟子相视一笑,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他一个,坐在少女的身边。
好美的少女,象睡了一般竟静地翕动着琼鼻,慕容焉望着她,却莫由想到了另外一个女子,一个同样美丽的女子,她是薛涵烟了。当年,慕容焉怕屡造段国国君、剑客迫害的自己连累她,将自己的心深深埋在了痛苦的深渊,而事实上,这位‘芙蓉眷主’并非如他所想,她为了逃脱远嫁中原汉国人的厄运,竟然出卖了可怜的紫柯和四个侍女,西门若水虽然冷若冰霜,但却是外冷内热,竟然对自己有一颗深心,与西门若水相比,薛涵烟也远远不及。
一想到这个女人,慕容焉既爱又恨,但直到赵馥雪的出现,他这种痛苦才渐渐远去,眼前这个倾国的少女,将慕容焉从痛苦的深渊中解脱出来,直到她昏倒的那一刻,慕容焉才知道,薛涵烟已经离自己远去了,赵馥雪已经完全地来到了自己的心中,这个少女倾注了他一生所爱。
慕容焉轻轻地将她温暖柔软的玉手握在手里,运动真气给她顺通气脉,一直到第二天,方挟剑到了莫高峰——接受西岳莲花山剑壁少主有琴疏姑娘的挑战。
巍巍的山峰上流动着飘渺的云气,举目看时,云就在头顶三尺可触,登峰远眺,但见群山逶迤,翠羽青青,六合之下,尽皆成碧,这‘凌碧’二字果然在贴切不过。昨日有琴疏挑战帖上写得清清楚楚,只允许慕容焉一人上山,切磋武学,不为名利,不为宗派存亡,只是切磋而已。但如此简单,反而令慕容焉有些疑惑了,但一到莫高峰,他的疑惑消失了。
峰上临着万丈悬崖有一颗虬然的古松,松下有一方大石,石上坐着一个人,面对绝壁,俯视万川,膝上横陈一张十三弦古琴,纹如梅花,慕容焉上来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一个光用背影就可惜杀人的女子——她的美不仅在她的容貌,更在于她的气质,神秘、高贵、令人不可仰视而魅力四射,光从背影就能感觉得到。但见她头挽缓鬓倾髻,美丽的长发若乌云叠鬓软垂及肩,身穿杂裾垂髾碧服,纤髾翻飞,衬托出曼妙无比的胭体,慕容焉一到,立刻传来一个个莺莺呖声,如狎雨莺柔,袅风花软,道:“慕容少侠果然是信人,单刀赴会,气凌万山。”
慕容焉一抱拳道:“有琴姑娘过奖了,今日约在下前来,未知姑娘要如何比法?”
有琴疏轻舒地道:“江湖上人都说‘荆山不起,当如苍生何?’,白首荆山四个字早已名扬天下,垂誉燕代,今日之会,乃是小女子梦寐以求,但慕容少侠似乎心有蕴结,郁郁不快,是么?”
慕容焉闻言一怔,急忙转回心神,今日怎么说也是决斗之日,有琴疏的剑术又名扬天下,若不小心,失败绝对不困难。光从她看人这一点,足见其心思缜密,而慕容焉惊异的是她连头也不用回,根据自己单刀直入的语言,就判断到了自己的情绪。
慕容焉道:“姑娘真是高人,被你看穿了。”
有琴疏浅浅一笑,道:“难道这天下还有白首荆山也束手的问题?”
慕容焉道:“人生于事,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有何异哉?”
有琴疏嫣然一笑,道:“天下能让慕容焉为难的,恐怕只有你的心上人了……”
慕容焉心中不由暗暗一震,其实他担心的一是赵馥雪,二是段国的形式,如今这有琴疏竟然一开口就给说中了。
正当慕容焉踌躇之时,有琴疏缓缓地转娇躯,妙目霎了一霎,顿时露出了惊人的容色,可谓倾国倾城,任何人看了一眼都会深有同感,但若让你说出她究竟哪里美,你却竟然说不出来,因为她无处不美,那神秘的气质更与她的容貌平分秋色。
慕容焉乍一见她,先是一怔,但马上又恢复了原状,有琴疏对他色神色很满意,事实上,并非是慕容焉惊于她的相貌,而是第一眼看见她,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这种熟悉的感觉一度很炽烈,但却令他怎么也想不起半分,因为任何人见了这样一个倾城的女子,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记忆,但对慕容焉,竟然是零,而当那有琴疏一开口,这种感觉突然消失了。
有琴疏道:“慕容少侠既然如此为难,不提也罢,在下今日象少侠讨教的,乃是一首《八音遏密》,未知意下如何?”
慕容焉精神一震,道:“在下素闻姑娘手挥古弦易、弹铗五陵间,雅擅琴剑,为当世一绝,今日不但是在下,莫高峰下更有无数的江湖豪杰,在等着恭聆姑娘的妙音呢,这八音遏密想必伤敌于不知不识,焉就此拜赐!”言毕,慕容焉果然抱拳一礼,抚剑后退待敌。
有琴疏站起娇躯,裣衽一礼,道:“慕容少侠客气了,请!”
慕容焉也道了声请,二人各自退开,慕容焉静虑凝神,待敌先动。有琴疏则娇靥一整,莲花般坐于石上,飘飘冉冉,优美已极地横琴玉膝之上,妙目一霎,向慕容焉嫣然一笑,皓腕轻舒,道:“慕容少侠小心了……”一言及此,有琴疏玉腕调弦,轻挑漫剔,那古琴顿时散发出美妙的声音,慕容焉警戒半晌,竟然没有半点进攻的迹象,心中一怔,暗暗奇怪,细细去听,但觉其声飘飘袅袅,随着山中飘渺起伏的岚霭降下山峰,流入山谷,峰下群雄闻声,无不仰视。
有琴疏脸上带着神秘的淡笑,惊心动魄,手下进退揉颤,一片泠泠松风之声,波及远山,从慕容焉耳际划过,从群雄中穿越,不足片刻,倏又变为百禽高喧,倏又变为溪鸣泠泠,倏又变为蛩声切切,倏又变为雪落簌簌,顷刻之间,连续百变,但其间的转换婉转圆润,毫无匆遽突兀之嫌。身在碧山清雅之中,仰视青云白日,倾心岚霭山溪,忽然听到如此天籁般的声音,顿觉韵致淡远,神飞山外,最后一阕,声音突然出现了一段奇崛突兀,似有意将众人唤醒,慕容焉浑身一颤时,有琴疏已经抚琴止音,妙声消失了。
有琴疏嬉戏地笑道:“慕容少侠,不知你有没有被我的‘八音遏密’打败啊?”
慕容焉心中暗震,急忙抱拳道:“有琴姑娘真是神乎其技,爽人清听。如随长风,似浴流霞,八音遏密果然非同凡响,当年圣君尧帝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年不事琴瑟,今日姑娘的却是一曲独得千古,此曲之后,江湖上再也没有人敢弹琴了。八音遏密四字很高明,我不是你的对手。”
有琴疏闻言笑得更美,道:“哈,没想到名震天下的白首荆山,竟然会败给我这个小女子,那我的名字岂不是要名垂青史了?!”
慕容焉恭敬地道:“难得姑娘今日弹了一曲,焉受益良多……”
“那就告辞了!”有琴疏道:“你是不是下一句打算说这句话?”
慕容焉一惊,有琴疏已不禁噗的粲齿一笑,说道:“好了,我今日就不再为难你了,我知道今日你正担心……”一言及此,有琴疏故意一顿,星眸一转,道:“担心你的赵馥雪,你就快下山吧,反正我还要观看鸣月山的风景,日后再打扰你们也说不定。”
慕容焉没想到这场人人关注的比试如此就结束了,心裏却早对这个神秘的美女子感激不尽,有些不好意思地一抱拳,却已闻她道:“但记着要告诉爱看热闹的人,我已经三招将你打败了,别忘了哦!”
慕容焉几乎被她逗乐,只道“一定”,转声下山了……
※※※
这场比试可能远远不能让江湖中人满意,但这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郑慧娘和赵馥雪醒了。第一个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是自己的一帮兄弟,当他在众人簇拥中赶到悬壶房时,赵馥雪已坐在云窗上嫣然笑着望向了一头扎进来的慕容焉,慕容焉心裏一热,上去要一把握住她的柔荑,结果发现周围很多人似乎都在瞪大了眼睛等待这个时刻,顿时脸上一热,立刻意识到了自己和她身份上的巨大冲突,顿时冷静下来,道:“你……你好了?”
赵馥雪的心被他这句话一下浇灭了,轻蹙双眉,点了点螓首。
这时,没想到封子綦竟然也在此地,急忙见过师兄,又谢过老神医陶牧振,封子綦却一脸惨容,好象很不开心,对他只是点了点头,一问原因,众人差点笑倒。原来,封子綦一生最得意的事,就是炼了三颗九华丹,以为将大有神效,结果先给慕容焉一枚试试,慕容焉没吃,转赠给了公孙无期,老头一吃病就没了,但在封子綦看来,九华丹好象远没有预计的厉害效果,就又给慕容焉一颗,结果昨日慕容元真假扮慕容焉一出现,封子綦见自己的师弟依然是个白头翁,病态好象更严重了,不禁勃然大怒,心想自己炼了一生的丹,一点没用。一怒之下,将最后一颗当场就给扔了。谁知他后来看到慕容焉的庐山真容,感受了他的内力,才知道九华丹不知道多有用,就一溜烟地挤入人群去找,结果找了一夜加半天也没找到。
封子綦抱肘寂寞地道:“不知哪个混蛋给老子吃了,我老封自己都没吃成,这人吃了准会拉肚子一百天,最后连肠子都拉出来!”
众人闻言,轰然大笑,赵馥雪与一帮女弟子也不禁掩嘴窃笑。
慕容焉当下又引屈云等兄弟拜见师兄,封子綦一直很不高兴,道:“你这个是师弟还真烦,不行不行,我不能再留你在鸣月山了,你要是再当鸣月山的太师叔,一定会天天触我霉头,我已经向各大门派掌门知会,你虽然还是我师弟,但与鸣月山已再无丝毫瓜葛,你的师门是天外天山外山,不要再捣乱了!”一言及此,又装模作样地向一群三代弟子道:“还有你们,以后此人再也不是你们的太师叔了,记好了!”
众弟子都是一惊,虹见渊还要据理力争,不料立时被封子綦一声冷哼,硬给哼了回去,结果见无人反对,就此决定。这一下,却早令一对少年男女心中大喜,相互看了一眼,赵馥雪早赧然地垂了螓首,不敢看人。封子綦显然是早有准备,但却依然以耍人的方式宣布,慕容焉若与鸣月两宗再无瓜葛,则只是天外天山外山的门徒,虽然逸剑宗是他师兄的门派,但并无关联,况且鸣月两宗的女弟子一到出嫁年龄,可以主动脱离,叫做“归舍”,所谓嫁夫从夫,理所当然,有这两点,慕容焉与赵馥雪之间并无大碍。
满屋的人无不大喜,陶牧振恭身行礼,以为祝贺,当然,他最高兴的还是慕容焉可以为玄武六宿新的主人。屈云等一帮兄弟却恶劣地很,不去管慕容焉,单单一群一起向赵馥雪作揖,满屋的人轰然大笑,赵馥雪羞得满面通红,艳若桃花,不知所措地将螓首垂得更低,怯怯地裣衽一礼,结果发现屈云一拨下去了,顾无名一拨又来,早芳心扑扑直跳,索性一下用云衾将自己盖住,来个谁也不理,结果众人叫了几声,赵馥雪尴尬地嘤咛一声,绝不动弹,众人纷纷大笑,正要相携而出。
正在这时,张大勇忽然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太师叔,不……不好了,有人已经闯入了仰止峰,直趋朝宗洞,弟子等拦不住,又有门规不能进去,所以……所以……”
封子綦闻言一振,质问道:“所以你们就放他进去了?”
张大勇急忙辩解,虹见渊上前道:“师叔,你看,我们是不是要派弟子上去……”
“废话,要是能懂得话,还用你说!我师兄在创立逸剑之始,就立有门规,本门弟子非经召唤,不得擅踏仰止峰半步,你我都是……”说到这裏,封子綦突然一喜,拉住慕容焉道:“师弟,这下真是太好了,我不赶你出鸣月两宗都难了,如今你已与逸剑宗再无瓜葛,门规对你没有限制,你快去看看,如今师兄不在,只有你能进去了。”
慕容焉沉吟道:“师兄,大师兄当年既然立下规矩,自然是另有深意,若是我冒然闯入……”
“有什么事有我承担!”封子綦平日嬉笑怒骂,但大事上却精明得很,如今荻花洲虽然暂时被慕容焉收住,但‘摩利支天’毕竟是他们心头的一块大石,不到仰止峰一行,时时如鲠在喉,到时慕容焉这个师弟夹在两派中间,进退为难,不如趁这个良机让慕容焉代表七大胜境进去一看,能不能见到‘摩利支天’,荻花洲都会放下心结,就此安然了。
“你尽管进去,将那个混蛋给我打成个猪头,我和几位宿主拿他下酒!”
六位宿主今日有四人在场,即盛大用夫妇,乐伍元,还有陶牧振,四人一听,焉能不知这封子綦的深意,纷纷上来恭身一礼,深谢大恩,到了此时,慕容焉岂有推辞的余地,当下向封子綦和四宿抱拳应下,回头向担心的赵馥雪微微一笑,低低地道:“放心,我很快回来看你。”
赵馥雪咬着轻唇,依依不舍地点了点头。
当下,慕容焉出了悬壶房,纵身飞掠,不一刻到了仰止峰下,见正有几个弟子挤在一块写着‘仰止峰’三个大字的大石前,指指点点,几人见是慕容焉,纷纷口称太师叔,慕容焉点了点头,二话没说,迳自直入其中,几个弟子见了,纷纷喝止,哪里还来得及,想追上去却又畏惧门规,结果眼睁睁看他闯了上去。
仰止峰,顾名思义,乃是高山仰止之意,闻名知实,不用说也能想象得到这峰有多秀拔,其间丛岩竦垂,石藤节卷,沿着崎岖的山路越往上走,就越宽敞,其间生有松木,林薄丛茏,幽蔚隐蔼,这时忽然山路已尽,前面一片平顶,形成一片岩庭松墱,依附在一面壁峰之前,空净高澄,从这片岩庭松墱再往里走,就见丹壁青崖间有一宽敞的山洞,裏面凿成一室,不用问,这就是朝宗洞了。
而在这片松墱边缘,正是促嶂万寻,平崖亿绝,与之相对,那朝宗洞依附的十丈绝壁,尤其现得秀极冲天,果然是仰啸数十仞,俯唳眇千里,‘仰止’二字果然精妙得很。
慕容焉一上来,立见那岩庭松墱之中,也就是朝宗洞的门口,正有三人对坐下棋,而在通往朝宗洞门口的这段不远的距离,竟然有九局已经结束的棋局,都是以精湛内力发于指痕,画成棋枰,以松子、石子为黑白棋子,粒粒深嵌枰中,而局中棋路更是精妙绝伦,博大精深,但这九局都是旧局,看上面有的积满灰尘,生了苔藓,显然年代已久,而越靠近洞口的方向,积尘越少,可见这九局棋由外向里,是依次隔很久才下出来的,而最近的一局,恐怕就是如今朝宗洞口三人正在下,而尚未下完的一局了。
“在逸剑宗的禁地,怎么会有人在此下棋?他们是怎么进来的?”慕容焉一脸惶惑。
下棋的人有一个老和尚,两位相貌颇似中年人的逸士,一个面目清癯,凤眼疏朗,颌下嘴上几缕飘髯随风舞动,清古不凡;另一个丰颧高准,长耳宽颐,气魄凝重深蕴。他们两人以二对一,正在棋局上联手对付一个老和尚,但见和尚身穿一件百衲衣,足下光脚无靴,生得是双瞳恬淡,须眉似雪,法像庄严,显然是个高僧。三人对面而坐,目光都静静地望着棋盘,凝瞩不转,半天不掷一子,如同石人,更对慕容焉的到来置若罔闻,不知不识,慕容焉一见那位大师,心中一动,立刻想到了一个人——当年在自己巧计回慕容时,入了好城,在琪丹镇遇到五大狼主中的幽风、冷心与湛露正欺负一个和尚,仔细一看,如今的这个和尚不是当日那个和尚是谁!
慕容焉正要上去见礼,这时忽然听到一阵呻|吟声,发现地上还躺着一个人,不是别人,竟然是鹿传名,年轻人先是不解,旋即又恍然大悟,如此看来,那个闯入禁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此人无疑。一天前他还嚣张跋扈得很,结果被屈云击败,扔下门下弟子一个人逃跑,后来见并无人追赶,才放下了心,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调息一天,待内力转回,回忆被辱的事,越想越不甘心,最后猛地想起了什么‘摩利支天’的事,好象记得他们说在什么仰止峰,鹿传名心中一阵激动,心想能让荻花洲和红叶山庄争得这么厉害,那一定是一件宝物了,若是能偷到手,也不虚燕国一行了。
这人打定注意,说干就干,所以才擅闯禁地,但结果却弄得半死不活的,不知怎么回事,慕容焉叹了口气,过来点穴给他疏通脉络,那鹿传名瞪大了眼睛指着第一局棋,也就是年代最久远,最外面的一局,欲说无力。
“这棋局有可疑?”
鹿传名点了点头,同时眼中闪过一丝冷笑。不错,这棋局确实有问题,而他正是要慕容焉去看,因为他只要一看,就会和自己一样,而自己却可以趁机逃走了。结果,他的如意算盘打响了,慕容焉本就是个好棋的人,一见这么精妙的棋谱,便抬不动脚,这棋谱虽然久了,而且还没有次序,但真正的高手,却能倒推,看这棋是怎么下到这一步的,当然,若是你不是国手,不要这么做!
围棋,纵横各十九道,总计棋位三白六十一枚,中间一枚名叫天元,乃象太极,周围三百六十枚代表一年四时,黑白子以象阴阳,其中之意,乃是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以至于一年四时,无不为阴阳迭荡吞噬而成,局中黑白势力缠斗争夺,正如阴阳互化,生生无穷。区区尺枰,可安天下。
而这局棋之所以奇怪,乃是黑白双方势力的跌荡,屡次出现大局面的反转,石子屡屡在局势危殆时扭转干坤,大大获胜,令人看来心中砰然狂喜,而且一次反攻比一次精妙,令人如攀高峰,每有登高,便见一层美景,便有一回狂喜,除非深谙弈道真谛者方能造此,方能见此,而且是一见就不能自拔,浑身颤抖,慕容焉急忙停下,但稍瞬又忍不住去看,因为没有次序,几乎又是从头开始,重又经历一此,虽有进展,但却喜得令人心累,冷汗战战,结果这样来来回回三次,年轻人汗如雨下,这才知那鹿传名是怎么回事,急忙一惊停下,再向地上一看,鹿传名早已逃走无踪了。
“这是怎么回事?”慕容焉骇异地问心道。
这局棋有让人心喜的威力,用石子的一方固然时时狂喜,但松子一方下成如此局面,岂是简单,若是不信,你可以和人手谈一局一试,一个人想输成如此迭荡连绵的局面,非常少见,而通常情况下,你只要有一隅失利,立刻会牵连到全局,盘中局势立刻土崩瓦解,但这局棋,却是胜局中的绝局,败局中的极品。慕容焉一个旁观者未历全景,依然如此心动,可见当时下棋的人定然更为心惊,心喜欲狂。
慕容焉一旦心静,洗尘涤虑,灵台镜明,重新观之,顿时一路顺畅而下,其间屡有喜念生起,立刻已灭魔慧剑斩于脑海,终于看完了全局。这一看,竟然是两个时辰。此时,那两俗一僧依然执子不动,纹丝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停了下来,慕容焉这是却更想看下面的棋局,就转到第二局石枰前又看。
在第二局中,石子一方再没有第一局那么顺利,时时以优势陷入松子的埋伏,如是四次,次次都是以一子之差而失利,令人越来越气,要赢不赢,要输不输的,下得窝囊得很,若是脾气不好,定然会一脚踹那棋枰,然后再将棋局扫乱,来个乱局了事,那才舒心。若是性格多过涵养,这棋也是下不去的。不但下不去,还可能要起来打架。一个人若是炼心不足,局局足够你吐血身亡,而年轻人却心中蓦地一震,有道是世上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同样的一件事,对常人来说,是侮辱、气愤、喜悦,但对我却是炼心,一个学武至道之人若不在此时炼心,更待何时?有道是可生可杀,但是生是杀,全在一心。
年轻人一但悟通这个道理,顿时精神一震,心如止水。立刻去看第三局,第四局,一直看完了第七局,再无大的波折坎坷,回头一看,这七局中局局都有一个明显的风格,第一局是喜,第二局是怒。看起来历经不知多少年毫无关系的棋局,连贯起来,却竟然是喜、怒、哀、乐、贪、恋、恶,为人之七情。这一发现立刻让慕容焉深深震惊,若非一个人一次看完,怎能知道这个秘密?更令年轻人震惊的是,若是如此看来,那这么多年来一直执松子而从未赢过一场的一方,反而才堪惊人。是败的一方,让赢的一方看到了自心深处可能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缺点,而这些缺点,对追求武道极至的人来说,无疑于是致命的弱点。但同时也反应了执松子者博大精深的心,如浩浩其渊,深不可测,赢的一方看似一路顺利,其实都不过是在输者的心渊中航行!!
“这个输的人是谁?”慕容焉神意惊遽,不期然望向了那三个下棋的人,他又一次猛然一震,执松子的,是那位苦行僧般的大师。
慕容焉怔住了。这个和尚他曾见过,当时还被三狼欺辱,但如今却安坐鸣月之巅,以手指画石成枰,还下出如此精妙的棋局,若是猜得不错,这位大师就是前九局的那个高深的输棋者,光是此点,足见其武学修为当世罕见,但他为何对弱者的侮辱如此淡然处之呢?慕容焉当然知道,这只能有一个解释,这大师的修为已入化境,不为世羁,不与人争,顺己从人,这不是大修行者的本色是什么?
这时慕容焉已忘记了他们是鸣月的不速之客,未与其人相见,已诚心拜服,而且,他们能在此下棋几十载,岂无原因,这个原因慕容焉虽然不知道,但能历经几十年的考验,一定是个感人的原因。
正当年轻人愣怔之时,那三人突然棋路大开,经过很久的长考之后,双方行棋如飞,毫无思考,其实,并不是没有思考,而是已经思考了太多可能的情况,行棋时才会如此笃定,如此纵横捭阖,行云流水。而当慕容焉冲醒时,双方已下了二十余子,重新停了下来。老和尚忽然弃子,推枰而起。
“老和尚,棋未下完,为何起身,难道这次我与云深师兄不用赢棋,就能与洞中的过九阳一决高下么?”那个清古的人道。
“过九阳?!”慕容焉顿时一惊,忖道:“我封师兄不是说他已经云游了么,怎么一直在这朝宗洞中?”但看几人说的严肃,不似有假。
云深师兄!不错,这两个逸士不是别人,正是名震天下的云深先生和师辩先生,而他们在和解之后,解开多年的心结,联袂而来,正是要直面过九阳,并将其击败。方才三人下棋专心,虽知有人一路看棋,却未及去看,如今一见慕容焉,俱是一怔,但瞬即又转回到未完的棋局上。
老和尚一言不发,用手一指慕容焉看过的棋局,师辩与云深不知他此是何意,云深道:“大师,这次论棋过九阳让你代替以往的慕容擎云,实在不是一招好棋,慕容擎云虽然在五十年来连输给我们九局,但局局尚算有可取之处,这次换了你,一局七月,不眠不休,最后输赢未分,竟然起身乱局,难道这是过九阳要你做的么?”
“五十年!”慕容焉神情猛震,这十局花了着几个人五十年,而他先前的猜测是错的,以往九局都是慕容擎云所下,那么那个渊博如海的输棋者应该是慕容擎云才对,此人与过九阳乃是生死之交,更是崧剑门的开山祖师,棋如其心,果真是一代圣贤。但眼前这位大师又是谁呢?
和尚道了一声佛号,道:“不用比下去了,贫僧已经赢了。”
三人俱惊,师辩道:“未到终局,而且我方已经胜券在握,你如何赢的?”
和尚须眉轻动,道:“因为有人第一个看破了过九阳的棋局。”
云深道:“我们下棋,怎么说是过九阳的棋局,你说的那个人就是这个年轻人么?”
和尚喟然一叹,道:“你们再起身看看这五十年来的局棋,或有所悟。”
师辩道:“五十年来,仰止峰上九场精局,慕容擎云何尝赢过我师辩与云深师兄。”
“师辩?!云深?!”慕容焉难以置信地望向这两人,心中不由暗暗一震,暗忖道:“天下人都说‘须弥七横眄十方,师辩揭谛映月芒’,云深师辩为天下武林的两位无仰高人,一代人杰,未想竟然是眼前两位逸士,他们一起到此,难道与过师兄另有缘遇?”
老和尚道:“两位每次都赢了棋局,但却没有一次赢过过九阳,输输赢赢,莫过于此,两位回头看看何妨。”
师辩与云深相互望了一眼,最后一句高深莫测的话已经令两人对老僧收起了轻视之心,当下安然振衣而起,负手回观旧局,这一看,果然如慕容焉先前一样,浑身震动,骇异万端。仅此功夫,那老僧上前向慕容焉单掌一礼,浑身无形中散发着令人静谧融合的力量,和蔼地道:“小施主,别来无恙,还记得贫僧么?”
慕容焉惊异不定,抱拳还礼,道:“大师,我……我们一年前在琪丹镇见过,但……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