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焉本来的用意就是令众人住手,减少杀戮,如今既然已经做到,很是放心,当下立定脚步,两道人影顿时渊凭岳峙地对面而立,再不移动分毫,一紫一青两道锋芒瞬息之间化为两片霞云,在两人手中飘缈而出,交到一处,叮当之声连绵无断,在外人看来,两人面对面微笑而立,在不足六尺的距离之内,舒手施化出无穷妙彩,如璀璨的星河飘散而出,惊煞了四周的群雄。
两人一直斗了七十余招,在外人眼中,根本分不清他们比了多少招,但挥剑二人却清楚得很。刘棠愈打愈是惊心,如今他的招数几乎用尽,但他发现,慕容焉直到现在,始终没有一招重复,但见他素手挥来,若云行雨施,自在无碍,正如鱼入水中,纵横舒展,捭阖不息。
冯、卓、余、莫四人见状,纷纷惊顾,他们都是天下成名的剑客,自然看得清晰入目,对目下的情势更是了如指掌。几人相互看了一眼,魁梧威猛的‘孤云剑客’冯正伦突然纵身而出,影如兔起鹘落,倏忽而至,人在半空剑鸣已响,当头洒了下来,洪声道:“慕容少侠,我也来领教你的上乘剑法!”
正在这时,后面的六宿见状顿时大怒,玄牛宿主‘诫吾一剑’乐伍元突然振臂而起,半空之中剑鞘夺地飞射而出,直射冯正伦,同时三尺青锋凌空直指,欲要半路截下,大喝地道:“阁下乃天下名剑,我乐伍元倒想领教领教!”哪知他话犹未歇,地上的慕容焉突然得隙头也不回,紫气素手向后一挥,立刻又与刘棠打在一处,但这一道歉柔的剑气却将乐伍元冲回原处,老头一愣,正自不解,慕容焉已开口道:“乐宿主暂且稍待,五位前辈既然是有意相会,就让晚辈恭领几位前辈的赐教吧……”
六宿闻言,知他心中有数,当下只好旁观助阵。仅此功夫,那空中的‘孤云剑客’冯正伦“锵”地一声将那剑鞘劈飞,正好又被乐伍元舒手接回,同时见他原来的招数竟然丝毫不改,凌空落到慕容焉背后罩下,如此一来,顿时变成了一前一后,前后夹功的阵势,两柄长剑渐渐翕合,中间的慕容焉身形环转,竹枝飞速地转动着,轻松地化解了削铁如泥的铁剑,待刘、冯二人渐渐逼近了慕容焉,顿时被慕容焉的长竹缠住,丝毫不能发挥两人身形灵活飞跃的特长,这时才知原来慕容焉先是故意引他们近前,再缠住了他们,二人身形变幻灵活的优势顿时消失无踪了。
接下来,慕容焉纵横自如地斗了几十招,双方依然是个平手的局面。直到冯正伦也招数倾尽,江郎才尽,慕容焉竟然没有一招重复,却依然连绵不断,似乎在他的腹中,有着无穷无尽的精妙招数,永远都没有用完的一刻——这种精深的剑道修为,若是光依剑法是绝难深造此境的,只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那就是这个人深谙剑术,精通剑理,以达到由无入有,应化无穷的境界了。
接下来,‘青锋子’卓无惧、‘隗山瞑尊’余长持、‘流云子’莫可虞三人先后下场,群雄震慑,这种情况在当今天下是从未有过的,名震天下的十三柄剑中的‘孤青流隗震’五人同时力战一个年轻人,一个只用一截紫竹的年轻人,但见场中五道人影,飞跃纵横,兔起鹘落,此起彼落,交错成一面弥天大网,形成了一个天罗地网地般的阵势,威力实在骇人听闻。这并非是他们习练过上乘的剑阵,因为他们都是一方之重,一代宗师,天下尚没有人需要劳动他们用什么剑阵,但如今他们配合得如此无间,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对于场中的局势个个把握得细致入微,而他们也只不过用自己的剑扑捉那几乎微乎其微的战机。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看起来似乎在运筹着一套天下无双的剑阵。
凌厉的剑气淅凛凛如同寒风,着肤如刺,将围观众人逼到了十丈之外,五道人影如一面大网,将慕容焉罩在中间,凌厉无匹的剑啸声,此起彼伏的霍霍剑光,伏石饮羽的真气,和中间的那段紫光交缠一处,令人光是用眼看已经头晕目眩了,慕容焉的情况就更可想而知了。但实际上,他对那段紫竹的控制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双方却依然是个不胜不败的局面。足足过了百余招,那五道人影突然一晃无踪,中间的禁制顿时被解除了,朗朗十丈之内只剩下慕容焉一人,掣剑清啸,蓦然见那五人宛如五头大鸟般飞上山去,慕容焉道了声“六宿善自珍重”,也振臂纵身而起,倏忽化作一只大鸟,双袖飘飘,夹带劲风,奋迅追了过去。一时之间,苍山在越,万木俯拾,满目所触尽在脚下,六道鸿影穿林而过,点足不染尘,片叶不沾身,倏忽到了一爿崖上,倏而驻足。
慕容焉也自倏然到了对面一崖之上,放目四览,秋林放目可拾,清静空旷得很。
慕容焉一抱拳,恭声说道:“五位前辈,不知诸位引晚辈到此,有何话说?”
“好一个聪明绝顶的少年!”‘流云子’莫可虞捋髯笑道。
‘青锋子’卓无惧道:“慕容少侠好剑术,好轻功,我们五人快意江湖,你是第一个令我们联手也不能打败的人。”
慕容焉道:“前辈谬赞了,方才明明是几位有心相让,晚辈何德何能,可力敌五位前辈?”
余长持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道:“开始你一剑对刘兄,不败;接这对刘、冯二位,不败;一直待我们五人齐齐出手,依然不败。究竟是谁让谁,大家都清楚得很,我们五个虽然有点名声,但还不是那种愚腐之人,小友就不用给我们粉饰了。”
慕容焉闻言,连道不敢。
‘震风剑’刘棠点了点头,道:“江湖众人都说慕容焉乃是歉厚君子,剑术深不可测,今日一见才知言下无虚。不错,我们确是有意将你引到此地,有一言相告。”
“前辈话何赐教,尽请放言。”
刘棠点了点头,但话到口边,却反而有些难以启口,望了其余四人一眼,五人仰天一叹,‘流云子’莫可虞最终太息道:“既然决心要说,又何必何必如此吞吞吐吐,就让兄弟说了吧……”
其余四人面色一滞,默然无语,显然是答应了。
莫可虞沉默了片刻,喟然说道:“想我天下十三柄剑中的‘孤青流隗震’,名极一时,但却于不知不识之间却被人下了‘仙人帖’,如今却要听命于人,甘为人用,人生沦落至此,夫复何言……”
“什么,五位前辈也被人下了‘仙人帖’?”
莫可虞点了点头,冯正伦道:“不错,‘仙人帖’乃是一种介于内功与巫术之间的一种上乘功夫,有点象是传说中的‘七星纲’,听说取自‘二十诸天’中一柄名叫‘日宫天子’的名剑剑身之上,乃是一种极其厉害的护法武功,又叫‘阑还沚音’,凡是中帖也就是听到‘阑还沚音’的人,都会变得精神诡异,每每会见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喜好武学之人看到的尽是天下无双的秘笈,但却寻之即消失无踪;喜猎渔色的人看到的尽是天下无双的绝色女子,令人奔禁不止,扑之即无,令人精尽人亡;喜财者尽是美玉珠宝,但却永远得不到。总之,中帖之人平日得不到、求不得的欲望都会凸显无疑,令人如入仙境,所以才叫作‘仙人帖’!”
“又是二十诸天?!”慕容焉心中一震,此剑分明在古壁仙手中,所以,练这种武功的恐怕只有古壁仙本人了,南飞鸿在鸣月山劫持赵馥雪时曾说他的主人亲自向众人下了‘仙人帖’,可见当日必然是古壁仙亲自动手,但当时她易容成了羽觞先生李遐吟的妻子,也就是郁悒夫人李秋浦,根本就再没有出现,那古壁仙又是怎么动手的呢?年轻人沉静地想了片刻,突然间……
他回忆起了一个画面,一个绝色女子弹琴的画面。当日莅临鸣月山的群雄,人人都听了有琴疏的《八音遏密》,这阕妙音一直很和缓,只在阕尾有阵莫名其妙的杂音,当时鸣月山只有她用声音吸引了无数的人,古壁仙的庐山真容难道就是她?若是推测不错的话,这个神秘的云林宫圣尊既是古壁仙,又是有琴疏。
“五位前辈,不知这下帖之人可是叫有琴疏?”
“有琴疏?!”五人都不觉一怔,刘棠奇怪地道:“我们只知道那人是个女人,手下的人都叫他圣尊,也就是云林宫的主人,至于她叫什么名字,年纪大小,宫中几乎无人能知。慕容兄弟并未到过云林宫,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慕容焉一时也说不清楚,只漫口应了,道:“难道天下还真有如此奇怪诡异的武功?”
余长持慨然道:“这种武功能令人精神萎靡不振,真气乱走,对内力控制差的,真气穿胸破脊,洞穿前后,惨呼而死。我们在云林宫多年,虽然已探得她的下帖手法,但却一直没法解除痛苦。这种功夫比催眠更厉害十倍,先是‘阑还沚音’在人身中种下被催眠的种子,可以潜伏很久,然后再用符号、图形、声音,甚至是一片树叶的纹路,风吹之声,一个简单的图案,就能加深中帖者精神被束缚程度,会自然而然地随着这些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符号、图形、声音,自动地来到云林宫,拜服在云林宫主的脚下!”说到此,余长持脸现恐惧之色,显然他中帖之后自动送上门的人。
莫可虞脸上忧郁,道:“这与其说是‘仙人帖’,不如叫‘地狱帖’,他能令人看到真实的自己,自己深蕴的欲望,但那种美好的东西,你永远得不到,这种看见而得不到的痛苦折磨得人生不如死,痛苦万状,若是没有圣尊的心法与咒语,这种深层的精神束缚将永远不能解脱,这正是此‘仙人帖’的可怕之处……”
一言及此,五人犹有余忌,浑身颤抖,经历多年折磨,他们早已深为惮惧。
慕容焉听得浑身颤抖,背脊直冒冷气,道:“这……这究竟是一种什么功夫,竟然如此恶毒?”
卓无惧道:“这种功夫其实算不上什么上乘的内功,但他却厉害得很,能制人心。他们下帖的时候,通常借助树木、饭菜、土石、花香、碰触,所有平常人根本难以注意的微小细节,都可被她利用,轻易地将天下人控制在指掌之间,而被下帖的人,开始是出现奇怪的现象,看见些奇奇怪怪的事物,接着就能不由自主地辩识这些细节,象是受了召唤一样,自己来到所谓的昆仑山雪岳峰云林宫,其实最近来的江湖众人,并非是有人将他们带来,不过是他们自己来的……”
慕容焉愈听愈惊,道:“这么说那些抛头断肢,破脊断胸的人都是自己死的?”
冯正伦点了点头,道:“不错,这种‘仙人帖’还能控制人身气点,当真气行到某一穴道时,就不受控制,突然乱窜地破身而出,修为越深越惨裂,修为轻者穿胸破脊,修为深的,一口气可将四肢冲破,形体俱毁,五脏六腑抛了一地,这是‘仙人帖’中的‘气点帖’,人虽然死的惨烈,但比那种永远得不到求不到但又时常引诱的轻了许多了!”
慕容焉心中暗骇,回忆了年来天下群雄的奇怪之事,以及当地荻花洲发生的那些弟子莫名被人残杀得穿胸破脊、抛头断肢的事,不禁心下释然,心道原来如此。追查到底,竟然全是仙人帖的工力所至,难怪有人说是个看不见的人动的手。
一念及此,复道:“几位前辈既然是受制于人,今日却为何又对晚辈说呢?”
‘隗山瞑尊’余长持无奈地叹了一声,道:“素问慕容焉智计无双,今日先试小友武功,再引到此,有意相告。因为云林宫主圣尊并不知道你来到此地,就算知道,那也一定是中帖自动送上门的,自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若是当今天下还有一个人能够突破‘仙人帖’限制的,那一定就是慕容少侠了。今日我们说了,正是冀了万一的希望,小友应该没有中‘仙人帖’吧?”
慕容焉黯然地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晚辈在鸣月山时可能也中了‘仙人帖’,是一个叫有琴疏的人下的。”
五人闻言,都不禁骇人一震,继而失望地相互看了一眼,久久无语——他们最后的一个希望也破灭了。‘青锋子’卓无惧道:“哎,没想到连投鹿侯也中了此帖,看来真是天要亡我啊,凡是中了帖的,我从来没有见一个人能逃脱厄运的魔掌的……”
慕容焉道:“如今我正是希望在它发作之前,一股击败云林宫主,眼下还希望五位能指点云林宫的方所。”
卓无惧摇了又头,叹了口气,指着南峰一处地方,道:“慕容兄弟,那片林后有一断崖,名叫‘雪岳峰’,过了断崖就是云林宫,但可惜的是,此处断崖到对崖间隔数十丈,中间并无吊桥绳索,下面乃是深不见底、横无崖际的万丈深渊,终年云雾缥缈,很难渡过!”
“很难渡过,听前辈所言,似乎还曾经飞渡过了?”
刘棠道:“不错,不过我们每到‘雪岳峰’,自有人将我们双眼蒙上,有人提我们过去,但至于那些人是怎么过去的,我们根本无从知道。而且……”
慕容焉惊骇莫名,急道:“而且什么,前辈尽管直言。”
刘棠摇了摇头,太息地道:“因为现在慕容小友虽然清醒,但这山中到雪岳峰一路到处都是‘仙人帖’的标记,当你行到雪岳峰时,也中了足够的‘仙人帖’,永远也不会清醒了,除非一个人心中从无一点私念尘欲,否则绝难自然地到达云林宫……”
慕容焉闻言,沉默了许久,缄口无语。但他突然想起一事,猛然沁出一身冷汗,急忙道:“五位前辈,晚辈先行离开了,玄武宗的弟子如今正赶上山来,若是他们到了雪岳峰,那就真的是去送死了,我要去拦截住他们……”
‘隗山瞑尊’叹了一声,道:“慕容兄弟,如今他们怕是已经杀到雪岳峰下了,我们也该回宫了,小友若是能到达云林宫,我们五人就算拼行一死,也会作为内应,将那个恶女人合力制服。”
慕容焉恭声道谢,言毕拱手离开,掠身下崖,直奔那雪岳峰下。不足片刻,果然听到雪岳峰下杀声震震天,这时郑慧娘、魏笑笨等人已经与六宿合到一处,将沿途拦截的云林宫众奋力杀退。当慕容焉行到一片林中时,猛感头晕目眩,精神恍惚,他使劲地揉了揉眼睛,突然发现眼前景物倏地一变,那片色彩斑斓的枫林不知如何,竟然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凇,但见这雪凇绵亘数里不绝,纵目望下,但见群山连绵,自半山腰往上都是白茫茫的,显然是皑皑白雪,在看那雪岳峰方向,原来的凌云巨峰这时竟然满峰的积雪,天空之中雪花飞舞,大如鹅掌,凌厉的朔风呼啸吹来,吹在那积雪之上,顿时摩擦出一种蓝色的火苗,若隐若现,令人惊惧。
“不可能,方才这裏还只是秋天,怎么一眨眼……”慕容焉吃力的想着。
仅此功夫,雪岳峰下的喊杀之声,兵器之声渐渐减小,最后悄然消失了。
慕容焉心中暗叫不好,他那心镜保持的一点微茫的灵明告诉自己,他已经中了‘仙人帖’了,如今的他似乎在梦中,眼前所见的的景象令人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就如同一个睡梦的人,他偶尔可能知道自己在作梦,但却毫无力气从梦中脱身而出,只好一直任自己随着梦境沉迷,在梦中,人只要见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人物,会毫不思考地取来,或美食、或美女、或金银,见之就取,好象是得到了,但马上会发现原来只不过是一场空而已。这时的慕容焉,虽然知道自己已中了‘仙人帖’,但却不能摆脱它,所以,他看到了自己心底里隐藏得最深的东西。
这时,一个肤色玉曜,清心玉映绝色的女子姗姗向他走来,她泪流满面、梨花带雨地幽怨地望着他,妙目之中万种哀伤地望着他,如怨如慕,哀感动人,娇靥上尽是一派幽凄神色,珠吼乍啭,如狎雨莺柔,颤声道:“焉,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我不想嫁给慕容元真,答应我……”
她是赵馥雪,慕容焉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为了三国百姓的和睦,他牺牲了一生最爱的人。而且,还亲自将她自千里之外护送到了慕容,将她送到了另一个人的怀抱,这种撕心裂肺的经历在表面上虽然曾一笑略过,但他的内心深处,无奈、愧疚、遗憾与那无坚不摧但又静凝不动的爱,深深地埋藏在他的心底,这种痛苦全天下没有几个人能承受得了,而他却默默地将血咽到了腹中,将泪留到了死亡的那一刻……,但如今,他在无力的痛苦深渊之中,再次见到自己一手造成的终生大憾,不禁怆然泣下,深情地凝望着这个少女,心中的执着一如他手中的紫竹剑,“啪”地坠地了。
赵馥雪妙目泪光涣然,万般幽怨凝注着他,倏忽一合,两排美丽的睫毛一颤出两行清泪,凄美地道:“焉哥哥,你……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慕容焉痛惜地望着她风华绝代的容颜,心中颤抖地道:“雪,是真的……”
赵馥雪突然高兴地噗的粲齿一笑,风情万种地道:“太好了,焉,我要永远跟着你……”但就在他要去抱她时,赵馥雪突然脸色一变,美容一敛,喜悦的神情倏然消失,猛地又换了那副凄怨的神色,流泪道:“焉,你在骗我,你要带我走,为何不在来慕容的途中带我远走天下,如今你又要骗我,我……我再也不会原谅你了……”一言及此,她娇靥之上尽是无助、伤心欲绝、曾经沧海的神色,万缕幽怨地望了他一眼,缓缓地转过身形,飘然离开了……
慕容焉痛疾首,泪如泉涌,急忙去追,但赵馥雪早已无影无踪了。但就在他寻寻觅觅的时候,赵馥雪竟然又来到了他的面前,还是一番话后就痛心离开,如是五次,慕容焉大叫一声,“哇”地吐出了一口鲜血,砰然倒地,他痛苦的心不停地沥沥滴血,有气无力。就在他凄然欲绝之时,突然发现自己吐出的鲜血下面,竟然没有一点积雪,而其他的地方依然是白雪皑皑。这一发现令他心中猛地一惊,恍如大梦倏醒,多年炼心的那点灵明猛地扩大,使他精神一振,倏然想起方才五位剑尊讲的话,急忙盘膝坐下,急忙息心运起,其间那赵馥雪又屡次来扰,但他一念不动,万念俱泯,顿时灵山朗朗,一灼独灵,心中慧念一起,无可阻挡,睁目一看,看天清气朗,万雪消释,发现自己竟然独对秋林,望峰息心,方才那种宗奇异诡幻的景象都无影无踪了,起身行几,却已到了那雪岳峰下。
※※※
但仅是这段路程,他精神又觉倦怠,一念放松,魔景又生,真是心去一分魔长一分,心净半刻,魔消半刻,心中暗惊这‘仙人帖’实在惊人,只好亦步亦趋,念念谨慎,如同在朽木桥上行,漏水舟中坐,步步惊心。眼前,突然现出了一片莽莽苍苍,横无际涯的天险——一道深不可测的悬崖绝壁毫不留情地将雪岳峰和云林宫斩断,只能翘首远望,却可望而不可及。
仅此功夫,山下玄武门下,魏、郑等众人都已完全受制,但却并无一人引领他们,众人恍惚地不约而同到了雪岳峰下,顿时俱被那悬崖绝壁阻挡,纷纷停留在雪岳峰前,不知所措。慕容焉时而清醒,时而恍惚,在他清醒时,急忙去喊众位兄弟,但众人都象没有听见一般,只是望着对崖,如一群在滔滔浊世流浪的渡岸者,期盼无奈地望着云雾缥缈的对面。
正在这时,峰下突然响起了一声响亮的佛号,这声音如巨雷奔袭,当头棒喝,令众人无不位之一振,在这一息之间,素来修心的江湖豪侠们都神情一清,突然发现自己不知置身何处,正自诧异,纵目四望,这一看马上又精神一滞,恍惚又生。慕容焉却精神大震,急忙向那声音来处一看,但见雪岳峰前来了一僧,身穿一件百衲衣,光脚无靴,手中拿着一条百锡杖,生得慈祥善目,法像庄严,慕容焉一见,当即认出他不是别人,正是昔日的过九阳前辈,而如今的行觉大师。
慕容焉急忙上前,恭敬地稽首行礼,但却不知该称他师兄,还是大师,道:“原来是……行觉大师,晚辈慕容焉有礼了。”
行觉大师望了他一眼,毫不为异,不禁微微颔首,道:“小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慕容焉吃力地点了点头,行觉大师却早已看出究竟,当下和他到了那雪岳峰前。
慕容焉问道:“大师,你今日来是不是要寻古师姐?”
行觉大师轻轻念了一声佛号,缓缓地道:“不错,我今日来正是要了了昔日的业缘,你古师姐一生积杀无数,却都是因我而生,如此杀孽,形同我造,今日正当有为!”
慕容焉心中难受,久之无语塞,他能说什么呢,大师兄痛苦一生,师姐又性情大变,无非一个情字,问世间情是何物,谁又能知。今日过九阳终于带着能医好古壁仙的药到此,却只一颗真心,更是怕她残杀江湖同道。良久,恭敬地道:“但……但如今这悬崖绝壁横亘,我们如何过去?”
行觉大师呵呵一笑,一言不发地行到崖前,突然振衣跳了下去。眼下大群雄虽然精神精神恍惚,但目睹一人舍身跳崖,都不禁骇然一惊,纷纷聚到崖边下望,就此功夫,众人猛然见那行觉大师竟然凌空徐步,缓缓飘向对崖,无不瞠目结舌,目瞪口呆。正当此时,那行觉大师震天一声大喝,众人顿时无不一震,一震之后,竟然精神清明,而这一喝,正是佛家却魔去念的狮子喉,慕容焉神情一朗,突然见那空横无际的悬崖绝壁猛翕合在一处,变成了坚实的石地,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这上面并不是什么悬崖峭壁,但中了仙人帖的人看来,如同幻觉,竟然是片无底深渊,这也解释了‘孤青流隗震’五人为何会被人提着横渡绝壁,原来如此。
慕容焉随即飘然掠下了悬崖,纵身追去,一面运起深厚内力,仰天大喝一声,顿时有若旱天惊雷,直欲破金裂石,绵绵不绝,将众人震得恍然大悟,屈云等顿如一觉醒来,突然见慕容焉走向对面,再看那悬崖绝壁,不过是一条狭窄的山道,但至于为何看来会是一条无法逾越的悬崖绝壁,众人就不得而知了。但眼下精神一复,屈云等立刻大喝一声,顺着慕容焉的方向跟了上去。
不足片晌,群雄终于来到一座石宫之下,但见此宫拔空高耸,背崖而建,颇为雄壮。在此宫前面,赫然有不少的黄衣剑客阻挡,群雄大喝一声,纷纷提着兵器迎上,那群剑客对于众人的精神状态吃了一惊,大感意外,正在这时,从裏面突然冲出五名剑客,将那群黄衣剑客冲得大乱。群雄正大惑不解,慕容焉当即认出他们就是天下十三柄剑中的‘孤青流隗震’五人,大喝道:“五位前辈是自己人,诸位冲进云林宫,不可杀人!”
群雄轰然应了一声,顿时精神大震地里应外合,一股作气和群黄衣剑客打在一处。云林门下被众人一冲,顿时大乱,乒乒乓乓打到一处。慕容焉、屈云、顾无名几人一路随着那有行觉大师徐行,这时山中杀声震天,兵器激鸣,山上猛然冲下一大群剑客,他们的衣着打扮虽然也是云林宫众,但个个臂系红绸,一来便攻向云林宫众,众人先是一惊,慕容焉一看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慕容元真的手下,慕容一,慕容二和慕容三。这才知这部分人原来竟是慕容元真埋伏在宫内的内应。
“慕容一不可烂杀无辜!”慕容焉断喝一声。
慕容一立刻吩咐二个兄弟依慕容焉的话传令,一面上前见礼,主动请求为众人带路。这时,群雄和慕容元真‘洗天墟’的高手两面夹击,形式顿时急速逆转,云林败势已无可挽回,慕容焉抱拳一礼,道了声“有劳”,携众人随着慕容一长驱直入,直趋宫内,这一路上虽然也有对手,但如何挡得住他们这些人,可以说是所向披靡,一路无碍地进入宫中,但见石殿巍巍,宽敞挥宏,雕廊画栋,魁伟不凡,其气势竟然与王宫大殿相差无几,而且裏面宫衞森严,外面纷乱的金铁交鸣之声,喊杀声,将宫内核心的实力都凝聚在了朝阳大殿,行觉大师和慕容焉等人闯入时,殿内剑气森森,突闻一人震天大笑,笑声凄厉惨烈,令人心惊。
几人入内,但见大殿内前面聚了不下五十名剑客,有男有女,聚拢在一起,围着中间宽大的云丝暖座上,上面端然坐着一个女子,但见她年纪顶多二十来岁,但声音却苍老得很,显然实际的年龄要比外貌大上很多岁,给人一中突兀怪异的感觉,但看起来依然風采斐然,秀眉妙目,雾鬓风鬟,玉指纤纤,绛纱复裙,体态玲珑已极,依然风姿不减,足可想见当年她在妙龄之时,应该是何等的绝色容姿。方才大笑的正是她,看她高卧暖座,料来必然是云林宫宫主——也就是当年过九阳的师妹古壁仙无疑了。而更令慕容焉惊心的是,她不是别人,正是当日为自己鼓琴的西岳莲花山剑壁的少主人——有琴疏——年轻人终于验证了自己的推断!
一看到她,慕容焉所有的事顿时恍然大悟了。当日南飞鸿说他的主人对天下群雄下了‘仙人帖’,其实就是古壁仙在莫高峰上弹奏的那一曲《八音遏密》,不过弹奏的手法乃是天下无双,可摄人心魄的‘阑还沚音’,至于江湖上传闻的什么‘阑还指印’,不过是谐音讹传,更可能是古壁仙故意造谣,以扰乱世人的耳目也说不定。
这女人神态优美,眼光却令人惊悚,几人见了,不由得被她的气魄所摄,纷纷驻足。
慕容焉心中暗暗震动,这时见她望了几人一眼,目光终于在自己身上停了下来,怨恨地冷冷顾看,陡然大笑,道:“慕容焉,我的好师弟,没想到你竟然能躲过我的‘仙人帖’,我古壁仙一生最上乘的武功反而成了今日云林宫被攻的祸根……”
“师弟,这是怎么回事?”众人莫名其妙。
“古壁仙,你还记得我么……”人群中的有人低吟一声佛号,走了出来,不是别人,却正是行觉大师。
古壁仙冷冷觑了他一眼,道:“和尚,我该认识你么?”
率先跟来的群雄们都打算一涌而上,将这仅有的云林余孽擒获,慕容焉挥手拦住了众人,只让行觉大师一人在前,谓古壁仙道:“古师姐,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是你的师弟,这位大师没有理由不知道,你看仔细了。”
古壁仙当着群雄将至,云林将灭,依然有恃无恐,傲岸地了无惧色,这点颇见一派宗匠的大师風采。这时听慕容焉横剑立马,说得口气如此理所当然,反而有些好奇起来,当下又仔细打量了老僧一眼,见他须发灰白,满脸皱纹,一张在苦难和挣扎中形成的脸孔,岁月与摧残并没有让它衰微,反而变的宁静,坦然与生机,但古壁仙实在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和尚,你究竟是谁,我没功夫和你们玩猜人的把戏。”
行觉大师须眉轻拂,念了声佛号,道:“贫僧行觉。”
“也就是我以前的大师兄!”慕容焉立刻接到。
古壁仙神情猛震,美眸圆睁,霍地站起了身,极力抑制住心中的波涛,上下地来回打量了行觉一回,眼中的惊恐渐渐退去,微微摇了摇头,继而被慕容焉激得胜怒,双目如刀,道:“慕容焉,你……你敢欺骗我,拿个和尚就说是过九阳,你以为你是我的师弟,我就不敢杀你么?”
“过九阳,这和尚怎么是过九阳?”
“过九阳不是已经云游天下了么?”
“听那话的意思,似乎过九阳就是慕容大侠和古壁仙的大师兄,他们年龄差别这么大,那他们的师父岂不是有一百多岁了。”
“不错,江湖上是这么传闻的。”
群雄越聚越多,窃窃而语,议论纷纷,这代表外面的战事在渐渐结束,而赢的一方不言而喻,乃是群雄一方。
行觉大师点了点头,道:“施主一言说中要害,不错,贫僧已不再是昔日的‘月芒剑’过九阳了。”
群雄又是一阵骚动,他不再是,那就说明他以前曾经是,难道这老和尚真是北地的绝顶高手,逸剑宗的开山祖师过九阳么,他怎么出家了呢。但群雄的震惊远远不及古壁仙,这个貌似少女的女人,眼中闪烁着怀疑继而痛苦的神色,但当她再此听到行觉大师的声音时,浑身蓦地一震,此时慕容焉从腰中摘下一柄近两尺长的摩利支天,扬手谓古壁仙道:“古师姐,你看这是什么?”
“摩利支天?!”古壁仙浑身一颤,不禁倒退一步。
“正是摩利支天,它正是行觉大师在鸣月山所赠,你还有什么话说?”
古壁仙秀眉双挑,妙目微红,脸上表情一变再变,多年来的一腔愤恨,化作妙目中的一柄利剑,刺向了和尚,珠喉乍啭,颤抖着声音,道:“慕容焉说的是真是假,你……你若是过九阳,怎么会……会如此模样?”
“过九阳当然不是如此模样,有道是世事无常,万物皆易,动者自动,静者静动,你虽然一直保持着昔日的風采,但你的心却已经春秋几易,不再是以前那颗心了。”行觉道。
“住口!你不用给我讲这些道理,我变还不是因为你……”古壁仙难以抑制地脸色急转直下,最后稍为一缓,一双妙目浮带黯然、怨毒,转向行觉,沉声地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依然想知道过九阳为何会变成这样,慕容焉看她的模样,想及她假扮‘郁悒夫人’李秋浦与人结合,背叛师兄的事,不禁勃然大怒,道:“你……你还敢说,大师兄知道你练了‘仙人帖’积下不治的内伤,十年跋涉到天竺为你寻求良药,历尽艰辛,你倒好,却和羽……”
“施主暂且稍待……”行觉大师不待慕容焉失口将‘羽觞先生李遐吟’几个字说出口,急忙打断,慕容焉何等聪明,但刚才实在是因为太过愤怒,几乎脱口而出,急忙住口,外人虽然不知,但她古壁仙却岂能不知,闻言脸色凝郁阴沉,冷顾行觉和慕容焉二人,道:“你们都知道了?”
行觉大师并未直接回答,合十道:“此事不提也罢……”
“为什么不提?!”古壁仙莫名大怒,目中神光一闪即隐,面布寒露,道:“就算你不知道,我也会告诉你!”
“看来你还在深恨过九阳。”行觉道。
“我不管你是什么行觉还是过九阳,我所做的都是因为你,我杀人,爱人,都是。而且我还要告诉你,那个人已经被我杀了。”
慕容焉心中一寒,他当然知道古壁仙此话说的是谁,那就是北剑门的宗主,羽觞先生李遐吟,一个至死也不知道自己的女人真实身份的人。而自己在鸣月山时还曾和他有约,不想当日一别,竟成永诀!
行觉黯然一他叹,古壁仙却紧紧地盯着他,脸上一阵快意,忽然为之一缓,道:“不过,我倒想知道你到天竺给我求了什么药来。”
四下群雄虽然未知端倪,但也听出几人关系特殊,上面几人大声说,他们底下低声议论,指指点点,胡乱猜测。但出于对前辈的尊敬,对慕容焉的信任,以及强烈的好奇,都促使他们坐壁上观,目注事态的发展。
“贫僧带来的良药,就是能治理身心的佛法!”
“佛法!这就是你到西域天竺找到的良药?!”古壁仙突然痛苦已极地一阵悲伤的大笑,砰地一掌将那宝座击碎,眼中掉下几滴眼泪,目光陡然变成了一柄寒刀,冷冷扫了众人一眼,注定了行觉凝注不转,众人身上无不一寒,但闻她歇撕底里地道:“过九阳你个胆小如鼠的懦夫,一个连自己都欺骗的伪君子,我等了你一辈子,你却剃发出家,既然出了家,就应该好好一个人去念经拜佛,却又随着群雄来到这裏,僧不僧,俗不俗,令人倒进胃口,你若想说理,就给我滚出云林宫,去继续做你的缩头乌龟,你若是想行侠仗义,就不要说自己是出家人,拿起剑来杀了我!”
群雄皆惊,慕容焉哑口无言。
行觉痛苦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声音悲怆,长须微颤,道:“古施主说的固然有礼,但你杀人间接是贫僧的罪恶,各人造业各人受,今日只要施主放了被关压的江湖同道,然后贫僧与你二人再做了断,到时如何处置,悉听尊便,古施主以为如何?”
群雄一听,立刻哗然,慕容焉就第一个反对。
“过大侠,这个女人是个魔女,我们现在足以杀了他救人,何必求她!”
“不错,眼下我们群雄毕至,云林宫实力已灭,除恶务尽!”
行觉大师摆了摆手,慕容同时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眼下群雄虽然能找到被关押的同道并救出生天,但却解不了他们身上的‘仙人帖’的禁制,当下向古壁仙抱拳道:“古师姐,今日的事是我们师门内的事,没必要将所有的江湖都牵涉进来,请你放了关押的同道,解去禁制,慕容焉愿意听从师姐任意处罚!”
众人闻言,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荻花洲与屈云等闻言,纷纷惊叫反对。
古壁仙望了众人一眼,最后转向了慕容焉和行觉大师,心中痛快到了极点,但这还不够,她要让这两个人亲眼看着江湖中人一个一个死去,但又无力去救,让他们痛苦到死,她才越痛快!当下这个女人纵身而起,不待众人反应,人踪已飘然宫后,身后只传来一个声音,道:“人确实在我手上,想让我放人容易得很,有本事就随本宫到云林宫的莲花峰剑壁……”言毕,哈哈大笑,纵身远去。
“莲花峰剑壁?难怪她当日一直以莲花山剑壁少主自居!”群雄恍然。
她这一走,那些江湖上的剑客纷纷大怒,这时有更多的江湖中人涌殿内,见状挟剑便追,正好被迎面击来的云林宫余众挥剑阻住,双方一阵惨杀,慕容焉断喝一声,喊了句“勿要杀人!”,鼓臂而起,身如一领秋叶,飘身追去。追出去不久,群雄因为实力太大,象屈云、顾无名、玄武六宿、‘孤青流隗震’等,都是绝顶高手,技艺超群,那群云林宫众如何能挡,不足片刻,便将一干余孽全部击散,大部分被当场擒下,仅剩十几个一路往里逃,群雄一鼓作气,紧随慕容焉追了过去。
未几,群雄往山上走,迎面又是一宫,广阔无比,临靠着突入云际的山悬绝壁拔空高耸,借势而建,那云林宫主古壁仙与慕容焉堪堪穿宫而过,众人一涌而入,一时宫内刀剑如林,杀气尽收。群雄忽然如同置身于一个奇异的世界,纷纷纵目四览,但见此宫又不同方才的大殿,这裏没有柱、列、座、围,只有一座空荡荡的宫闱,但凡是进入的人,都立刻意识到,这裏才真正是云林宫。
宫内或镂或雕或画,到处都是云彩图案,颜色过渡得非常自然,几乎能够乱真。宫闱四壁画了很多的仙子图案,与真人一般大小,有几十副之多,众人仔细一看,这些仙子竟然全是古壁仙的样子,慕容焉正自一惶间,那古壁仙早大笑一声,突然飞向宫壁,立刻淹没在那群仙子的画像中间,不知所踪了!
此宫其实正在云雾之中,一时间宫内宫外,竟如同飘在云端,而脚下宫地上的图案都是缥缈的云雾、俯视的无底悬崖,还有莲花。仔细一看,那些云雾还能时常流动,那画装饰得如同真实,美伦美奂,立体感极强,令人不知是真是幻,走在宫内,如同步入云端,飘于天外,步步惊心。
好诡异的宫殿,果然名副其实!
那古壁仙与壁上的画一模一样,贴到壁上谁也分辨不出她的真身在哪里!天下群雄无不神情猛震,如同坠入五里雾中,不知所措。好个古壁仙,原来她的名字由此而来!
慕容焉顿时为之一滞,大叫一声:“诸位大加小心,那古壁仙就在壁上,大家面壁而立,背背相对,千万不要冒进!”
群雄这时早被云林宫弄得晕头转向,闻言纷纷应声,依言聚拢。刚开始时,群雄浩浩荡荡地逼入宫内,乍看古壁仙洒踏如飞,都认定了地板上的图景只不过是些壁画,所以也都放胆追入,孰不知早中了古壁仙的圈套。这云林宫诡异之名早已传遍江湖,岂只有几片雕刻的图案而已?众人行入不到五丈,立刻有人惨叫着忽然不见了人影,四下见状,无不心惊胆绽,还没摸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有人声音如一条渐渐消失的线一样,呼声遥遥可闻,最后终至于无声无息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看一定是古壁仙在暗中下的手!”
“这话很有道理,大家找出那个坏女人!”
“她肯定是在暗中拨弄机关,大家小心!”
“小心古壁仙暗中偷袭!”
一时间,连续消失的人吓得众人面如死灰,冷汗洋洋,不知这宫里究竟布置了什么机关。这时,宫壁四周传来了游弋不定的衣袂之声和一阵刺耳的诡笑,是古壁仙的声音,但依她在壁间飞掠不停的声音可知,她正在聪明地避开众人的耳目,时时司机偷袭。但闻她道:“一群不知死活的武人,竟然敢妄意闯我云林宫,正该有今日之报!我古壁仙乃是何人,会偷袭你们这群无胆匪类?前面不远就是莲花峰剑壁,我古壁仙先行一步,在莲花座上看你们怎么丧身在云林宫内!哈哈哈哈!”紧接着一阵狂笑,众人正自一惊,但见一道人影倏然自壁间掠射而出,点足如飞,飘乎掠到云林宫外十余丈处。举目一看,见那宫外果然有一片阔地,地上遍生莲花,开得争奇斗妍,煞是好看。这裏既然生有莲花,那下面就应该有水,众人实在想不明白,在这么高的绝顶上,这水究竟是怎么来的。
在莲花的簇拥之中,中间起了一座莲花台,但见此台高一丈,方圆一丈,外形很象一朵怒放的莲花,中间空出一片地方,正好合打坐修炼之用,实在很精致。在莲花台后,有一面高约五丈的石壁,而这裏也正是此峰的最高处,所以石壁的上面冷风嗖嗖,点足其上足可凌视群山,危险得很。而在那座壁上,一字排开插着二十柄长短不一、外观各异的利剑。
“二十诸天?!”众人纷纷骇异!
仅此工夫,古壁仙已经点足于莲花叶瓣之上,片尘不染地掠上了莲花台,振衣盘膝而坐,目注宫内群雄,意极不屑。这时,群雄因为损失了很多的人,活着的再也不敢冒进,慕容焉仔细观察很久,大声道:“诸位,这云林宫乃必然是建造在一片突出的岩壁上,地板上凿穿了很多洞来,一直通到下面的岩壁之下,也就是万丈深渊,然后再在洞的四周刻画云彩的图案,这些图案与通过凿洞看到的深渊中的真实云雾混合在一起,还会飘动,让人不分真假,为了以策安全,各位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退出此宫,若要前进,就结手前进!”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
慕容焉三言两语就解释了云林宫的诡异之处,实在非同一般,群雄果然三五成群地结手而行,他们并非是要一哄而上,将古壁仙乱刀分尸,而是要看她如此收场。
古壁仙心中暗恨,眼睛盯住慕容焉不放。这时,前面逃走的云林弟子纷纷涌到那座露天的石壁之前的莲花台下,此处位置已在云林宫之外了,不问也知其间的形式将更加危殆惊心,而莲花台正是建于其间,高一丈,长宽各约丈余,莲花台下生满了千娇百媚的莲花,有红的,有白的,有蓝的,有紫的,夭夭灼灼,或如醉杯,或如玉碗,娇俏婉然,都是很奇怪的品种,不知是真是假,而要想到达莲花台上,必须通过这些莲花,点足而过。
这个世界是真是幻?群雄自从来到这个诡异的地方,已经没有分辨真假的能力了!
就在这时,莲花台上忽然响起了一阵女人的大笑之声,这笑声美得出奇,更带着狂放之气,匆遽之间,忽见一道人影自大莲花中振臂而起,惊起几片云缕,一条绛影,十余掌印,轰然拍出,将那十几个败逃到莲花台下的云林弟子一招全部震下了悬崖绝壁,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惨叫着飞坠而下,只飘上来几声若隐若现的远呼之声……
群雄被这人的身手与决绝惊呆了——古壁仙杀了自己的人!
待她点足而落时,婷婷地立在一片千娇百媚的莲花之上,群雄虽然离得稍远,但却堪的一清二楚,但见古壁群裳霞举,仙袂风翻,恍然如仙蓬莱仙子谪下凡尘,美中带杀,实足惊人。
“天下各路的群雄听着,今日你们杀我门徒,毁我门派,古壁仙若不叫你们都死在此地,岂能对得起你们!”说着戟指身后的莲花台道:“这就是莲花台剑壁,你们若真是英雄,就过来一试!”言毕震天而笑。
群雄闻言,纷纷踊跃,慕容焉却断喝一声,道:“诸位小心,这云林宫已经机关深蕴,杀人无数,前面的莲花必然沾有巨毒,而且花叶锋利无比,一旦落足,将被割破肌肤,中毒身亡!除非能横渡过去,或是知道其中没有设毒的位置,古壁仙在用激将法让我们以身犯险,不可!”
众人闻言,恍然出了一身冷汗,而古壁仙脸上的神色证明了慕容焉的话。
“这毒辣的女人,今日不能放过她!”
“杀了她!”
古壁仙望也不望群雄一眼,脸带浓浓的不屑,道:“慕容焉,我的好师弟,既然你看穿了姐姐的机关,不知你有没有胆量过来啊?”
“有何不可!”慕容焉怕群雄被她激怒,而一起攻上来,到时将有很多人死在此地。但见他拔身而起,凭借自己超强的感觉,振臂连连,洒踏如流星一般,以木剑轻触莲花支撑,一点数点,落而复纵,纵而复落,片刻到了莲花台下,但因为不知莲花台上的情况,慕容焉不敢遽然踏上,落足在方才那群云林弟子落脚的地方,当然安然无恙。天下群雄纷纷惊呼,没想到这少年功深造此,实出众人意料之外。
“好身手,师弟你没让姐姐我失望,既然来了,怎么不上来?”
慕容焉冷哼一声,并未回答,而是趁机纵目四览,但见莲花台后有一雕龙画凤的石壁,镂刻得细致入微,巧夺天工,其上赫然插着二十柄带鞘的剑,或长或短,各不相同,杀气腾腾,与莲花台前千娇百媚、万花争妍搭配在一起,很是突兀,令人暗生惊心之感。
古壁仙道:“这裏乃是本门的禁地,任何人擅闯,必死无疑!师弟,你既然来了,今日我就当着天下群雄的面先废了你的武功,以警效尤,而杀你的兵器和所用的武功,都来自于这壁上的二十柄剑——二十诸天!”
慕容焉心中一震,道:“什么二十诸天,其中的摩利支天如今尚在我的手中,你只有十九诸天而已!”
“那又如何,我可以任取一柄代替,况且,废你的武功也用不了二十柄!”
“且慢!”正在此时,人群中先闻一声佛号,群雄一看,见一道人影,缁袂风翻,飘若浮云,一路穿越云林宫如履平地,似乎周围并无危险。
“行觉大师小心,花上有毒!”慕容焉话犹未毕,人影已飘上了颗颗株株,娇俏婉然的莲花之上,慕容焉预料的并没有错,这莲花确实有毒,而且那花萼片片如刀,锋利无比,寻常的人别说在上面走了,立刻如同掉进了刀山剑海,三步不到就会片骨无存,死在花下。所以,行觉大师一飘上夭夭灼灼的莲花,群雄先是一阵担心,因为这位大师素来光脚不靴,这简直与光脚在剑芒上跳走一样危险!但接下来的事,让众人和慕容焉的担心变成了惊异凛骇……
行觉大师并未被割破脚底,也更没有中毒,但见一影独行,点足与万花丛中,片叶不沾,衣袂轻挥,飘然行到了莲花台下,轻身而起,矫若惊龙,在众人一呼之间,轻轻落在了古壁仙的对面。
“好厉害的轻功,好惊人的内力,过九阳过真是一代宗匠!”
“天外天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门派,竟有如此的传承!”
群豪俱都面带异容,耸然动容,哗然骚动。
古壁仙脸上掠过一丝异色,继而阴骛之气大胜,目带两分幽怨,八分恨怒,质问道:“过九阳,看来这些年你的功夫并没有退步,你既然已经委身空门,怎么还偷练本门内功?”
行觉大师摇了摇头,道:“并非是我在偷练,只是人能放弃仇恨负担,修为自然会不进而进了。”
古壁仙蓦地大怒,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道:“你又在冷嘲热讽我么?”
“贫僧娓娓道来,何尝有过嘲讽,冷热乃是发于施主的自心。”
“住口!”古壁仙自从遇到行觉大师,几乎失去控制,面上流露出激动异常的表情,嗔目怒叱道:“你既然已经不是过九阳,就没有资格再教训我,今日你登上此台,不是求我为被我囚禁的江湖中人施救的么,用你的慈悲心求我啊!”
“我是来求你的,但无论我求还是不求,其结果都是一样,群雄都会安然无恙,而你却更希望与贫僧一决高下,是么?”
“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群雄怎么样安然无恙,是靠你念经还是烧香?但你后一句说的很对,我今日当着群雄的面儿一决生死,只怕你不敢!”
“贫僧早知施主主意已定,贫僧奉陪就是!”
古壁仙倒是没有想到他如此爽快地就答应了,先是一怔,继而益怒,慕容焉深怕古壁仙手段毒辣,会对行觉大师使什么毒计,不禁担心地失声道:“大师,古……”
行觉向慕容焉摆了摆手止住其话锋,转向古壁仙单掌一礼,道:“施主这几年想必武功精进,贫僧的兵器就是这条百锡杖,你也亮出兵器吧!”
群雄这时大多滞于云林宫与莲花的边缘,因为不敢以身犯险,都集中在一起,远远仰望,如今听说古壁仙与过九阳要一决生死,顿时一片嘈嗷,各派老幼弟子无不矍然色动,敬候着这场百年难遇的盛事。但在慕容焉的心裏,却是一阵难过,自己初入天外天不久,更知此派为江湖中最惊人的门派,其中弟子俱是垂誉燕代的高人,但没想到今日却要当着群雄的面自相残杀,情何以堪!
古壁仙扫了群雄一眼,转向行觉,脸带不屑地道:“我的兵器该出时自然会出,你尽管出手好了,不算占我的便宜!”
行觉大师道了声好,单掌一礼,道:“那贫僧就出手了。”一言未毕,果然声落杖起,在群雄的惊呼声中,一杖开先,形挟雷霆,扑身而至。
古壁仙冷哼一声,不待对方招数攻进身周,身形突然诡异地猛然惊起,一折一进,快逾闪电,掌化罡啸,迅疾欺身逼进,躲开对方漫天杖影,贴身短打。这是一种聪明的打法,她与行觉本来都是天外天的门下,各自的家数可以说了如指掌。若想在这场比试中获胜,除非用天外天以外的功夫。行觉大师一出手就是一套西域的杖法,而古壁仙的功夫去更惊人,这时慕容焉只看她出掌方位招数,不禁心中一震,扬声向台上行觉道:“大师小心,这是师父的‘渡厄神掌’,威力惊人!”
古壁仙闻言一愣,不知慕容焉如何知道这套掌法。但至于她自己,却是从二十诸天的剑身镂刻的秘籍中所学,不但是‘渡厄神掌’,其他的剑法她也一概全学,但却没有那篇先天正易心法,所以才会生出了重病,这也正是过九阳西至天竺的原因。
群雄虽然不知什么是‘渡厄神掌’,但光看古壁仙惊人的身法掌势,以足震慑。但见双方一个杖影漫空,一个凌厉往复,短打远攻,相互叠交,盘旋迭荡,一息之间,风雷数易,为地不大的莲花台花瓣之中,杀气横空弥漫,十足惊人!
江湖中人更忘记了这是云林宫之役的最后鏖战,俱都沉醉在惊世的武学之中。这天外天的六位门徒,包括慕容焉在内,无不是名震天下,他们虽然未列入天下的十三柄剑,但修为却更在其上。今日一战不管结果如何,都将被整个武林传诵,而能亲自置身其间并目睹这场决战,也是件荣幸的事。
台下群雄凝瞩不转,台上风雷激荡。云林宫中,冠盖云集!
古壁仙没想到过九阳杖术如此高明,顿时心中一动,口中大叱一声,立刻将掌势加猛,顿如排山倒海,倾盖而至,行觉立感掌风呼呼,带着透骨的阴寒之气,列列飚扬,四下激散,淅凛凛着肤如刺,而在一双玉掌的核心,却旋转成一股空气的旋流,凝啸震远,所到之处,凭空如同打雷,轰然不绝,震慑当场。但慕容焉却心中暗暗一喜,因为他已经看出来了古壁仙招数将尽,当下大放宽心,而他的判断也裂口被证实了。
但见场中忽然形势大变……
本来一直佔着上风的古壁仙攻到十招后,竟然力歇难继,招数也开始了重复,但却巧在行觉也杖势稍歇,相比之下,依然是古壁仙稍占优势,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失去,古壁仙立刻重又穿插猛击,同时抡掌横扫,大声狂笑。行觉杖影一疏,顿时相形见拙,攻势顿时被破,但就在这时,惊变突生……
古壁仙虽然穿过,但因为力道用老,身形难以及时收敛,而行觉急速旋转闪开的地方又正好是靠近剑壁的莲花台的边缘,众人都惊叫一声,古壁仙一跤跌了下去,直摔向地上的万簇莲花刀山剑海,眼看一代江湖霸主就要香消玉陨,行觉失声大叫一声,顿时奋不顾身地弃杖掠了下去,大叫道:“施主小心!”,凌空将她向上一拉,自己却落到半空,猛地击出左手入壁,向上一纵,而仅此功夫,古壁仙竟然被行觉大师那凌空一提,重新回到了莲花台上!所有的事都是在莲花台另一面的剑壁之前发生,所以群雄并未看见,只是见古壁仙掉下去,却突然又飘了上来,而行觉是后来才掠上来,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惊变又生。
古壁仙冷笑一声,道了声“上来得好!”,突然遥遥将手一招,莲花台后剑壁上的二十柄剑蓦然被她一手招至,挟着骇人的异啸,连剑带鞘,穿空而出,连绵延长,快逾飞簧,朝行觉兜头罩下,二十柄剑!二十个方位!上下翻飞,其最终的形态和攻势实在是凭空难揣,令人凛骇。
台下群雄纷纷惊呼,慕容焉暗运掌力,随时待敌。
行觉大师觑见此情,道了一声佛号,古壁仙刚才跌下,分明是逆转战机的妙计,趁此机会反守为攻,获取先机。但可惜的是,行觉并未如她所料的一击而中,但见和尚湛然不动,了无惧色地凌空轮扫一掌,那二十诸天顿时右折向了古壁仙!
群雄欢呼!慕容焉也终于放下了心,稍松掌力!
古壁仙冷笑一声“多谢厚赐!”,凌空将手一抖,那耳十诸天突然连续一片惊鸣,吩咐出鞘,结果那鞘是飞回来了,但二十柄光华湛湛的剑却聚成一片鳞鳞的秋水,在空中连续翻转,光华耀日,涣若冰释,在一片破风的异啸中击向了行觉大师,惊变发生得如此突然,以至欲刚刚喜悦的群雄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变为目瞪口呆!这古壁仙对二十诸天的控制无以复加,简直到了应手随心的境界!
行觉大师望影而笑,扬手似要挥出拦截的模样,但就在这一刻,慕容焉陡地心中一惕,大呼一声,飞身欲上,却被一股发自和尚的无形真气所拦,纵身不动,而仅此功夫,那行觉大师突然将手往怀中一揽,在所有人的惊骇之中,二十诸天嗖嗖而下,快逾脱弩之矢,一涌射下,更加加速地直扑下来,古壁仙“啊”地一声惊叫,急忙挥掌击出,欲将二十柄剑震飞,但为时已晚,什么都晚了!二十柄剑一起穿入行觉大十的身体,剑剑穿身透体,前见剑柄,后见剑尖,都刺入了他的身体!
“大师兄!”慕容焉惨叫一声,一纵飞上了莲花台,正好扶住了一身长剑血流的行觉大师,泪如雨下,“大师兄,你……你为什么不躲,你明明可以……可以躲开的,为什么!”,一面暗送真气。
群雄震惊而立,半晌竟无一人说话。
古壁仙立在台上,依然保持着那个挥掌拦截的姿势,被慕容焉的哭叫悚然惊醒,整个人如遭雷击,望了许久,才知道所有的事都是真的,方才行觉在危急关头,竟然引剑入体,而且是在她的面前,当一切都无可挽回,古壁仙身形暴颤,心头剧震,轻抬螓首,已是美目含泪,如同魂魄未归,古板机械地走了过来,却突然被一道狠狠的目光挡住,“你给我滚开!”
“师弟,不……不得对你师……姐无礼,让她来,我有话……”行觉浑身痉挛抽搐,血流汩汩。
群雄目瞪口呆,都呆立在当地!
慕容焉咬牙切齿,暗自发恨隐忍,将行觉抱在怀里。
古壁仙目光呆滞,精神几乎麻木,脸上一连串闪过痛苦、怀疑、惊诧、后悔、怨恨、怜惜的神色:“你……你明明能躲开,为什么要……要在我面前死……”当她一触及那二十诸天时,突然脸色大变,因为这二十柄剑并不是真正的二十诸天,因为二十诸天都没有剑尖,没有开刃,上面刻满了文字图像,但这些却柄柄锋利,否则的话,行觉可能也死不了,但眼下他身上插着的,却正是二十柄锋利的剑!
“是谁换了我的二十诸天,是谁?!”古壁仙歇撕底里地蕴泪大叫。但云林宫仅余的几个手下都被她这个宫主亲自震杀了,若大的云林宫,却没有一个人回答。只有一个震荡飘忽的回音,正如她的心,愤怒、怨天尤人、痛苦,更加孱弱无力。
“壁仙,你……你开始就将‘摩利支天’给我,但……我却不知你的深情,耽误了你二十年,才导致了你性情……大变,如……今,正好还你二十……剑,一年一剑,我给你带的……的解药,还有就是我……的心,现在给你了……”
古壁仙泪如雨下,心如刀割:“我不要你还!我不要你还!”
行觉痛苦地笑了,笑得浑身颤抖,二十柄剑,触目惊心。慕容焉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握着师兄的左手流泪,这时见他缓缓颤抖着伸出了右手,古壁仙彻底失去了愤怒的桀骜不逊,上来抓住了行觉干枯的手,这一触,方知这几十年他所受的艰辛与折磨,竟然把一代宗师弄成了一个头鬓皓然、枯槁健淬的老人,而自己却还是如此的年轻貌美!她的心碎了!
“师妹,你……一生都在恨我,如今我死在即,能……死在你之前,也算是让你报了仇,你可还有遗憾?”老和尚痛苦刺|激着他的身体,眼泪自动和鲜血鼻涕一起流下,颤抖而苍白,神伤万状!
慕容焉悴不忍睹,弹泪将头转向一边。
古壁仙泪流满面,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是那么干枯,她从来没有和他走得这么近,他们被爱和恨隔离了几十年,终于将手握在了一起,但这一刻又将是那么的短暂,两人又将隔离得更远——阴阳之隔!这一刻又显得很遥远,难以维持……,古壁仙蓦然想到往昔的种种,他们师兄弟,还有她,在雪中挥剑,雨中烹茶,他们的喜笑声仿佛还在眼前,又是那么的近。六十年的爱恨情仇,究竟是近是远?是短是长?
但直到她触摸到行觉那骨瘦如柴的手骨,不禁坠泪如雨。才意识到这些事已经是多么遥远的过去了,而眼前,他都将忘掉所有的事,所有的人。所有的情,所有的义,他的大限就要到了,她这才发现,自己一直以为纵横的一生,是多么的简单与无益,她的生命在不知不觉的绽放中调谢了……
如今的行觉以不属于任何人,而是属于天下所有的众生,她握住的不是过九阳,而是上天开示的仁慈的手,这只手如慈母般轻轻地降在她的头上,让她忘掉所有的往事与痛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使她破碎的心不停地颤抖,泪流了下来,低低地呼唤着他的名字,但却挡不住他的眼睛渐渐昏沉浑浊,她泣道:“师兄,原谅我……”
行觉垂下了头,不是点头,而是溘然而逝!
慕容焉紧紧地将他抱在怀里,泪再也抑制不住,簌簌而下,泣道:“师兄,慢走……”
“十年云雨消人忧,誓非真誓为人留。清歌对君奏笙竽,澹海浮沉江不流。冀写忧思期云梦,至君遥作抚剑筹……”古壁仙口中若泣若诉地吟着当年送给过九阳的诗,坠泪如雨,销落湮沉……
※※※
而与此同时,医毋闾山中一方高碣之上,正立着一个年轻人,仰望着雪岳峰,听着震天的杀声,目周意倦,仰溯凉风,凭空羁揽着天地霸气。正在此时,后面来了一个女人。
“元真,我是旋波,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女人怀着满腹的喜悦道。
石上的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慕容元真不假,而那少女,却负了二十支无刃无锋、长短不一的剑,仰望着这个年轻人。
慕容元真转过身来,望了那二十柄剑,脸上并未带有任何喜色,反而平淡得如同那本来就是他的一样。
少女旋波看了他的表情,不禁一怔,问道:“这就是名震天下的‘二十诸天’了,怎么,你不想要它们么?”
“当然想要!”
“那你……你怎么好象很不高兴的样子!”
慕容元真脸色依然不变,道:“因为我正有件事要告诉你。”
少女面色微变,依然问道:“那……那是什么事……”哪知她话犹未毕,慕容元真运起了‘扑风捉影’的绝妙身法,凭空消失,再现时已经到了旋波的背后,一把攫过二十诸天,同时“砰”地一掌将这少女击出三丈之外,重重摔在了乱石上。旋波张嘴地就是几口鲜血,美丽娇美的脸色顿时惨白,惊恐无力地望着这个渐渐逼近的年轻人,浑身颤抖,眼中闪过痛苦的神色,接着竟然现出了一阵惨笑,凄凉的惨笑。
“你先不要笑,我告诉过你这件事,希望你还笑得出来!”慕容元真冷冷地道。
旋波脸上现出不屑的神色,她从未这样地对待过这个自己一生都喜欢的男人,如今却语带揶揄地道:“你……你说的是我妹妹提谟吧?”
这回轮到慕容元真吃惊了,忽然警觉地道:“你早就知道了!”
旋波蹒跚地用手攀地倒退着,道:“自从你的人偷偷混进宫里,而我妹妹又失踪了,我就知道是你干的!”说得声撕力歇。
慕容元真心中一震,道:“那你当日为什么不在古壁仙面前揭穿我,还帮我偷了她的二十诸天?”
旋波冷冷地注视这这个狠心的人,道:“那是因为我太爱你了!我给你找各种理由辩护,欺骗自己,甚至相信你不会再提这件事,希望你依然对我好,但……但你还是连我也不放过,你……你好恨的心!”
慕容元真放心了,目射寒光,冷冷地逼了过来。
“但你也不用高兴太早了……”
慕容元真为之一滞,两眼厉芒倏然敛去,道:“你此话何意?”
旋波痛苦地一阵大笑,望着这个似乎永远没有表情的人,这个自己熟悉的陌生人,道:“你不是希望用二十诸天上所载的‘仙人帖’继续控制群雄么,但这裏面却有一篇破解的秘籍……”不待她将话说完,慕容元真暗叫不好,急忙取了那二十柄剑一一来看,果然有一柄叫‘月宫天子’的剑上面没有刻一个文字,分明是假的,真的‘月宫天子’一定是被旋波掉了包,顿时脸色大变。
“那柄月宫天子在哪里?”慕容元真道。
“我知道你野心勃勃,这次慕容焉一旦打败了古壁仙,虽然能找到被囚禁的武林中人,却不能给他们解除‘仙人帖’的限制,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接替古壁仙了,是么?”
慕容元真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个小丫头摆一道,耐心立刻消失,怒道:“月宫天子究竟在哪里?”
旋波看他焦急的神色,突然快意大笑,连连咳血,惨不忍睹,道:“我在来的时候,将它托付给了一个正派的江湖中人,并嘱咐他:我午时若还没有回去,就将月宫天子交给慕容焉,到时所有中‘仙人帖’的人都会被解除……”言毕哈哈大笑。
慕容元真第一次看到了平常人的不可侵犯,正待在威逼利诱,旋波却急速地攀到了悬崖边上,温柔凄凉地回头一笑,道:“元真,我还是爱你的,但我不会再给机会让你欺骗,我午时不回去了,我要在下面等着你!”一言及此,竟一头扎下了悬崖,吓的慕容元真欲救不及,到了崖边向下一看,但见下面阴沉晦迷,云雾飘渺,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这时,在莲花台前的群雄惊呆了,伫立久之,纷纷激怒。
“杀了这个鬼女人,杀了她!”
“杀了她给过前辈报仇!”
“不能让她生出此山!”
群情汹汹,势不可挡。
古壁仙双目火赤,眼中霍地闪过一到骇人的冷芒,杀机狂炽。慕容焉一见,心中一惊,却立刻第一个从背上抽出了黝木长剑,大叫一声“古壁仙你给我偿命!”,一剑挥出,这下不啻火上浇油,古壁仙如今见过九阳已死,再无牵挂,立刻被激怒了,将几十年的仇恨一下都发泄在了慕容焉身上,掌风如刀。
两人这一打,群雄纷纷鼓臂呼叫。
慕容焉立刻展开无名老人的四诀剑法,和对方的‘渡厄神掌’硬碰硬地打了一回,直震得莲花台前荷花激飞,铁屑四散,声势骇人已极,结果到了八十招上,慕容焉渐渐不敌,以上乘的轻功掠过群雄头顶向外就逃。这时,古壁仙已经成了一头疯掉的老虎,飞身死追不放,加上她本来轻攻就高得很,立刻越过群雄就追,背后只留下慕容焉一句话:“六宿保护好大师法体!”,一意往山下跑,结果两人一前一后,如两只展翅的大鸟,飞掠下了雪岳峰,一直向西掠了两百里的一片树林,慕容焉方才停下,不足片刻,古壁仙也赶了过来,这时她已稍转过来少许,见慕容焉忽然驻足横剑,当下飘掠过来,目射惊人的冷电,瞪着这个年轻人,道:“你不是很能跑了,为什么停下!”
慕容焉望了她一眼,忽然将剑收起,神情黯然地道:“师姐,你走吧,如今群雄已再难追上,三位师兄都已去世,我不想看着你也死在乱刃之下,你走吧!”
古壁仙为之一愣,继而又冷酷地道:“我用不着你这么好心,你不是要给你师兄报仇么,拔出你的剑!”
慕容焉没有理她,竟然收剑转身,就待离去。
古壁仙冷笑地道:“你不出手是么,那你就发个誓,保证我说了后面的事,你也不出手!”
慕容焉停下了,却没有回头。
古壁仙道:“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究竟是谁在幕后要杀薛涵烟、赵馥雪的么?”
慕容焉浑身一震,蓦地勃然变色,转过身来,剑眉一剔,双目沉冷地注定了这个女人,道:“是谁?”
古壁仙看了他的神色,不禁得意地一真阵狂笑,美态尽失,笑着笑着,双目转冷,到最后竟然是一片威煞慑人的冷笑,令人毛骨悚然,忽然一顿,道:“那个人就是我!”
慕容焉震惊了,愤怒了,古壁仙一句话,重又让他经历了失去两位红颜痛苦,刚平定未久的心清,立即又起波涛,被抛入了愤怒、仇恨的国度,年轻人一阵刺痛,目眦欲裂,双目火赤,大喝一声,按剑质问道:“你……你为什么要杀她们,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我的东西任何人都休想拿走,不管这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慕容焉浑身颤抖,他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了这么幼稚的想法,竟然一连追杀自己所爱的两个女人,心底泛起了一片寒战和愤怒,厉声道:“古壁仙,我敬你是我的师姐,亏大师兄为了你已经……”
“你不要再提那个人!”古壁仙突然声撕力竭地暴喝道:“都是因为他,他让我等了一辈子,如今既然你拿到了‘摩利支天’,打破了我的誓言,我就是你的人了,你是我的了,任何人都不能和我抢,谁抢我就杀谁!”古壁仙说到最后,几乎变成了怒吼,浑身直颤抖,目中喷火。
慕容焉心头剧震,捺下无限悲愤和杀机,咬牙说道:“你就是为了报复大师兄,却要害这么多人?”
“为了你,再杀多一倍的人我也不在乎!”
慕容焉浑身簌簌发抖,眼中却已泪下,仰天自语地道:“师兄,我帮你救出了她,但……但我知道该不该放她走,告诉我,涵烟,你也告诉我……”
“你谁也不用问了,今日不是你要不要放我,而是我要不要放了你!”古壁仙从地上拣起一段竹枝,一捋成剑,双目闪耀出灼灼的光芒,紧紧地盯住了慕容焉。
“你要杀了我?”
“你说对了,我已经失去了过九阳,再也不能失去你了,只有杀了你,你才不会再喜欢别的女人!”
“就算你要杀我,你说话也要顾及身份!”
古壁仙一旦下了决心,反而情绪稳定下来,重又现出了绝世的容姿,道:“身份?我正是要告诉你身份的事!不错,薛涵烟是我要梁行一去杀的,赵馥雪也是我要他去杀的,但我没有想到她竟然是梁行一的女儿,这个秘密或许我应该告诉慕容元真!”
“他不会相信你的,一见了你就会杀了你!”
“那又怎么样,结果梁行一还不是死在我的手里!”
慕容焉浑身一震,凛骇地道:“什么,当日在护送馥雪的途中,就是你暗中杀了他?!”
古壁仙连声冷笑,道:“不是暗中,而是光明正大地杀了他!”
慕容焉神意惊遽地倒退了几步,猛然沁出一身冷汗,骇异地瞪着这个女人,心裏突然有了很坏的感觉,哆嗦着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古壁仙得意地道:“因为我就是卓北庐,你的二哥!”
晴朗的天空如同打了一个霹雷,一下将慕容焉击得“蹬,蹬,蹬……”连退七步,面如死灰,冷汗洋洋,浑身不停地颤抖着,脑海中迅速地将与卓北庐相处的情景连接起来,他一直神秘飘忽,赶走西门若水,在自己出使段国前,将消息带给了右贤王段末杯,并将与荆牧结拜的事公告天下,所有的事终于都明朗了,这个女人究竟拥有什么样的易容之术,竟然连声音、皮肤、外貌作得如此逼真,令他相处这么久,竟然不知他是个女人!年轻人的一颗心在沦陷,他已经失去了最爱的人,如今就连金兰之情也在破灭!
古壁仙见他越痛苦,心裏就越兴奋,接着道:“当日我在林中杀了梁行一,突然听到荆牧掠来的脚步声,就‘砰’地一声用内力击一棵树,远处听了就象想是两个内力高深的人对了一掌,然后自己原地纵了几次,就象是有人轻功掠走了!而实际上,自始至终,林中只有我一个,后来荆牧还去追赶,如何会找得到人!”言毕得意大笑,望着自己的杰作在慕容焉身上的反应。
慕容焉身形暴颤,脸上掠过一阵抽搐,用木剑支撑着身体,双目中几许痛苦,几许怨恨,几许杀机,道:“为什么,你……你为什么要骗我和大哥?”
古壁仙作势要回答,但她却没有,就在慕容焉精神萎靡时,这个女人觑准机会,突然发难,她果然下了杀人的狠心,所以手中竹枝,不啻一柄利剑,用出的却正是无名老人的四诀剑法,因为这一惊变,太过突然,慕容焉虽然疾弹倒掠,堪堪躲过辣手之击,但臂上、肋下一划一点,鲜血射出,受伤不轻。一直到他作出反应,经过几十招才稳住情绪,同样用起了师门博大精深的绝技。
古壁仙却在尽力破坏他的情绪,一面挥剑,一面道:“在段国的时候,我已与段末杯结盟,本来要去看段王如何捉拿我的一个叫古傲的手下,见天下英雄云集,却能削平四海的只有荆牧和你,就索性与你们结为兄弟!后来我在王宫剑决时,假扮昆仑山的古阑还,亲眼看到、听到了你擒杀古傲的经过,自从那一刻,你就是我的了……”
慕容焉心中寒颤,他不知道自己身边还有什么人也是这个女人扮的,表现在剑法上,是一片凌乱,古壁仙觑准机会,狂笑攻进,令的慕容焉一阵后退,但好在这套剑法双方都很熟悉,才能挽回局面,但这已经是在百招之后了。
慕容焉心中暗暗起了杀机,道:“古壁仙,你做了这么多,害了这么多的人,最终害的却是你自己,因为一个人要害人,首先是受到自己良心的谴责和摧残!”
古壁仙浑身一颤,慕容焉不失去时机,顿时迅疾欺身逼进,手中长剑连绵递出,立刻取得先机。
“那又如何,反正和我作对的人都死了,而我只是受谴责而已!”
“这只是你在世间的谴责,还有更严重的,在你死后!”
“慕容焉,你不用吓唬我,我古壁仙不信鬼神!”
“师父在坐化时,已经知道有今日,你敢说你不信?”
“他要是知道会弄得我们师兄弟如此痛苦,当日就应该不留下‘二十诸天’,让我们痛苦一生,他根本不曾有预料的能力!”
慕容焉冷道:“师父早已贯通天人,他给你们的不是苦难,而是机会,几位师兄都已进道,虽死犹生,而你却依然执迷不悟,不知世间生杀相易的道理,还敢污蔑师上!”
“是又如何,今日你们还不是都死了,而只有我活在世上!”
“未必!”
两人经过数次反转局面,最后终于都有了第三诀的携飞诀,但见场中若四道鸿影,各自惊飞扑击,纵横上下,同样的招数使两人之间竹剑叠交,一掠而过,但就在穿越的一刹那,古壁仙双鸿影飘忽不稳,时一时二,最后与慕容焉连交十三剑,堪堪错身,“砰”地一声被慕容焉以鸿翼的剑身拍了出去,直飞出两丈之外,砰然摔到地上,竹枝四断,脱手而飞,所有的比试都在这一诀中结束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比你练了更久,不可能回输给你!”古壁仙嘴中吐了一口鲜血,娇靥发白,自己欺骗着自己,眼中泛出了爱恨交杂的目光,瞪着这个年轻人。
慕容焉没有跟上去杀了他,反而收起长剑,道:“你输是理所当然的!”
“为什么!”古壁仙嘴角淌血,粉腮遽变地叫道。
“因为师父的四诀剑法,一曰相期,二云遇识,三为携飞,四乃远逝,乃是他对爱妻的思念所创,无爱不成剑,你一生都在向别人索求真爱,却又没有耐心去等待和接受,即使是在大师兄说出当年爱你的真相,你却冷漠地拒绝了,其实你根本不懂得爱,这携飞一诀如何能用得好,今日不输何待!”年轻人言毕,再不看她一眼,因为他已经下了决心,要让她在自己的心裏永远消失,挟剑而去。最后只说了一句,道:“你一直说错的一件事,就是我们都死了,你却还活着,但有的人活着,生不如死,这不是上天给你的恩惠,而是对你的惩罚,从今天开始,你就会接受这种惩罚!”
古壁仙脸色连变,最后见慕容焉走掉,冷笑着道:“你尽管走好了,没有我,天下群雄的‘仙人帖’没人能解,最后你还会来求我,完全听我的话!”
慕容焉没有回答,他相信行觉大师的话,行觉大师圆寂前说过,即便没有古壁仙,群雄依然会安然无恙,这个女人已经从他的世界消失了,茫茫天地,只剩下一个一生用尽心机去害人的女人,孤独,空荡,接着是一阵痛苦的哭叫声,都消失在了远去的慕容焉的心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