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薛瓒的恐惧(2 / 2)

言无咎 2664 字 1个月前

寅初时分,丁析遣人过河禀报:王猛率义务兵大部安然撤离,黎阳军、司州军已接管东枋城和一千五百名滠头士卒,锋锐营正在撤离。请示,河西是否需要锋锐营支援。

石青命人转告丁析,锋锐营径直回返白马渡口,勿须担心河西渡口。

随即,衡水营驾着船只向渡口靠拢,早已分出登船批次的联军按计划开始撤离。石青和姚苌率八百人上了营垒,准备阻击追兵。

氐人反应的很迅速。

尽管撤离行动是在黑暗中摸索着进行的,还是很快被对方斥候探知到动静;浑厚的号角骤然在静夜中鸣响,西边不远,氐人某一处营寨立马变得灯火通明亮,几千衣甲结束停当的士卒迅疾杀过来。这应该是蒲洪提前准备的应急队伍,专事应付突发事件的。

“新义军将士们!是否真英雄真汉子战场上见,危难时见,这一刻见!兄弟们若能把这一仗打好,掩护大部安全撤离。战死者!追赠‘士号’,新义军负责赡养照顾其父母妻儿,绝不让她们受冻饿之苦。生还者!颁赐‘士’号,职位升三级。”

望着迅疾杀来的枋头军,石青面向亲衞营将士大声宣讲鼓励。姚苌见状,依样学样,厉声对羌人吼道:“大伙再拼最后一次。奋勇杀敌者,无论死活,赏一名女子,十头羊,其家免征三年粮。谁敢后退,立斩不饶,家人连坐充当奴仆!”

石青、姚苌一激一镇,鼓动的八百士卒血气上涌,各抄兵刃上了营垒。新义军守南部,羌人守住北半部。

营垒长约一里,防守面并不大,但是八百人委实太少,沿营垒一线洒下来,平均一步宽的防守面只能摊到三名士卒。

好在首先攻来的氐人也不多,约莫三千人的样子。氐人没有全线攻击,而是以部为单位,每四百人攻击一个方向,全部氐人分成七八个单独的攻击阵势。氐人的应对算是得当的,他们的意图不是全线突破,而是尽快突破一点,随后追杀至渡口。

“大伙悠着点!既不能放过一个,也别把力气耗光了,还没到拼命的时候呢……”石青拎着蝎尾枪四处奔走,哪里吃紧就赶到哪去救援。挑选出来断后的八百人全是精锐,倚仗地利阻击三千氐人并不很吃力。因此,在敌人首轮攻击之时,石青跑动之际还有余暇和士卒叙话,以此降低士卒的紧张和焦虑。

艰难的时候马上到了,第二波的四艘大海船刚刚靠上渡口,第二波枋头军杀到了,五千生力军毫不犹豫,直接加入到攻击中来。

“杀!冲进去——”

“杀!把氐人赶出去——”

零零星星的火光闪耀着,昏黄不明的营垒内外,双方将士的嘶吼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地爆烈。

八千氐人全线铺开,密密麻麻地漫上营垒;联军防守人数少,防守阵线薄的弊端顿时暴露出来;一旦聚在一起防守的士卒连续倒下,营垒防御就会出现一处空白。氐人通过这个间隙立时涌进来,有的杀向渡口,有的围杀营垒后的守军。

间隙越来越多,涌进来的氐人越来越多,一炷香时间不到,营垒大半失守。渡口上,第二波次的船只刚刚驶离,第三波次还未靠岸,岸上还有近千人等着登船,千余氐人撇下营垒守军,急速杀了过去,打定主意要把这千余人留下。

“他奶奶的——善水算什么过错?凭什么要多吃苦头!”

诸葛攸站在渡口,衝着黑黝黝的淇河水恼怒地大骂,骂声中,他看到氐人越来越近,第三波船只已来不及靠岸,于是立刻急急地吼叫道:“还等什么,想活命的,快快跳水!”说着他一头扎进淇河之中。

石青安排登船批次时,考虑到营垒可能支撑不了许久,所以安排第三批次时,安排了五六百羌人,并故意把善水的陆战营和天骑营留在最后。

“虽然水有点冷,不过熬一熬就过去了,总比让其他兄弟淹死的好。”石青这样告诉诸葛攸。昨日水中遭遇的苦难,诸葛攸记忆犹新,没想到旧伤未去,又添新痛,如今,他将再次遭受冰寒之水的洗礼。怎不让他恼怒异常。

天骑营、陆战营士卒纷纷跳下淇河,向近处的船只游过去,渡口上没有准备的羌人顿时慌了神,他们大多不识水性。这批羌人中地位最高的是薛瓒,薛瓒是个旱鸭子,他做梦也没想到过,有一天他会穿着甲衣在冰冷的水中泅渡。

氐人嘶喊着扑上来,刀枪不时闪耀着寒光。不跳水会被刀枪戳死,跳水会被冰冷的水冻死呛死,无论哪一种死法,都是一样的痛苦。这一刻,薛瓒蓦然发觉,不带痛苦地死竟是如此幸福、如此难为之事。

惶惶不安中,薛瓒四处乱转,四处打量,忽然,他眼光一定,发现守衞营垒南部的新义军亲衞营呼哨一声,同时向南逃窜,其中一人,且战且走,赫然是新义军军帅石青,他正在亲自断后。

防守营垒北部的姚苌也发现了南部新义军的异常,他举槊招呼一声,百十名羌人纷纷聚拢过去,随他一起向南突围。

薛瓒心中霍然一亮:新义军军帅怎会亲自涉险?他必定安排好了撤离之路,跟紧了他就可以逃出升天。

想明白其中关隘,薛瓒精神一振,抄起环刀大叫道:“滠头将士听着,想活命者,随薛某杀敌突围去——”话音未落,薛瓒大吼一声,率先冲上河堤。

几百滠头士卒原本心慌慌六神无主,有了薛瓒带头,都是一振,紧随着他向河堤冲去。滠头士卒冲上河堤的时候,正好与赶来的氐人相遇。薛瓒奋起神勇,连砍两刀,斩杀两名敌军,在河堤上站稳脚跟,后续摄头军士和枋头氐人紧跟着赶上,转眼杀到一处。

匆忙之间,薛瓒再次向营垒看去,但见滠头军已经会合了新义军,正向南撤去,他们的渐渐被黑夜湮没,终不可见。薛瓒能看到的是石青、姚苌两人一杆铁枪、一支马槊上下翻飞,在后阻敌,掩护部属撤离。

这两人真是神勇。两人联手,只怕千军万马也难堵住去路。看到两人威风凛凛的模样,薛瓒赞叹不已。霍然,他心脏猛地一悸,双目霍然瞪圆,露出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这一刻,四周似乎突然安静下来了,一切都不再存在。薛瓒眼中,只有那一个画面,只有那一付情景。那副画面极其缓慢地在他眼中流转。

他看见石青挑飞两名氐人后,顺手抄了一炳环刀掩在手臂之后……他看到石青招呼一声,姚苌靠过去和石青并肩后退……他看到三个氐人追上去递出兵刃,姚苌一槊挥出,三件兵刃一起飞走……这时候,他看见石青手臂后的环刀迅疾一闪,不知怎么的,就插到了姚苌肋下……他看到姚苌身子僵硬地直立着,脑袋极不自然地扭向石青,他甚至看到姚苌那张惊骇无比、困惑无比、愤怒无比……各种夸张到极处的表情揉合在一处的脸。最后,他看见石青恍若没事般,上前挑到三名氐人,枪杆向后顺势一撞,姚苌如尊塑像般,直直倒下,石青身子一闪,消失在夜幕之中。

冰冷的感觉瞬间笼罩了薛瓒。

新义军军帅石青——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怎么随手一刀就把姚苌杀了。姚苌是什么人?那是征西大将军的爱子!是滠头高高在上,天骄一般的存在。石青怎么能杀得这么随意,似乎杀鸡一般呢?这这这……太可怕了!

冰冷的感觉瞬间笼罩了薛瓒。

想到自己前几天还在和石青顶撞,薛瓒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他很清楚,在石青眼中,他的分量连姚苌一成都抵不上,石青若对他起了杀心,只怕随时都会捏死他,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