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攻城非易事(2 / 2)

言无咎 3032 字 2个月前

与坚固的城池堡垒相对应的,是工匠人员的缺乏,数十年来,一座座城池被流民、盗匪、匈奴人、羯胡……一一摧毁,人口锐减的同时,原本稀缺的匠人越发少了,以至于许多攻城器械和手段失去传承。

城池越修越牢,攻城手段越来越少,越来越无力,引起的后果就是:不论攻城大军数量如何之多,不论攻城将帅如何的英明睿智,在坚城面前都会感到无力。当时代最为杰出的人物如冉闵、桓温、慕容恪等,无一在攻城战中留下赫赫功绩便是最好的例证。

冉闵攻伐襄国,围城数月不果,最终因敌方援军赶到而兵败。桓温第一次北伐,困于长安城下,最终因粮尽而失败。与冉闵、桓温相比,慕容氏要幸运的多。慕容评邺城之战,围城几近半年,挨到城内粮绝而胜。慕容恪鲁口之战、广固之战、野王之战,也是一围到底,等城内粮绝再取之。稍嫌意外地只有慕容恪攻伐洛阳金墉城之战,当时一方是四五万燕军,一方是江左义士沈劲和五百劲卒。这一战慕容恪没有采用围城之计,而是决定攻坚。数万人不止不休地进攻近月,直到城内箭矢殆尽,木石殆尽,守军殆尽之时,这才攻进金墉城。当然,这些战役并不能证明慕容恪无能,但绝对可以证明当时攻坚战的艰难。

郎闿不是武将,阵仗经见的也少,但并非没有常识;作为独当一面的朝廷重臣,攻坚之难耳闻目濡久矣。何况冉闵之败,就在眼前;前车之鉴不久,石青竟然再蹈复辙,意欲攻打襄国,他怎么会不担心?并且石青比冉闵张狂,竟然连带着鲁口一起打。这可能吗?不说眼下损失惨重的邺城,就算以前兵强马壮的时候,也没人敢妄想兵分两路,同时攻取襄国和鲁口。

“这两地必须拿下!必须掌控在我方手中!”石青没有在意郎闿的反对,用极重的语气再度肯定下来。

“不过……”话音一转,他又说道:“两地宜于智取,不可力敌。而且情势不同,襄国、鲁口的解决也有缓急之分。”

“石帅怎么说,逢某就怎生去做。尽管吩咐吧。”与思前顾后的郎闿不同,逢约回答的很是爽快。

石青满意地笑着说道:“襄国勿须逢太守理会,只是鲁口却需太守一力担之。”

顿了一顿,他指点着棋盘上的鲁口继续道:“鲁口(今河北省饶阳)地处博陵郡中部偏东方向,位于滹沱河南岸;此地既有河谷平原以耕种,还有取之不尽的干草马料,最重要的是,滹沱河自西而东形成一道天然屏障,挡住了燕军南下之路。因为这个缘故,近八万幽州军在此驻扎下来,并将势力扩展至整个博陵郡,独立于燕、赵、魏之外,仿佛自成一国。在此,石青需要提请逢太守注意的是……”

石青目光灼灼地盯着逢约,慎重说道:“无论这股幽州军眼下怎样的逍遥,都无法掩盖其心无归属,身无所系的惶恐,论离散程度,幽州军之士气人心比之襄国更为不堪。之所以还能勉强维系没有崩溃投敌,只因为幽州军常年与燕军交战,双方仇隙太深的缘故。”

逢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麻秋密云战败之后,大赵再未对燕国用兵。但作为边军的征东将军邓恒部,与燕国边军小规模的冲突骚扰却从未中断过。而深受其苦的不是两国边军,却是两地边民。这些边民是幽州军的乡邻亲朋。

“南皮、鲁口同受鲜卑人威胁,兼且两地相距不过一百五十余里,可谓天然之盟友,原本该当同仇敌忾,互相扶助。但是,对方军心士气不稳,有可能随时哗变,只怕难堪大用。鉴于此,石某有意请逢太守以投效之名,率部归入邓恒麾下,见机取事。不知太守是否愿意?”

石青说罢,殷切地望向逢约。

逢约、郎闿俱是一愣,没想到石青攻略襄国、鲁口的方略竟是雷声大雨点小,布置内应固然稳妥,但需要的时间长,而且容易发生意外以至功败垂成。

逢约稍一考虑,随即痛快地说道:“成啊。逢某就依石帅之命,投奔邓恒就是了。只是……逢某走后,南皮防务交给何人?再个,邓恒知道逢某和新义军的关系,会不会有所提防?另外,石帅说见机取事,这个‘机’指的是什么?能够确定吗?”

石青一笑,胸有成竹道:“逢太守有所不知。征东将军邓恒身患隐疾,寿元至多不过一年。这个‘机’么,指得就是邓恒病殁之日。幽州军以邓恒、王午为尊,邓恒若是病殁,王午必将接掌军权。王午是幽州刺史,若是在幽州,有地方郡望支持,有钱粮资用供给,邓恒旧部或许愿以其为尊,在鲁口却大大不然,王午一介文士,手中无钱无粮无人马,邓恒旧部如何会服膺?如此,便是太守取事之机。”

逢约闻言大喜,郎闿半信半疑。石青继续道:“逢太守勿须担心渤海防务,乐陵太守贾坚本是渤海人氏,深孚众望,麾下豪杰营大多是渤海子弟,由其与豪杰营坐镇南皮,渤海南部定会安然无恙。至于邓恒是否会提防,这倒是个问题,不可不虑……这样吧,年前石某曾将一位义士收归麾下,此人胆大心细,临机多变,殊为难得。石某打算让他扮作流民,先行混入鲁口,日后与逢太守一明一暗,互相照应。太守以为如何?”

“如此倒多了几成胜算。”逢约欢欣颌首。

“三娃子!”石青扬声冲门外喊了一嗓子,何三娃应声而入。

石青命道:“连夜飞马传令陈留孙家坞,命戴施接令后即刻赶赴邺城听调。”西苑有一道直通城外的门户,如今落在新义军掌控下,夜间进入邺城倒也方便。

何三娃出去安排传令人手。石青向逢约交代了几句要点,待逢约告辞之时,他对逢约、郎闿嘱咐道:“此事我等三人知道便可,万勿让他人知晓后生出麻烦。”

逢约嘿然应下,随即辞去。郎闿却是心头一沉,感受到重重的压力;被人信任,不仅仅是荣誉、幸运,还是责任。迟疑了一下,郎闿问道:“石帅。鲁口成败暂且不提,襄国呢?石帅是何打算?”

不知不觉中,郎闿对石青的称呼从朝廷正式的职位“镇南将军”改为新义军私下的名号“石帅”了。

“襄国么……”石青眯缝的双目间光芒闪烁,语气带着些冷厉道:“其败亡已成定局,石某需要做得,不过是在适当的时候轻轻捺上一指而已。郎大人放心,石某绝不会让有限的人马陷入无限的围城战泥潭。”

“如此就好。郎闿夙夜期盼石帅佳音。”郎闿郑重一揖,旋即告辞。

这时已是深夜,石青出了棋盘室,打发走随身亲衞,一个人藉着夜色向麻姑居所摸去。距离麻姑所在还有百十步时,旁边暗影一闪,一个纤秀的身影拦住去路。

“石青哥哥——”黑影甜甜脆脆地唤了一声,却是祖凤。

在麻姑居所附近被祖凤截获,石青不由得大窘,支吾道:“哦……是风儿。你这是?”

祖凤似乎没有其他心思,平静地回道:“石青哥哥。张府的三个管事、张夫人两个贴身仆佣都已审讯罢了。凤儿汇总了这些口辞,发现有一些蹊跷。”

“蹊跷?”石青收拢心神,问道:“凤儿发现了什么蹊跷?”

祖凤回道:“说起来,这个张夫人确实了得,审讯的时候,张府管事仆佣一旦提起夫人,竟是个个敬佩服膺,赞颂不已……”

“哦?真的吗?”

“当然。石青哥哥可能不知道,这个张夫人以前是位歌姬,她以歌姬之身进入张府并深得张举宠爱,张举先请颍川韩氏收其为假女,为她谋了个出身,然后纳为妾室,待第二任夫人江氏病殁,又立其为正妇。前后不到十年,韩氏从歌姬成为北地第一世家的主妇,际遇可谓传奇之至。当然了,际遇虽奇,却也正常,常人听了,只是羡慕而已。只是……”

说到这裏,祖凤口气一变,疑惑地说道:“……石青哥哥既说这女子不寻常,祖凤细细思量,便觉得韩氏的际遇有些蹊跷。据说,张举先后有过三任夫人,一个是冉遇生母,一个是张焕生母,最后是这位韩氏。韩氏入张府之前,两位夫人身子都算康健,到她入府之后,却四五年间却先后病殁,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也许是真凑巧,也许是另有玄机。”想了一想,石青嘱咐祖凤道:“我这段时间很忙,只怕没时间顾及这些琐事,凤儿你自己斟酌着办。若有什么,放手去做就是。”

“嗯。”祖凤应了一声,低头踟躇了一阵,随后仰起俏脸说道:“石青哥哥,我走了,你……注意休息,别累坏了。”

石青无言地点点头,他也不知说什么合适。

祖凤慢慢转身,莲步轻抬,纤秀的身子渐渐融入到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