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夫人见招,不知有何事吩咐。”石青不动声色,来到胡椅上坐下,目光下垂,注目韩氏。只是往下一看,他心头忽地一跳,差点蹦了起来……
胡椅距离草席仅有一步,韩氏双膝跪坐在草席边缘,石青坐下后身子向前突出,距离又拉近了一些。距离近些原本没有什么,糟糕的是两人一跪一坐,一高一低,一个娇滴滴的女子跪在男人膝前,免不得会让人产生暖味的遐思。
当然,石青不会产生暖味的遐思,可是,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能做主的。石青坦坦荡荡地坐下来,低头一看,除了看见蒙面的白色素巾、裹身的青绸衣袍,还看见素巾之下,青衣皱褶之间,若有若无地露出一线缝隙,缝隙之内,峰峦初起,沟壑隐现,冰肌玉肤,春光灿烂的让人眼花缭乱。
阿弥陀佛,非礼无视……石青觑了眼虎视眈眈侍立在侧的中年仆妇,捺下对方乃是有意为之的疑心。
“以石帅睿智,怎会不知贱妾之意……”白纱下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清冷,带着些许高洁,白纱下的身子却福了一福,皱褶间的缝隙随着动作不经意地扩大了一丝,微起的峰峦快聚成了波涛。
呼——
石青轻轻吐了一口长气,收拢思绪,目光强自移开,耳听对方说道:“……江屠不过是名下人,所做一切乃奉命而行,并非出自本意,石帅大人大量,何必与其计较。”
“这个……”石青正自措辞,忽然眼光一凝,落到对方双手之上。
那双手仿佛玉做的,纤细美丽,色泽温润;此时正从青葱的衣袖中探出,忽而勾在一起不安地相互揉捏,将洁白的肌肤揉得不时浮出一坨坨红晕;忽而紧紧篡住衣襟,因篡得用力,以至于肌肤上纤细的筋脉清晰可见,衬得整支手似乎透明的一般;忽而五指紧握,豆蔻指甲刺进手心,留下深深的印痕……
石青从未见过表情能有如此生动的一双手,在它的诠释下,主人的不安、紧张、倔强等各种心思淋漓尽致地一一展现。
原来她也知道害怕,以前的高傲,倔强不过是逼不得已的姿态……通过那双手的倾诉,石青似乎明白了眼前的女人,神情缓和了许多。
韩氏似乎感应到对方的变化,趁势恳求道:“请石帅垂怜,放江屠一条生路……”
“垂怜”二字落入耳中,石青心头一荡,竟有了别样的想法,再看韩氏之时,他的目光开始发生变化。白纱敷面,螓首轻扬,秀气的脖颈挺得很直;这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高傲的不愿在石青面前露出面目,与此同时,她正紧张不安地‘跪’在一个男人面前,请求‘垂怜’。
不甘地顺从,骄傲地堕落,种种截然相反的情绪混杂在一处,充满矛盾的同时,却让人感觉格外地刺|激。至少让石青感到特别刺|激,甚至产生出一种撕下白纱,上前推到,彻底征服对方的强烈欲望,把对方的不安、紧张、不甘、高傲通通击溃,蹂躏成温顺。
这是一种强烈的、震撼的、突如其来直击人心的欲望;这是石青从祖凤和麻姑两人那儿得不到的感受;祖凤、麻姑就像是晴朗的天空、碧绿的原野,自如舒心却又无处不在,以至于容易被人忽视。这种感受不一样,像焰火对飞蛾的吸引,如地狱对魔鬼的招唤,即便粉身碎骨,即便从此堕落,也要义无反顾地向前冲,绝不回头……
石青凝视着眼前之人,面上平静无波,体内却如火焚烧。这种感觉他很熟悉,这就是该死的一见锺情,他曾经有过,并且很受伤!
草剑!
这个名字就像一把剑,轻轻地、毫不留情地从心头划过,痛得石青骨髓一阵阵抽搐,这种撕心裂肺的痛疼让石青清醒了一些。
虽然没有看到韩氏的面容,石青已经肯定,韩氏和草剑是一类人,是那种受过专业训练、焕发的风情如精雕细琢一般的女人。对,与祖凤、麻姑那种天然的风情不同,这两人一举一止无不透着精心雕琢的诱惑,对男人来说,这是致命的诱惑!
各种思绪纷至沓来,闪电一般划过脑际,石青忽然意识到,韩氏请见自己很可能不是为江屠求情,而是借机接近自己,展现魅惑的风情。
在她眼里,在草剑眼里,我大概和其他男人一般无二吧……
石青暗叹一声,站起来索然说道:“张夫人。江屠若是一把普通的刀,石某不会与他计较。可惜的是,这把刀中了魔咒,产生出意识,留他在世上只会继续为原主人杀戮,实在无益。另外,此人为求忠义之名,甘愿受死,他的父母妻儿也知此事,并愿全他之名。夫人就不要多说了……”
裹在青绸下的身躯一颤,韩氏双手紧握,手心被指甲掐出一道道殷红的痕迹,只那青丝螓首依旧高昂,隔着轻纱默默地望着石青,不知是在祈求垂怜还是不甘俯首。
“嗯!石某公务繁忙,无暇在此多留,告辞!”不知是不满自己的表现还是不满韩氏的作态,石青声音一沉,抛下冷冰冰的告辞话语,转身出了韩氏居所。
石青离开韩氏居所,没走出多远,刘群熬着通红的眼睛找过来,急匆匆问道:“石帅。西苑送葬仪仗准备好了没有?那边已经好了,太子、皇后和朝中大臣刚刚出宫,马上就要到了。”
“差不多了吧,准备小半个时辰了。”石青应了一声,招呼刘群道:“刘大人,走,一起看看去。”
送葬仪仗有两部分组成,前一部分为朝廷仪仗,由太子、皇后和朝中百官组成,朝廷仪仗人数较少,带禁衞侍从约有四五千人,组织起来快一些。后一部分为民间仪仗,由乡党郡望、战殁者家眷代表组成,民间仪仗人数较多,约有万五之数,组织稍微难一点,好在不需要像朝廷仪仗那般严整。
太常卿属下官吏分作两拨,一拨去宫中组织仪仗朝廷队伍,一拨在西苑组织民间仪仗队伍。冉智和董皇后乘辇赶到之时,西苑已经准备就绪。
主持仪式乃是太常卿份内之事,石青身材高挑,换上儒士袍服后,若非脸有点黑,就可当得玉树临风,风度翩翩这些词语了。
“起棺——太子亲扶灵柩——”石青扬声大喝。
在太常卿的指挥下,两万人的送葬队伍井然有序地动起来,原本在城内巡行一周的仪式被删减成由东西直街直接出城,前往目的地——建安驿。十三座衣冠冢和环绕其中的冉闵皇陵,将在建安驿落根。这将是一座开放式陵墓群,以便战殁者家属随时前来吊祭。
哀乐阵阵,招魂幡飘摇,脚步沉重,队伍缓缓出了东门。从东西直街到建安驿,沿路站满了围观民众,只是无论是看热闹的,还是追思怀念的,民众一个个的都脸色肃穆。十日公祭不知不觉地让所有邺城人都沉浸到悲伤哀痛的气氛中了。
辰时正,队伍抵达建安驿。附近的寺庙钟声同时敲响,轰鸣声响中,几百名僧人口宣佛号,上前迎接。石青正欲开口唱礼,请太子冉智上前见礼,忽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传至耳中……。
战马来得极快,声到影现。四名骑士打马狂奔,从邺城方向追赶过来。还未到近前,马上骑士已经扬声高喊:“报——太子殿下,大事不好。石赵大将军刘显率众十万,昨日午时出襄国南门,向邺城方向杀来……”
缓缓前行的队伍倏地一顿,沉闷滞重的气氛像被泼了无数零散的火星,四周围观的人群、居中送葬的队伍忽地响起一阵密集的叽喳声,渐渐地,叽喳声大了起来,随即霍然一变,成了一片惊惶的嗡嗡声……
襄国人来了……皇上不在,禁军损失惨重,谁能抵挡……
石青愕然一愣,转身在队伍中四处寻找,没等他招呼,郗超就匆匆赶过来,悄悄说道:“郗超一再嘱咐骠骑将军,待仪式结束后再遣人‘通报军情’,以免影响安葬仪式。他怎么……”
“张温并非不知轻重之人,这次怎地如此莽撞?”石青不满意地咕哝了一声,为了阻止朝廷安葬后商议“太子登基为帝”这件事,石青命郗超暗中通知负责周边军情的张温,请他密遣心腹人员,午后向朝廷假报襄国大军来犯之军情,以拖延时间;没想到仪式刚开始,他就把军情禀报过来,弄得人心尽皆惶惶不安,送葬仪式还怎生进行?
石青正在暗自恼怒,何三娃从队伍里匆匆挤过来,贴近石青小声禀道:“石帅!天骑营斥候来报,石祗拔擢中军将军刘显为征讨大都督,命其率部讨伐邺城,刘显纠集襄国精骑一万五千骑,步卒五万五千人,合计七万,号称是十万大军。于昨日午时出襄国南下,估计今晚抵达邯郸……”
“什么!这竟是真的……”石青目瞪口呆,敢情这消息不是张温虚报的,而是真的,这也太巧了。虽然知道襄国大军很快就会到来,石青还是没料到来得会这么快;这个时候,距离新义军人马在清渊集结完毕还有好几天,他还没有准备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