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泰话音中带着一股浓浓的萧索意味,董闰听了,接口安慰道:“衞将军休要如此,董某无礼莽撞,请衞将军谅解则个。”
王泰叹了一声,既没回返席位,也没开口说话,只静静地等着董闰发问。
董闰拱手作了一礼,开口问道:“衞将军适才言及,孙将军是石青明面上的棋子,不知此话可有根据?”
“此事如此明了,用得着证据吗?”
王泰断然回道:“孙威是什么人?要战绩没战绩,要身家没身家,虽说曾得皇上信用,不也过一戍衞将军而已。在邺城无论声望或是职位,既不能与王某相比,亦不能与骠骑将军张温、左将军蒋干相提并论。朝廷任命王某统兵出战,张温、蒋干、石青俱俱不服。大将军以为,石青、张温之辈又凭什么会服膺孙威?”
董闰心中一慌,追问道:“这是为什么?”
“哼哼!为什么?”
王泰斜睨了蒋干一眼,冷笑道:“因为石青要把大魏禁军收入囊中,知道大将军对他有戒心,这才让孙威出头的。大将军不要忘了,他们两人私交向来不错,孙威还是跟随石青返回邺城的。哼!石青算计长远,不定在路上就算好了眼下这步棋呢。张温那厮不用说了,恐怕早与石青搅和到一处,要不然孙威也不会如此轻易地拿到兵权。”
董闰身子一软,差点瘫倒在地。王泰的猜测如果当真,大魏算是完了。不说邺城禁军大半到了石青手上,单单孙威、张温这等干将离心一事,都不是大魏朝廷能够承受的。这两人可是冉闵亲信,他们都能离心而去,大魏朝廷还能剩下多少忠贞之士呢?
惊惶之下,董闰转身环顾,只见城楼内诸人反应不一,申锺、张乾满脸骇然,刘茂、王郁拧眉苦思,蒋干、刘群、郎闿、郎肃等却是脸色如常,似乎没听见王泰的言语一般。这一刻,他感觉这些人似乎都离大魏而去,倒向石青一边了。
“衞将军。这话不能乱说,万一不对,岂非让有功之士心寒。”
城楼里静了一阵,随后终于有人发话了,申锺恢复了镇静,蹙眉说道:“有些事情可以以常理推断,有些事情不能以常理推断;衞将军所说,干系实在重大,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王泰冷笑一声,没有辩驳。
董闰稍稍有了些安慰,冀望如申锺所说,孙威得以统兵虽不和情理,却并非如王泰按常理推论的那般。
“咚咚咚——”一阵脚步声响,一个士卒口中拖着“报——”的长音向城楼冲来。
城楼内心事重重的众人被这声音一扰,下意识地抬头向外张望,但见外面白云悠悠,天空湛蓝,不知不觉地,天已大亮了。
报信士卒来得匆忙,没有注意辨别站在门口的董闰、王泰,待到发现上首席位无人,找了一圈,这才发现董闰,遂上前行礼道:“禀报大将军。凌晨时分,我军骑兵突袭敌军大营,火烧对方粮草辎重,守营赵军仓惶之下,向北逃窜。镇南将军命童图部五千骑驻留华林苑,协助孙威大都督牵制敌军主力步卒,命李崇部五千骑赶往清渊,协助暗中集结的两万新义军攻略冀州;自带万余骑兵尾随敌骑向襄国追击。镇南将军命人传告朝廷,真正的战事刚刚开始,此番北上,我军若不能荡平襄国、冀州,不能为皇上报仇雪恨,誓不南归!”
“啊!”
“什么!”
“这……”
禀报的士卒声音刚落,城楼里立即爆出几声惊呼。座中不明真相之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匆忙组织起来的保衞战竟然打成了反击战,而且是直捣敌巢、彻底的反击战。
惊呼过后,城楼里猛然一静,座中诸人再度陷入沉思。士卒禀报的消息不仅极具震撼性,而且裏面包含了很多玄奥。譬如:为什么传告朝廷的是石青而不是大都督孙威?攻略襄国、冀州的决定是谁做出的?新义军什么时候在清渊集结的人马……
“哈哈哈——好——”
过了好久好久,城楼内突然爆出一阵狂笑,王泰扬声大喝道:“好一个石青石云重,好大的气魄胆略,算计得果然深远周密,早早就把一切掌控在手。王某甘拜下风。”
说到这裏,他似笑非笑地瞅着董闰,道:“大将军信了么?未战之前,石青已料定必胜,暗伏人马于清渊,拖住刘显主力于华林苑,一举一动,环环相扣。这等大手笔,岂是孙威使得出来的?”
董闰尚未答话,蒋干长叹一声,离座而起,背手向外走去,口中悠悠道:“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石帅能有今日,果然并非侥幸,我辈焉能不诚心拜服……”
话声未了,人影已无,只留下满是钦佩之意的凫凫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