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恪似乎很有些感慨,凝神默然半晌,才继续说道:“希翼敌军内部生变的希望落空,一切重新回归到战事本质层面,双方各凭本事,各展手段,单看谁更高明更厉害!”
“当然是辅国将军更高明更厉害。哈哈哈……”高开锊须大笑,带着七分诚意,三分取巧大声赞许。
昌黎扼守辽西进入中原最险要之途径,着名的卢龙塞就归属昌黎下辖。幽州未定之时,这裏是燕军最重要最便捷的退路,若非高开这等深得慕容氏信赖之人不可能在此担任太守。因此故,高开此番还是首入中原,对石青名声事迹听说的少;自然认为对方不够资格和慕容恪相提并论。
“石青非易于之辈!”
慕容恪慎重地提醒高开,随即手指在舆图上快速指点,口中说道:“目前的状况是,对手主力主要聚集在襄城、冀州、中山三地。另有一股人马正从襄国北上,按时间算,该当到赵郡了。我方呢……主要分布于中山、南皮、乐陵三地。中山以南,敌军主力密集,攻击很难奏效,因此恪命令御难将军悦绾积极防御,吸引对方注意便是大功。我军主力则由东路南下,袭取南皮、乐陵。不瞒高太守说,夺取乐陵、南皮,在此立定根基是我军预定的第二目地,亦是第一目标落空后的首要目地。此目地一旦,我军南下可谓圆满了,至于歼敌数目,只能算顺带的利息。”
“哦?”
高开重新审视舆图,若有所悟道:“拿下南皮、乐陵,我军不仅能从北边向襄国、邺城发起攻击,而且能从东面进行呼应,几乎等于把邺城、襄国包围了一半。据有此形势,不战已胜了一半。”
“高太守说得有理却不是最重要的,从东面给邺城以威胁的同时,也给我军带来了同等的压力。”
慕容恪委婉地纠正了高开的想法,随即话音蓦地一重,强调道:“攻击南皮、乐陵最重要的缘故只是因为——我们的对手是石青。冉闵为对手时,偏居一角的乐陵对燕国可有可无。石青为对手时,乐陵的价值便不容忽视。青兖是石青老巢,乐陵是踏足青兖的必由之路,占据乐陵,等于在石青心腹之侧锲入一枚钢钉,让他坐卧不安。特别是冬天大河封冻之际,几百里宽的河面可任我随意进出青兖。让石青守不甚守,防不甚防。左支右绌之下,必定会露出许多破绽。”
听到这儿,高开似乎越发困惑了,他忍不住惊问道:“辅国将军想得如此长远,难道以为此战难以大胜、不能彻底击溃石青么?”
慕容恪瞥了高开一眼,带着些善意,笑着责备道:“看来高太守还是没把对手放在心上,汝以为石青何人也,是能轻易击溃的么?若是石琨、邓恒之辈,但若敢于慕容恪野战,勿须太守提醒,恪必定一战而定。只是这石青么?呵呵……不能急躁哦。”
“石青贼厮竟这般了得?依辅国将军之见,如此恶劣局势下,他会如何应对?”高开吸溜一声倒吸口冷气,经慕容恪三番四次地提醒,心裏终于有了石青一席之地。
“石青如何应对慕容恪不知,不过,换作是慕容恪,可能会有三策应对。”
慕容恪目光再次转到舆图上,手指在乐陵郡西部边缘划了道弧线。
“下策最为简单直接,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乐陵危急便救援乐陵,为防对手以逸待劳,我会调集占据数量优势的人马,或分兵合围,分路进击;或虚实相合,中路挺进。兵对兵,将对将,大打一场。”
“中策最为阴狠,非一般人能为。你打我一拳,我踹你一脚。你打我乐陵,我来不及救援或者没有把握救援,干脆不救了,将计就计,把主力人马集中到中山,想办法吃掉充当疑兵的悦绾部。以此报失去乐陵之仇恨。”
“上策最为高明却最难操作,成功与否,不惟人力更靠运气。那就是放弃乐陵和中山,全部精力尽皆集中到南皮。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南皮燕军,切断乐陵燕军退路;由此,不仅能一举扳回局面,还能获得大胜。”
最后一策说罢,高开惊得差点蹦了起来,骇然问道:“辅国将军,石青是否会行此上策?将军还请想法尽快应变才妥。”
话音出口,高开忽然悟到,慕容恪既如此说,自然早有应对之策,自己这下可算彻底露怯了。想透这些,他不由的面色一赫,怏怏坐下。
慕容恪没有注意到高开的窘态。指点着舆图解说道:“高太守过虑了。所谓的上策前景看起来最为美妙,然而也最难实现。石青一旦采用,便会在南皮与我军形成决战态势。南皮背靠河间、章武,虽是敌辖区,我军却极易得到补给,相反,南皮虽然是石青下辖,距离冀州却有近三百里,距离襄国五百多里,唯一相邻的乐陵郡又被我军占据,一旦双方形成对决,对手反倒成了远飙之孤军,先就输了一半。兼且南皮有我方五万大军,乐陵还有我方五万大军随时可以回援,谁想啃下来,只怕只能冀望我军将帅无能连连犯错。呵呵,他人也许有此妄想,石青断然不会。”
高开讪讪问道:“那……辅国将军以为石青是会选下策还是中策?”
“人的心思千变万化,并无定规。石青的应对也会有千万种可能。不过,慕容恪给出的上中下三策,是概而论之的三个范围,无论对方应对细节如何不同,应该都在这三个范围之内。果真如此的话,慕容恪以为石青更可能选择中策。不过,高太守也知道,随意揣测对手心意进而以之为依据做出应对,历来是兵家大忌。是以,哪怕已有九成把握断定石青会采用中策,慕容恪依旧会针对对手所有可能的动作做出应对。”
慕容恪显然早已深思熟虑,侃侃而谈。
高开虽非领兵大家,毕竟多年军旅,还是懂得一些道理的,听到这裏,点头附和道:“大善!辅国将军所言对之极矣。如此说来,辅国将军此去滠头,就是为应对各种可能而提前布局谋势了。”
慕容恪笑着点点头,肯定地答道:“不错。不知道高太守注意到没有,此次行动中,有一个地方极为重要,敌我两军虽然没有在此发生接触,然,此地确是整个战局之中枢。”
“哦?是哪里?”高开低头看向舆图。
慕容恪右手食指伸出,在冀州二字上重重一点,道:“就是这裏。冀州城距离中山、南皮、乐陵都不到三百里,无论石青采用上中下哪一策,都将用到冀州;无论我军如何应对,也都避不开冀州。说严重一点,冀州城内兵马的动向,很可能决定战事最后的胜负。可惜的是,悦绾能将襄国人马诱往中山,却没将冀州兵马诱过去……”
慕容恪长叹一声,双眼盯住冀州发呆。高开眼睛一晃,瞥见冀州城东南四十裡外的滠头,顿时醒悟过来,惊叹道:“冀州兵马既然关系到决战之胜负,辅国将军只需盯紧冀州,一俟其出动之际,便寻机吃掉,如此,大事可定矣。”
“这只是一种用意而已。事实上,伏兵滠头与据有冀州有异曲同工之妙,后着无穷。譬如,石青若行救援乐陵之下策,无论其援兵是由邺城还是由广宗、冀州方向进入乐陵,恪都可引兵从后杀出,断其归路,与高太守形成前后夹击之势,焉有不胜之理?”
慕容恪说到这裏,高开豁然开朗,越是琢磨越是感觉伏兵滠头妙不可言,当下忍不住锊须赞道:“辅国将军真乃天人也。有将军在此坐镇筹划,石青小儿何足为虑。”
慕容恪谦逊一笑道:“兵者,诡道耳,先算无胜,方可算有胜。慕容恪不敢冀望石青轻易入壳大破之。只求高太守尽快攻下乐陵,助我军拿下南皮,让大燕在此立定根基。如此便心满意足矣。”
高开身子半抬,微微一躬道:“辅国将军放心,高某誓死也要拿下乐陵。”
慕容恪颌首道:“明日一早,慕容恪便率两万铁骑潜往滠头,留一万铁骑继续在乐陵制造声势,以掩盖大军去向。高太守攻城之际若需骑兵配合,尽管调度;慕容恪会通知留守骑兵统带,暂命其受太守辖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