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从床边的箱子里拽出自己的背包,坐在地上慢慢整理了起来。战术手电、信号弹、手枪、望远镜、牛仔裤、药品,还有……比非图送给她的那只黄金手镯。这些,就是她与现代的联系。她仔细看了看那只黄金镯,自从回到古代的那一天起,镯子上斑驳的锈点就骤然褪去,以一种崭新的面貌重新出现在她的眼前,独留那对由红宝石制成的冰冷蛇眼,依然仿佛带有生命似的嘲笑着她荒谬的命运。
奔腾的尼罗河水,耀眼的阳光,年轻君主,豪华的宫殿,错乱的心意,被改变的历史!
倘若不是这只手镯,怎么会有现在那可笑的一切。冥冥之中,仿佛有某种神秘力量在决定、操纵着这些命运。不知道接下来,事情将会如何发展,结果又会是怎样。
未知虽然可怕,但是此时艾薇的心中,却没有丝毫后悔。
她将淡色的金发在脑后束起,戴上了短短的黑色假发。
“我要走了。”
艾薇轻轻地自言自语了一句,水蓝的眼睛里泛起了淡淡的水汽。
在她走了之后呢?拉美西斯二世就可以和真正的奈菲尔塔利在一起,一切回到正轨,一切都顺利地进行下去。
一切都结束之后,她应该把这些都当成一场梦,回到未来,回到那个阴雨蒙胧的伦敦。这些刺得令人张不开眼睛的艳阳、湛蓝的晴空、黄金的沙漠、鲜活的人们,都终将变为穿越千年之壁画上的古迹,或某本世界通史上的文字。还有那份迟来的、却是让她尝到椎心之痛的情感……好了,都过去了,她可以忘记。
在走之前,只有三件事情要做,她只需要集中精力,全部放在这三件事情上。第一件,把布卡那个小子拽回来,她知道,舍普特一直看着他呢,她一定要帮上忙,为了舍普特的幸福,为了帮助过自己的布卡;第二件,亚曼拉公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背叛埃及,但是将她留在拉美西斯身边,多少是个隐患;第三件,也是初衷,要让历史归回正轨……看来,这件事很难做到了,命运已经偏离了轨道,但至少,她可以帮忙,在它没有谬以千里之前早日让它回归原路。比如,尽力推迟赫梯与埃及真正的全面战争,比如,不让拉美西斯亲征,比如……让真正的奈菲尔塔利获得应有的地位。
应有的地位,埃及的王妃,那个人的……妻子。
艾薇把背包挎在肩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推开门,走了出去。
“全军整队,黄昏时刻出发。”孟图斯对着塞特军团下达完命令之后,便走回了高台内部。他焦急地在原地走来走去,恨不得立刻就策马赶上自己那年少轻狂的弟弟。为了争功,何苦如此?布卡,这次真的搞不清楚你在想什么了。但是他更不清楚的,却是那年轻君王的想法。明知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弟弟,但法老却轻描淡写地决定让他率军去打头阵,策略虽然是清楚,但是却不懂为何要选布卡,为何偏偏是布卡。
这不是法老一贯的作风啊!
“荒谬!”焦躁的神情破天荒占据了红发青年英俊的脸,他看着窗外尚挂在半空中的太阳,不由得更加心神不宁起来。依照命令,大部队黄昏后出发,但是黄昏什么时候才能降临啊。
叩叩。
敲门的声音轻轻响起,孟图斯不耐烦地问道:“是谁?”
门轻轻一响,一个身形瘦小的黑发少年就走了进来。孟图斯刚要令他退下,却骤然看到了那一抹奇异的蓝色,“奈菲尔塔利……殿下?”他本能地想单膝下跪,但是却被艾薇连连挥手制止。
“孟图斯将军,我是来拜托您帮忙的。”艾薇客客气气地对着这个年轻的第一将军说,“请您带着我一起出征可以吗?我愿意做您的侍从。”
孟图斯眼前一晕,带着她?能有什么用处。如果陛下发现了,又是不必要的麻烦,他犹豫着,心裏盘算着如何委婉地拒绝这个淘气的小妃子,而艾薇却突然神色黯淡地说:“拜托你,我真的希望能帮到布卡。”
孟图斯一愣。
艾薇却认真地说:“我来到这裏,都是布卡保护着我,我也希望能帮到他,不管怎样,相信我,我一定会对你有所帮助的。”艾薇坚决地看向孟图斯。那一刹,孟图斯明白了,布卡这小子,一直都跟着奈菲尔塔利,两个人看来还有一些情谊,不管是什么,法老心裏一定还是不甚愉快,虽然拉美西斯的气量是毋庸置疑的,但他对奈菲尔塔利的感情,及因此会做出的事情,是难以用常理来估计的啊。
“不行。”想到这裏,孟图斯便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次出征路途遥远,胜负难料,属下实在没有信心能够……”
“不要拒绝我,孟图斯将军。”艾薇突然板起脸,严肃地说道。她一定要追上布卡,以避免他的死亡,以挽回即将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为此,她不惜一切代价,“如果你不带我前往,此战必败!”
什么?孟图斯眉头不自觉地微微一蹙,心中因她显露的狂妄而略感不快,但很快,他就压抑住了不自觉涌出的诸多想法,恭敬而谦卑地回答:“奈菲尔塔利殿下的智慧,自然是毋庸置疑,只是此战凶险,属下十分担心殿下的安全,所以才……”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孟图斯将军。”孟图斯闻言,不由得又是一愣。艾薇见状,微微扬起嘴角,“你在想,你身为埃及的第一将军,带兵打仗已有数年,眼前一个乳臭未干的妃子,居然大言不惭地在你面前谈论胜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带着她不过是个麻烦,不如早点把她打发走算了。”
孟图斯低头不语。
“将军,”艾薇双眼忽然现出冰冷的光芒,“我说这话都是有原因的。你们的作战计划,恐怕已经被敌人知道了。”
话一出口,屋内的空气仿佛凝结一般冰冷。
近日宫内不知从何处传出了种种消息,说法或许有些出入,但是大体的意思基本相同:蓝眼睛的宠妃奈菲尔塔利是奸细,她迷惑法老,串通赫梯,害死了礼塔赫,放走赫梯的使者就是最好的证据。在艾薇昏迷这几天,谣言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她说出这话,想必是不知道这些事情吧,不然难不成在暗示自己,作为奸细的她,早已把消息告诉了赫梯?那么她过来请求随征的意图又究竟为何呢?孟图斯不由得有些迷惘。
“别误会,”艾薇却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沉静地说了下去,“我是不可能泄露这机密的,我被你们的法老派人用药迷昏了整整三天,恐怕你们的作战计划就是在这期间制定的。你只要想想都有谁参加了这次计划的制定,或者有谁知道这些计划的全局,答案就很清楚了。”
作战计划,那是陛下、自己和军团副将共同制定的,她的意思……难不成是副将?孟图斯脸色一沉道:“属下信任自己的副将,他在军中的时间长于属下。”
艾薇摇摇头,说:“我不是那个意思,还应该有人知道全局的布置。我听说……你们会将出征的时间和线路告诉最高祭司,来占卜吉凶。”
“礼塔赫他……已经……”
“与神对话的少女。”
“你是说……”
“不管礼塔赫在世与否,一直以来,你们不是都会请亚曼拉公主占卜吉凶并且祈求赐福吗!”艾薇坚定地说,“孟图斯将军,相信我,雅里的逃走,我确实帮了忙,这是我懊悔的事情,但是这件事情的交换条件就是,他要告诉我潜伏在埃及的内奸究竟是谁!内奸所遗留的线索,那个人都具备,印有荷花图样纹章的密信、高贵的身份以及对埃及的大半出征信息了若指掌。”
孟图斯皱着眉头思考着艾薇所说的话,艾薇焦急地拉住他的衣襟,“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是请你相信我,我们不能承受这次战役失败的风险,因为打头阵的……是布卡!请让我随军前往,我一定可以帮到忙……”
话音未落,突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打断了二人间紧张的气氛。只听来人扑通一声跪在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言语间夹杂着惊慌和愤怒。
“禀报将军,大事不好了!陛下,陛下他遇刺!……”
那几个字蹦出来的时候,艾薇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突然炸开了。遇刺,遇刺是什么概念。刺到哪里了?是不是毒剑?有没有生命危险?光说遇刺,到底算是个什么意思,太不清楚了!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不由自主般猛地拉开门,双手紧紧地扯住报信小兵的领子,大声地说:“快!带我去见他!”
小兵被她凶神恶煞一般的表情吓得愣住了,孟图斯从后面跟上来,开口说:“快,带我们去。”
几人慌慌张张地赶到法老的宫殿,殿内已围满各色的臣子,带着或担忧或献媚的表情;外围是身体强壮的西塔特村武士,威武而冰冷;再外围是王宫的其他守衞军,严阵以待。里三层外三层,想必那中心点,就是法老的所在。士兵见孟图斯等人前来,自觉让出一条整齐的通路来。而没等孟图斯上前,艾薇就提着书包快速地跑了进去。
“他怎么样了?”
挤开层层围绕的臣子,终于看到拉美西斯端坐在木椅之中,旁边有两名御医焦急地为他清理手臂上伤口。太好了,他还活着。看到他略带苍白的脸,和依旧冷漠的琥珀色双眸,艾薇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放心了一点,她才举目环顾四周,寻找刺杀法老的真凶。离开法老席位不远,两名壮硕的西塔特村勇士,正牢牢地禁锢着一名身着白衣,瘦弱的女子。她垂着头,宛如瀑布一般的长发挡住了她的脸庞。掉落在木椅前不远,是一把带着血迹的短剑。那把短剑,应该就是刺伤拉美西斯的凶器。
“放肆,你是谁,何人准许你贸然上殿!”一个略显倨傲的声音骤然响起,艾薇一抬头,看到了三朝重臣西曼严肃的老脸。西曼往日对自己还有拉美西斯说话总是恭敬得让人反感,这种跋扈的感觉,其实艾薇也是第一次见到。艾薇骤然想起自己现在戴着假发,身着便装,或许让他们认不出自己的。
她便摘下假发,任由金发垂泻下来,“我来看看陛下。”
西曼的脸不动声色地抽搐了一下,眨眼工夫,就又摆出了平日谦卑的样子。他大声而恭敬地说:“奈菲尔塔利殿下!臣拜见殿下!”这下可好,本来没有注意艾薇出现的人们全都转向了她,大家冷漠地看着她,眼中纷纷流露出几分怀疑的神色。犹豫了几秒,众人才纷纷拜礼,“奈菲尔塔利殿下!”
拉美西斯抬起了头,望向艾薇。两人的目光越过拜礼的臣子们,交错在了一起。那一刹,艾薇清楚地看到他眼中一抹温柔的神色,那短短的温柔,简直令人心疼了起来。别对她用这样温柔的眼神,他已经不再相信她了不是吗?既然连迷|药这样的东西都用了,又何苦让她对他还抱有什么无谓的幻想。她下意识地将假发往身后藏了藏,别过了头去。此时众臣也拜礼完毕,直起腰来,挡住了拉美西斯琥珀色的眸子,隔开了交流的视线。
艾薇索性彻底转身过去,看向另一个方向。这时被两名武士压在地上的女子抬起头来,那犹如黑曜石般的眸子,苍白的皮肤与毫无血色的樱唇,使她不由惊讶地叹出声音。
“马特浩倪洁茹公主……”
马特浩倪洁茹空洞地看着艾薇,小小的贝齿紧紧地咬住没有丝毫血色的唇,几乎要咬破。
“公主,这是……为什么要这样?”艾薇喃喃地说出口,然后立刻后悔了起来。还用问为什么吗。她恨拉美西斯,她最爱的人因为拉美西斯死去了,就算在最后一刻,那个人还是将她放在了第二位。
马特浩倪洁茹扭过头去,不看艾薇。孟图斯从后面走上来说道:“刺杀君王是叛国罪,照例应该是极刑。”
艾薇闻言,猛地转过头去,美丽的水蓝双眸直直地盯着孟图斯,眼眶里盈着即将漫溢的泪水。那一刻,红发的将军骤然停止了说话,怔住了。
“这不公平,不是吗?”
艾薇说完,没有任何解释,一抹眼角的泪水,不再理会孟图斯,转身走向殿中,蹲下,拾起地上染血的短剑。
“这是……”她的表情凝重地看着,“铜剑。”
对了,这个年代的埃及,还是会使用铜剑的。她慌忙抬起头,望向拉美西斯的伤口,那不是一个很大的伤口,比较窄,但是刺入显然很深。铜剑本身就带有细胞毒性,受伤后如果伤口清理不够,没有及时应用抗生素,那么死亡的可能性很大。这样一个深入的伤口,只用草药或者清水,是不够的。
“让我为您处理伤口,可以吗?”艾薇压住心中的慌张,镇定地走上前去,认真地看着拉美西斯说。
拉美西斯没有表情地看着她,不远处的西曼却开口了,“奈菲尔塔利殿下,或许您来自国外并不清楚,请相信我大埃及的医疗技术,确实是当今世界领先的水平。现在为法老治疗伤口的人是国内技术最为高明的御医,请您放心……”
是是,她当然知道古埃及的医术在当时是多么的出类拔萃,多么的神奇,但是能神奇得过最有效的抗生素吗?或许被刺一下不算什么,但是她不愿意承担这样的风险,她怕他不小心死掉。
“祭司大人到——”一声高昂的士兵通报,伴随着急匆匆的脚步声,奈菲尔塔利的身影出现在了厅中。她美丽的面容上染着几分焦急的神色,长长的直发被精致地挽在脑后,身着整洁的祭司服,颈前佩戴着象征地位的金质饰品。因为快步前行,几分红晕与细小的汗珠出现在她娇美的脸上。她站定后,直接拜跪在拉美西斯面前,带着紊乱的呼吸,虔诚地请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