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们是来自叙利亚的腓尼基商人我们的东西都已经被该死的赫梯军队掠夺光了所以我们只好逃亡来埃及请问你知道现在埃及的王后是谁吗?”
艾薇一口气没有停顿地说出了一长串毫无逻辑的话语,差点憋死自己,她连忙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略带紧张地看着眼前的年轻村妇,等待她的回答。
村妇显然是没有抓住她的中心思想,只是迷茫地看着眼前漂亮的小男孩,愣着说不出话来。
“艾微,你说话那么快,别人怎么可能听懂。”
艾薇刚要深呼吸,把话重复一遍,雅里已经慢慢悠悠地跟了上来,对那年轻的村妇微微地笑了一下,那村妇立刻红了脸,艾薇暗地里狠狠地瞪了雅里一眼,他却视而不见,继续温和地说:“你好,美丽的小姐,我叫塔利,这是我的弟弟艾微,刚才失礼了。”
年轻的村妇继续红着脸,颇有几分害羞地说:“没,没有关系,我叫莉及尼娅。”
“莉及尼娅,真是好听的名字啊。”雅里笑着说,眼睛不停地放电,艾薇在一边不停地翻白眼,但莉及尼娅却移不开视线地看着雅里那双如同天空般透彻的双眼,脸上的绯红久久不能褪去。雅里接着说,“我们是腓尼基人,叙利亚在战争当中,所以我们打算到孟斐斯去开拓新的生意,请问你知道孟斐斯在哪个方向吗?……莉及尼娅小姐?”
“啊,呃……”莉及尼娅骤然从发呆中清醒过来,连忙伸手向西边指去,不好意思地说,“在,在那边,太阳落下的方位,一直走,穿过了红海就是了。”
“你的手……”雅里笑着看她不好意思地将手藏到身后,“你的手真美。”
艾薇终于忍不住要吐了,她冲上前来,一把将雅里拽到一边,不顾他对自己的种种示意,径自对着有些惊讶的莉及尼娅快速地把问题说了出来,“莉及尼娅小姐,不好意思,想冒昧问一下,你知不知道奈菲尔塔利怎么样了?”
莉及尼娅愣了一下,几秒钟后,她才好似恍然大悟一般,“原来你是问奈菲尔塔利大人。”
看到她的表情,艾薇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唇边下意识地勾起一丝欣慰的笑容,至少大家还是记得她的。等等……为什么头衔是“大人”?
“她很好啊,陛下要在一个月后迎娶奈菲尔塔利大人,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什么?
她的笑容骤然僵住了,她说的是哪一个奈菲尔塔利?
“奈菲尔塔利大人是王国的重要祭司,大家说迎娶她为第一王妃,会给埃及带来无尽的繁荣。”
“陛下还要一并纳入十几个偏妃,所以现在孟斐斯的贵族们都忙得不得了,你们现在去孟斐斯,一定可以做笔好生意。”莉及尼娅笑着说。
雅里微微地挑起了眉,几分认真几分玩笑地说:“莉及尼娅,你还真是有做生意的天分啊。”
“谢谢。”莉及尼娅又开始不好意思了。
“等等,等等。”艾薇抓住莉及尼娅的手臂,就好像一个溺水的人紧紧抓住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般,她低头看着地面,手指却下意识地微微用力,“你说的奈菲尔塔利……是那个黑色头发的祭司奈菲尔塔利吗……是她吗?”
“是啊……你抓得我有点疼啊。”莉及尼娅小声地抱怨了一下。雅里从后面轻轻地拍拍艾薇,但是她却仍然不将手松开,反而更加用力了起来。
“……你还记得,有一位名叫奈菲尔塔利的外国少女吗?”
突然,她感觉莉及尼娅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她怀着希望地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略带恐惧的眼睛。
“不,我不认识,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人。”莉及尼娅斩钉截铁地吐出这样的话来。
那一瞬间,艾薇仿佛被推入了深渊一般,她的血液仿佛被抽离了身体,转瞬间浑身就变得冰冷起来。她残存的力气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她松开了莉及尼娅的手臂,难以置信地后退了几步,无意识地靠在了走过来的雅里身上,他温和地扶住了她的肩膀,替她继续问了下去,“不好意思,我们在国外的时候,曾经听说五年前埃及法老迎娶了一位美丽的外国少女为王后,我弟弟一直很好奇,不知道……”
“没有的事,”莉及尼娅的面孔突然变得冰冷起来,“埃及从来没有过任何一位金发碧眼的少女!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要走了。”
她匆匆地转身,准备离开,却被艾薇虚弱地叫住,“等等!等等……如果没有这样一个人,你怎么知道她是金发碧眼的呢……”
莉及尼娅愣了一下,接下来却近乎恐惧地说:“没有过,就是没有过,你们快走吧!为你们好,去了孟斐斯不要提起金发的事情。”
“等等,莉及尼娅,等等,求求你,”艾薇哀求地说着,水蓝色的眼睛里闪着痛苦的光芒,白皙的面孔全然没了血色,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略带祈求,“求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看着艾薇仿佛要崩溃的神情,莉及尼娅有几分奇怪,又有着几分不忍,但她还是咬了咬牙,转身往村子裏面走去。
“莉及尼娅,求求你……”艾薇摇着头,用尽所有的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磕磕绊绊地跟着莉及尼娅,“不认识她没有关系,她不存在没有关系,莉及尼娅,我只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你知道,莉及尼娅,拜托你……我想知道。”
莉及尼娅站住,回过头来,无助地看了看艾薇,又看了看她身后带着几分难以掩饰关切的雅里。
她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过来拉住他们二人,匆匆地往村子裏面走去。
拐入一条没有人迹的昏暗小巷,她警惕地看看周围有没有别人,才拉着他们走到巷子的最裏面。
“为什么你们这么想知道她的事情?这样会给我,甚至整个村子惹好大的麻烦啊。”
雅里看了眼身边仿佛丢失灵魂一般的艾薇,郑重地对莉及尼娅说:“对不起。”
“不是这个问题啊,居然还有人不知道吗?陛下数月前下令,全国上下都必须忘记那个人,谁若是敢提起她,格杀勿论,如果谁号称又见到了她,亦格杀勿论,如果谁敢效仿她曾经的装束之类,更是格杀勿论……所以,现在所有近似金发的女人都变成了瘟疫一般,更别说谁敢提起她了!”
“拉美西斯……埃及法老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我听说,他曾是要迎娶那个奈菲尔塔利为王后的啊。”艾薇虚弱地问着,眼前一阵阵地发黑,额角渗出点点冷汗。
“你什么都不知道啊!”莉及尼娅惊讶地说,“你们之前是在哪个小地方经商啊。在那场婚礼上,陛下被刺伤了,很神奇地,没有人看到是怎么回事,同时那个人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不管陛下如何祈求神明,如何翻遍每一寸土地,那个人就是不出现。你知道这件事发生在阿蒙神前是多么的不祥,你知道众位大臣是多么的憎恨她吗?他们都说是她用奇妙的法术伤害了陛下!”
莉及尼娅慷慨激昂地说了起来,“他们联名上书好几次,说如果再见到那个女人,就直接杀了她。”
艾薇的眼前又是一阵发黑,她用手扶住身边的墙壁,白皙的手指狠狠地抓住泥砖,指间隐隐地泛起了红色。她集中了自己全部的精力,努力地去理解莉及尼娅的话语。
“以陛下的年纪早就该迎娶数位妃子了。为了迎娶新的妃子,陛下无论如何也要对上一次不祥的事情做出些反应。但是,即使如此,他依然没有下令杀死她。”莉及尼娅叹了口气说,语调又开始转为隐隐的惋惜,“陛下曾经是真的很爱她的。但……那个人……为什么不出来解释一下呢,她毕竟挽救了整个西奈半岛,我真的不相信她会用巫术去害陛下……”
雅里垂下头来看看艾薇,关切地伸出手,想将她揽到身边,她却下意识地躲避他,迷茫地看着他。雅里眸子一紧,随即转头冷冷地看向莉及尼娅,“现在的埃及法老,还在乎那个女人吗?”
莉及尼娅一愣,然后歪着头想了起来,“这个吗……法老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但是我想,应该是不在乎了吧,不是马上就要迎娶那么多妃子了吗?埃及已经忘记那个人了,埃及已经忘记曾经有过那样一个准王后了,那么……陛下,也一定不会例外吧。”
那一刻,艾薇只觉得自己的脑海里轰的一声,然后便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她明明知道的,既然他已经要迎娶那么多妃子,既然他与众多妃子的历史已经即是即定事实,他必然是已经不再在意她的分毫,她又何苦要抱着那百万分之一的希望,历尽千辛万苦,回到古代埃及,难道……她所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印证,他对她的种种情感,早已如同泡沫一般不复存在吗?
他明明还记得她的。
他明明记得她!
记得她有金色的头发,记得她有水蓝的双眸,记得她有白皙的皮肤。
他是不会忘记他们曾站在同一片蓝天下,对着埃及最伟大的神像,说出最神圣的话语。
既然是如此,他是如何能那样残忍,竟把那如同梦幻一样的美好誓言,轻描淡写地,撕成碎片?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也被撕碎了,从头到尾,从发丝到指尖,从记忆,到那颗难以忘记他的心。
意识支离破碎,隐约间只能隐隐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有力的臂膀抱起。
那样的触感,好陌生……
而你在哪里呢?
比非图……
她穿着哥哥送给她的白色小礼服,最爱的浅色小牛皮鞋,手里拿着蕾丝花边的阳伞,挡住了如同她头发一样美丽的金色阳光。
她站在一叶窄小的浮舟之上,风儿骤起,水面漾起了层层波纹。湖水打湿了她纯白的袜子,她想躲开,却发现所立之地是如此狭小,使得她无法找到半分退后的余地。
她只好无助地站在那里,随着波纹晃动着,望着望不到尽头的水面。
有些眩晕。
她闭上眼,再睁开眼,水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旷的平原。她向左看,看到荒凉的土地,她向右看,看到稀疏的树木。天空是一片浓重的猩红,略显干枯的土地上同样漾起了点点哀伤的深红。
马儿缓慢地前行,白皙但却有力的手臂温柔地环着她,不让她摔下去。
那温和的触觉,才让她记起自己并非在做梦。
她回首,看到一双熟悉又陌生的冰蓝双眸,背着光,渐渐沉下地平线的火红夕阳,将他的面孔染得更加模糊。她侧过头,斜后方跟着身着赫梯军服的士兵,他们没有表情地看着前方,围绕在她所乘马匹的斜后方,跟着它匀速地前进着。
她没来由地抖了一下,紧接着便觉得环着自己的双手又加大了一点力度。
然而那温柔的举动,竟让她更觉有几分寒意。
“……我们要去哪里?”她虚弱地问着。
没有人回答。
马蹄有节奏地踩在暗红的土地上,发出仿佛死亡一般的声音。
“雅里·阿各诺尔,我们去哪里?!”她挣扎地叫喊着,发出来的却是气若游丝的呻|吟。
“为什么这么多赫梯的士兵,为什么我们背着夕阳而行,那不是孟斐斯的方向,你要带我去哪里,你答我?”
“雅里大人,前方不远就是国境线了。”慢吞吞的声音在后方响起,正是雅里得意的左右手图特。依旧棕色的头发、内敛的样子,但不知是否光线的原因,那个羞涩的年轻人脸上竟是几分冷酷肃杀的神情。
“什么国境线?”艾薇用力地抓着雅里,拼命想要坐起来,但是全身却没有力气,“为什么我……这样虚弱,你要带我去哪里?”
“奈菲尔塔利,”熟悉却陌生的声音,仿佛从远处飘来,“你输了。”
艾薇一愣,接着心裏剧烈地疼痛了一下。西奈半岛小村中发生的种种,跳回了她的记忆。
她输了,她确实输了,输得一塌糊涂,连心都不剩半分。
她咬着牙,不让眼眶轻易就泛酸,“不,还没有,我还没有亲眼看到。”
“即使你不愿意,我也要带你回赫梯。”他依旧冰冷地说着,过去几天轻佻的口气,转眼变得比岩石还要坚硬,“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不想你受到半点伤害。”
艾薇抬起头来,他正好低下头来,两个人的目光不期而遇,同样是异于常人的蓝色,却相差甚远。冰冷得如同无机质的宝石,那并非艾弦的眼睛。艾薇用力地看着他,坚定地说:“不管怎样,我还是埃及的王后,我属于埃及,若你要这样便带走我,不如直接杀死我。”
“奈菲尔塔利。”冰蓝的眸子里骤然染上了淡淡的哀伤,她清楚地看到了,她竟然无法打断他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
“你是敌国的王后也好,一介没有任何背景的草民也好,即使你是我的亲妹妹也没有关系。我要陪着你,保护你。我不会让你再受半点伤害。”
那双眼睛,那是哥哥的眼睛,透彻得好像埃及空旷蔚蓝的晴空,深沉得好像无边的大海。那双眼睛,她好熟悉的眼睛。
她竟然迷惑了,迷惑自己穿越三千年的真正理由。离开现代之前,艾弦抱着她说出的话语,竟是这样的相似。她狠心甩开哥哥回来的理由已经不见了,那个残忍的人已经不再需要她,在这个古老的世界里,只有身后的这个人还在乎自己吧,只有那双与自己相同的眼眸才能理解她的痛苦吧?
或许她会留下来……因为另一个人留下来?
因为这三千年的时空可以抹杀血缘那条曾经难以逾越的鸿沟?
她犹豫地想着,突然她妥善地收在裙边的手镯发出了巨大的热量,一双琥珀般的眸子从她眼前飞快地闪过,虽只是一瞬,她的心却如同被刺伤一般猛地抽搐了起来。
如同太阳之子的伟大君主,那炙热得宛若沙漠一般的感情,她……怎么能忘记?
即使相隔三千年的时间,她毕竟选择了他。
即使离去,也要在验证他对她不再有半分留恋之后。
“不让我……受半点伤害吗?”
她喃喃地说着,语音里带着一丝颤抖。雅里不解地望向反常的她,白皙精致的面孔上竟然漾起了一丝决绝的笑容。不容雅里反应过来,她猛地从他腰侧抽出他随身携带的微型匕首,毫不犹豫地比在自己的脖子上。
“如果我死呢?”
雅里下意识地拉停了坐骑,身后的队伍也齐刷刷地停了下来。
不似轿车,马匹的急停伴随着难以控制的颠簸,艾薇掌控不好力度,刀片嵌入了她细嫩的脖子,瞬间鲜红的血丝涌出了她如同白瓷一般的皮肤。
那是怎样一副担心的神情啊,在她说出那样残酷的话之后,他居然是那样心疼地望着自己。眼前的蓝眼青年,与五年前毫不犹豫将刀架在她脖子上的那个雅里,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改变他的人,是她吗?还是那残酷的时间呢?
时间还改变了谁呢?
她吗?
“我只要亲眼见到他迎娶另一位王后,带我回孟斐斯,或者,我就死在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