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挑了一条小路出城,策马向亚述西部飞速前行。朝阳宛若巨大的火球,缓缓地飘离了地平线,融入微凉的空气中。眼前的大地是一片令人眩晕的金棕色。艾薇的影子落在自己的面前,无论她怎样加快速度,仿佛梦魇一般静静地伫立在她前进的道路上,永远无法摆脱。
但是她依然不遗余力地向前冲去。
四枚秘宝之钥已经集齐了三枚,接下来就是去赫梯,拿到最后的地之钥。雅里是一个消息极为灵通、动作也很快的人。如果秘宝之钥已经被找到,则一定是在他手里。然而从亚述城出来前,得知因为局势的恶化,雅里已经不得已离开了亚述。
那萨尔说,他离开前也曾经来这裏要求带走艾薇。但是那时艾薇正在昏迷,那萨尔考虑到艾薇是埃及的公主,而雅里是赫梯的统治者,没有把艾薇交给他,而是把选择去哪里的权利留给了艾薇。艾薇知道与雅里接触的风险,但是她却很迫切地想知道他拥有部分另一个时空记忆的原因。
虽然她还不清楚,在知道后,又能怎样,就好像她不知道凑齐四枚秘宝之钥后又会怎样一般。但她却不愿停下。总觉得一旦停下,就会被梦魇吞噬,再也无法从轮回中醒来。
从亚述城一直向西北。
亚述的村落并不密集,出了城便一直是一望无垠的荒原。强烈的日照使得刚从昏迷中苏醒的艾薇觉得有几分吃力,又坚持前行了一会儿,终于在不远处隐隐看到了一片珍贵的绿洲。
艾薇连忙转动马头,向那个方向策马而去。四周一片静寂,马蹄的声音清脆而真实,绿洲近在咫尺,突然骏马像被什么绊到前肢,后肢骤然高高扬起,前面则摔倒了下去。精神已经有些涣散的艾薇一个没有注意,身体就失去了平衡,眼前天旋地转,澄蓝的天空、焦黄的大地与刺眼的阳光猛地拧了起来,好像螺旋一样迎面而来,然后便是重重摔在地面上的痛感。
脚腕猛地酸痛,仿佛被尖锐的利器刺穿了一般,紧接着,却是双臂被人用手扣住,头也狠狠地被向地面按了下去。还来不及叫出声,嘴裏就已经满是沙土。她被呛得轻咳了几声,就又被人拉起来,拖着向前面走去。
脚很快就肿了起来,每动一下都几乎让她落下泪来。抬眼看看四周,纷乱的场景里一片压抑的绛紫深黑应着阳光,整齐地站立待命。不远处的树荫里,英俊的统治者正垂着头,看着手里的黏土版。墨色的头发垂在额前,衬托他一双冰蓝色的双眼更加冷漠。凝细的瞳仁有规律地移动着,阅读着黏土版上的文字。架住她的士兵将她又一次狠狠地摔到地上,一把冰冷的铁剑架到了她的脖子上,几乎嵌进了她的肉里。
“陛下,亚述的人。”
“拉出亚述再杀。”雅里低着头,继续看黏土版,甚至没有抬头看艾薇一眼。
衞兵们拽着艾薇就往外拖,艾薇刚想向雅里开口求救,就被人用布绑住了嘴。士兵粗野地摘开她包着头发的头巾,想要辨别她的长相,却突然停了手,有几分犹豫地看着艾薇。
“你不是亚述人?”
这么一问,雅里的视线也跟着投了过来。他只扫了艾薇金色的头发一眼,立即说道:“等一等。”
几个士兵暂时停了脚步,但他们仍牢牢地架着艾薇,让她面向雅里。二人眸子相对的那一面,雅里眼中的冰冷骤然退去。冰蓝的眸子在那一刻变得温和、清澈。他放下了黏土版,挥挥手,示意两旁的士兵放开她。虽然被士兵架着很不舒服,但是他们一松开手,艾薇却骤然失去了支点,几乎站也站不稳了。眼看自己就要狼狈地摔在地上,雅里却上前了两步,一把将她扶住,“奈菲尔塔利。”
略带着北部口音的埃及语,比起埃及其他地区更加的生硬,却十分的清晰。他不叫她艾薇公主吗?为什么?艾薇才是她在这个时空里的名字啊。
他挥手,对周围的人吩咐了几句。士兵们立刻整齐地敬礼,转身离开了绿洲。外面传来整队的号令,随即便是脚步声渐渐地远去。他将她扶起来,斑驳的影子落在他俊俏的脸上,他略带笑意,“终于等到你了。走吧,和我回哈图莎。”
“我不去。”艾薇的回答直接而简单。
他的笑容没有收敛,而就好像没听到艾薇的拒绝一般,一手揽起她的腿,一手抱住她的背,将她抱进怀里,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走出了绿洲。他周遭的幕僚似乎对他处理女人的方式见怪不怪,禁衞兵牵了马过来,他就把她往上一扔,自己也跟着坐到后面。伸手越过她,拉住缰绳,顺势也将她环绕在自己的怀里。
“我说了,我不去赫梯。”
“哦?你出城的这个方向,可不是回埃及的路。”
“我只是有问题想问你。”
“到了哈图莎,随便你怎么问都可以。”他轻踢马腹,黑色的骏马已经开始向前行进,他的禁衞兵们也肃整了队伍,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你的军队都在这裏,你在亚述还有事情没办完吧!你就这么带着我走,不要误了大事。”艾薇开始从另一个角度说服他。赫梯国土广袤,她又语言不通,去了估计半辈子都离不开。况且赫梯、埃及二国局势紧张,她去了十之八九会当炮灰。
“我的事情已经办完了。”雅里好脾气地等她说完,然后懒洋洋地回复,“我的事情就是等你。你穿着亚述人的服装,伪装得太好,不然在城门就会把你找到。”
“等我?”艾薇心裏小惊,但未失色,强作镇定地说,“就算你找我问埃及或者亚述的局势也没用。这些事,他们不告诉女眷的。”
“我问你那些做什么?”雅里用马鞭稍微敲了敲马的侧脸,“我想战胜埃及,就去战胜了,还要借助女人帮忙吗?况且——”他突然俯身过来,将头探到她的侧面,离她很近地盯着她看。
熟悉的面孔一下子被放大,艾薇本能地往另一边一躲,结果很自然就靠近了他已经准备好的放在另一边的手臂里。
“你!”
“你曾经把我从法老的秘狱里放出来。拉美西斯若是知道了,以他多疑的性格,你早死干净了。”
他说得轻松,艾薇却听得直冒冷汗。
他的记忆又多了一些,虽然并不是全部。
但若他真的想起了最后一幕,恐怕这次真的是难逃一劫。可还是判断不出来,到底,他有没有全部想起来。
紧接着还有无数的疑问。
虽然时空不同了,但是历史上重大的事件还在发生。冬曾经对她讲过,历史就好像一条细长狭窄的道路,其间有无数个分岔点,蜿蜒地通向各个不同的未来。每次分岔点方向的不同,会导致多年后巨大的变化。
在消失的时空里,艾薇影响了历史原本的走向,使它偏离了轨道。而在这个时空里,虽然没有她的影响与参与,但是重大的岔路还是一次次地出现。年长法老之子肃清朝中毒瘤、性格的转变、穆莱村之战、亚曼拉公主之死,雅里在埃及的出现与逃走……
但是,这一切都由于与她无关的动因。历史执拗地进行着自己的脚本,仿佛若想让它向前,它只能选择唯一的路径,到达唯一的未来。
若是如此,为什么雅里会有另一个已经消失的时空的记忆呢?
马匹颠簸了一下,腰间的袋子轻轻地敲打了一下她的胯骨。三块秘宝之钥碰撞在一起,发出细小却清脆的声音。
“秘宝之钥……”
她喃喃地出口,被年轻的统治者听到。他顿了一下,随即在她耳边说:“你想要秘宝之钥?”
艾薇的眼睛在这一刻微微睁大,这一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低低地笑着,“我可以给你。”
艾薇终于回头看向他。他直起身子,仰起头。墨黑的头发垂在他洁白的额头之上,他冰蓝的眸子微微弯起,却没有丝毫笑意,“我想追求你,所以什么都可以给你。”
他的用语十分有礼貌,说的话却非常直白。
虽然很想要最后一块秘宝之钥,心裏却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扯。
犹豫间,他又继续说了下去:“我劝你还是接受我的好意。就算你和我客气,我也会一样把你带回哈图莎的。”
雅里一贯地调侃着,如同第一次与他相逢时一样,礼貌、优雅,却武断。
虽然百般不愿,艾薇也知道,自己在短时间内无计可施。她只好在雅里的钳制下,随着赫梯军队一路向北。而刚刚踏入叙利亚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料不到的事情。
雅里的军队停留在红海畔离埃及边境极近的一个叫索图的村落外。近日来,叙利亚在赫梯的授意下,一直不断地骚扰着埃及的边境。若不是因为这是最近回到赫梯的路线,雅里根本不想在此做任何停留。晚上和雅里一起在帐篷里吃饭的时候,传令兵匆匆忙忙地跑过来,一下子跪倒在雅裏面前,有些慌张地说:“大、大人,埃埃埃及、埃及那边的……”
听到埃及两个字,艾薇有些紧张地站了起来。木制的小凳子摔在地面上,清脆的声音让整个帐篷骤然静默。
“你去。”雅里点了下身侧的幕僚,头也没抬,继续吃饭。
那个传令兵干脆猛地磕头下去,将手里的莎草纸书简高高地举起来。幕僚走了过去,接了过来,看了一眼,脸上也全是不解的神情,“埃及的孟图斯将军说要求见。”
雅里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食物。
自他掌握了赫梯大权以来,与拉美西斯过招少说也有十数次,但这一次他所采取的举动却是最为奇怪的。首先,他怎么会知道他们在叙利亚借路,就算有间谍知道了,孟图斯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到。而最重要的是,拉美西斯他自己也……他正想着,又有一个传令兵六神无主地跑进来,“大、大人——”
雅里这次索性挑起眉,冷冷地看着他,不接话。
那个士兵用力吞咽了下口水,“埃及的孟图斯将军已经到了索图村的另一侧。”
帐内幕僚们的反应都很激烈,孟图斯是整个埃及最难对付的猛将。雅里的来访没有告诉叙利亚方面,双方的军队完全没有对接上,又是在埃及边境,如果孟图斯带了大部队,只怕不那么容易对付。
艾薇上前一步,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发问。而这时,雅里拉住了她。
“来了多少人?”
士兵想了想,“就带了不到一百个人,但可能后面还有别的埋伏。”
“哼,有意思。”雅里站起身来,对待命的衞兵吩咐道,“把三分之一的士兵拉到前面去,其余的在后面拉开阵势严防埃及偷袭。我出去看看。”
不顾艾薇的反对,雅里将她留在了军帐里,又派了几个士兵在边上看着她。而他自己则换上了素黑的铠甲,走出了营地。
不远处,看到了三排埃及士兵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