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会很抵触醒过来,因为醒过来就会面对着令人无法呼吸的现实。
耳边是嘈杂的声音,一直有一只冰冷的手紧紧地握着自己。然后不知谁说了什么,那只手放开了自己,于是下意识地喃喃出声,“不要走……”
有话想说。
但是她也不确认自己的声音是否传了出去,喉咙只觉得好像嘶哑一般疼痛,话语好像自己的呼吸一般微弱,似乎融进了无限扩大的静默里。
又过了不知多久,总算,那只冰冷的手又握住了自己。然后下意识地,她又紧紧握了回去。
可能一切都是梦。拉美西斯想起另一个时空的事情是梦,她失去了他们孩子的事情是梦,忠诚的朵想要杀死她的事情也是梦。一睁眼,她就会发现自己还是站在提雅男爵家里燃着昏暗橙黄灯光的房间里,冬静静地笑着,栗色的眼睛深深地陷进他苍白的皮肤里,然后说:“虽然找到了你,但是你再也不能回去那个年代。”
分不清,究竟怎样,痛苦可以更少一些。
过了很久,眼皮终于感到了阳光的照射,艾薇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没有看到提雅男爵家暗室里昏黄的灯光或是自己房间维多利亚风的白色窗帘。天花板上绘制着古老的纹章,背脊传来坚硬的感觉。
果然,一切都不是梦境。
侧过头,才发现自己的手指紧紧地扣着谁人的手。虽然一直没有意识,但纤细的手指竟然有如此强大的力量,紧紧地嵌入另一个人的手背,留下了深深的红印。
略显憔悴的拉美西斯静静地坐在她的身边,紧紧地回握着她的手,他的眼睛里泛着血红,下巴上是凌乱的胡楂。
再抬眼,房间里黑压压地围满了人,御医、侍者、衞兵。
只是他们都如此安静,因此她几乎丝毫没有感觉到他们的存在。
手中的触感炙热而坚决,却不像是最初将她从火焰中救出来的人。或许是刚从昏迷中醒来,脑子十分不灵光,或许只是本能地想逃避发生过的、令她痛苦得无法接受的事实。她一开口,竟是问道:“刚才,冬在这裏吗?”
话音一落,室内的温度更宛若降到冰点。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沙哑,听到她说这句话,拉美西斯的眼睛暗了一下,随即示意身旁眼眶红红的阿纳绯蒂端水过去给她。阿纳绯蒂手忙脚乱地走过去,差点把水杯打翻在了地上。
“冬·柯尔特,刺杀法老、叛国并多番潜入宫殿,应处以极刑。”说话的是静静伫立在一边的礼塔赫。他宛若黑曜石的眼睛里也没有了日常温和的光芒,裏面确是有几分尖锐的杀意。
“冬,刺杀法老?”艾薇重复了一遍,虽然早就有所预感,但是再次被确认,心裏仍然是万般的不愿。
在她离开埃及前往亚述之前,竟然是冬刺伤了拉美西斯。一个火花跳过脑海,她终于明白。
冬的仇人就是法老,而他提起过的恩人,难道就是她吗?
就是一年前,银发的公主在卡尔纳克神庙门口救下的那个孩子。因为冬是时空的复制品,所以他不能出手相救。他从未来回到现在,潜伏在法老的身边。为了寻找机会,刺杀法老,同时也为了弄清楚,那一天究竟是谁救了他。
脑海里想起提雅说过的话,“他是一个残忍的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夺走你的一切。”
想起冬在未来的名字,提雅男爵。
想起冬看着自己复杂又迷茫的眼神。
他一直给了自己那么多的线索,但是到了现在,一切却才真相大白。
冬伤害了自己最深爱的男人,但是冬也一次次地救了自己。
脑子里一片混乱,她突然有很多话想对冬说,她不由有些焦急地抬起头,“那冬,在哪里呢?”
四周一片沉默,拉美西斯依然握着她的手,淡淡地说:“之前你一直在找的希伯来人,就是冬吗?”
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发问,她诚实地点点头,随即解释道:“我不知道他竟会出手伤害你。你们已经将他抓起来了吗?我可以与他说几句话吗?”
他顿了一下,然后微微叹气,说了句:“是吗?”
礼塔赫从旁补充道:“艾薇殿下。冬·柯尔特从火海里救下了您的性命,因此陛下才放他走了,约定是他永世不能再回到埃及。”他的声音变得冷漠起来,“如若我们再看到他一次,就算动用全埃及军力,我们也一定会杀死他,在所不惜。”
是因为他背叛了埃及,又伤害了法老吧!艾薇一怔,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就在这时,拉美西斯抬手制止了礼塔赫继续说下去。他淡漠地转身对医生们吩咐了几句,然后又对礼塔赫说:“艾薇公主是我的妹妹,这件事情当做王家的丑闻来处理,严格保密,禁止外传。”
礼塔赫躬身,带着几名祭司与臣子退了下去。
御医走上前来,喂了艾薇一些莫名的草药。她都喝了下去,他们也就纷纷告退了下去。阿纳绯蒂是最后一个离开屋子的,她的眼睛裏带着担忧与不安,但是迫于法老的命令,只好走了出去。
拉美西斯在距离她床榻一米左右的地方站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走过去,在她的榻侧坐了下来。
“我不明白你。”这是他说出的第一句话。琥珀色的眼睛裏带着疲惫,映出她虚弱的样子。他轻轻地拉着她的头发,脆弱而柔顺的发丝在黯淡的光线下隐隐地闪着金色的光芒。他低低地说,“若我们经历的事情都是真实,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可以这样对待我,对待我们经历的一切。”
她静静地看着他,水蓝色的眼睛里映出了他从未变过的挺拔身姿,却已然红了眼眶。
又是很久的沉默,他自嘲地扯扯嘴角,“你从最初就利用我寻找冬,随即又和亚述的王子达成了寻找秘宝之钥的协议。这些都没有关系,我想起一切以后,更觉得你就算与雅里有什么过往,我也都无所谓,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可以了。但是即使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你还是不愿意嫁给我。”他顿了很久,“我想,事情最差就不过如此了,我把你强留在身边,心裏不过留着几分侥幸,若你真心喜欢我,总不会狠心连我们的孩子都不要。这段时间,我可以想想办法,把你的顾虑都打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很久没有说这么多话一般,他疲惫地揉揉额头。
“我真是小看了你。”他擦擦艾薇已经湿润的眼角,“我想要和奈菲尔塔利离婚,并且废除卡蜜罗塔,宫里的那么多人都恨你,我每天都让他们小心地审查你的食物,光试毒的人就已经死了两个。我知道莲是朵的女儿,因此对她格外提防,不许她随意进宫。若不是你自己不和我商量就擅自让她来见你,她根本就不可能有这个机会对你下如此死手。”
他移开了擦着她眼角的手,“你昏迷了三天才醒来,我那么担心你。可你醒来时,连你自己的孩子都不问,却只是顾着寻找那个曾经想要刺杀我的人。”
他沉默了好久,但是却没有听到她的回答。他的声音终于变得冰冷,“薇,我真的不明白,但是我没有办法再这样纵容你了。”
他的眸子淡漠了起来,没有表情的眼里映出了她憔悴的样子,“你不愿做我的妻子、不在乎我们的孩子,如此,留在我身边,你只会伤害自己。不如,你就继续做我的妹妹吧。我会照顾你,让你得到一切你想要的东西。如果,这样你会开心的话。”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他的话语结束的时候,她知道,他不会再这样与她说话了。他从来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