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王后(2 / 2)

法老的宠妃 悠世 4525 字 2个月前

仿佛为了印证他最初对我说的话,他给了我一切,华服、珠宝、白猫,我好像世界上最奢华的公主。我见到了我的兄弟姐妹,我的名字被加进了赫梯王室的族谱。他们以赫梯的首都为我命名,把我叫做“哈图莎”。但现在,还是叫我西西里雅吧,我很喜欢这个名字。雅里每天清晨和傍晚都会来看我一次。他会坐在我旁边,看着我,静静地听我向他说些什么、抱怨,甚至谩骂……

时间还是在无情地推进,在临行前两天的晚上,在一个极为巧合的情况下,我得到了一个令我几乎崩溃的消息。

我被要求前往埃及的真正理由,不是要嫁给拉美西斯,不是要成为伟大国王的一名侧室,我甚至连人都算不上。

法老现在的王后——伊西斯奈芙特,身患恶疾,难以治愈。这名年轻的王后身世极为传奇,她并非埃及人,而是一名相貌奇特的外族女子。她出现在卡迭石之战十年后,昏迷着被人送进宫来。法老初见她时,就为她倾倒。在底比斯的神殿不惜一切财力为她举行了盛大的祭祀,在她还未有清醒过来的时候,就迎娶她为伟大的妻子。

她的子嗣被封为国王之子,她诞下的每个孩子,都被加诸最高的荣誉。而她本人却极为低调,人们甚至连她的出身、背景都一无所知。可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神秘的女人,拉美西斯莫名其妙地将一切荣耀加诸在她身上。有人说,这一切是因为她的相貌与在卡迭石之战逝世的艾薇公主非常相似。然而她后来散发出的光芒,远远盖过了第一位王后奈菲尔塔利,以及那位大名鼎鼎的艾薇公主。

伊西斯奈芙特在拉美西斯王朝里扮演了极为重要的存在,在半年之前被确认患有不治之症。举国上下的医官全部束手无策,只得转交祭祀院加以占卜。结果,祭祀院竟要求找一名与王后有相同眸子的女人作为祭品,以替代王后死去,挽救她的生命。

听说法老不惜一切代价寻找了数月,才发现父王有过我这样一个私生女。即使采取政治手段,他也要得到我,得到拥有这一只奇特蓝色眼睛的我……转瞬间,我很羡慕那名素未谋面的王后,有人会为了她如此付出,然而却从未有人驻足关心我的存在。她也有水蓝的双眸,为什么她却会如此幸运。一种发自内心的憎恶将我狠狠攫住,而更快,攫起的感情就化为了深深的痛苦。

雅里……他是知道我被嫁往的真实目的吧。但是,他也不过好像旁人一样,对我不置可否,即使我为了那个素未谋面的女人,死在那陌生的国土,他也只是轻描淡写,毫不在意。赫梯与埃及两国间的和平,到底意味着什么,对一个即将死去的我,到底又算什么!我用力抬起头,不让已经到了眼角的眼泪肆意落下。

华丽而富贵的公主的卧房,四周的墙用稻草垫得软软的,再蒙上舒适的纱帘。找不到半点坚硬的物体,甚至连泥塑的花瓶都没有。雅里小心翼翼,只是为了让我没有办法自杀或自残。我轻轻地握起拳,让洁白而修长的指甲狠狠地刺进自己的手心。

我不愿意离开哈图莎,我不愿意为了那所谓的“和平”如此安静地死去。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他慢慢地走了进来。看到我的脸,他顿了一下,随即冰蓝的眸子里又换上了浅浅的笑意。

“后天就要出发了,你休息得都好吗?”他熟悉地找到我房间里的藤椅,随意地坐了上去。不管我愿意或不愿意,他总是会定时来到我的房里,静静地看着我,与我说话。他这样算是什么?对一个即将死去的我,所表达的怜悯吗?

我咬住嘴唇,将头侧去一边,我决定忽视他的问题。

他安静地看了我一会儿,随即站起身来,来到我眼前,冰凉的手抚住我的脸,强迫我微微抬起头来看向他俊美的脸庞。

“你哭了?”他小心地看着我,白皙的手指微微地划过我右眼的下方,轻轻地拭去我的泪痕,“为什么哭?”

为什么哭,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强忍住即将破口大骂的心情,用力打开他的手,后退了几步,站在桌子后面冷冷地看着他。

他顿了一下,随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所以,你知道了。”

他垂首,锐利地扫了我一眼。我第一个反应是想躲避他的眼睛,但心神一转,我强迫自己坚强地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看着他。

只过了一秒,他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面孔上全是化不开的温柔。

“你果然有几分像她。”

她?谁?那个要我代替而死的王后吗?

想到这裏,心中不由一阵无名怒火。那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快速地向他伸手,从他的腰间抽出了一把黑色的匕首。他不及抓住我,我已经退后了几步,将铁质的利器指向他。

“你想威胁我,靠这把玩具。”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轻蔑,他丝毫不介意我手里的铁剑,一步又一步,带着压迫感地向我走来。

我气得反而要笑出来,手腕反转,将铁剑不偏不倚地抵在了自己的喉口。

“那,这样呢,这样你也不介意吗?”

我冷冷地说,心痛地看着他停下了脚步,始终平静的双眼里隐隐闪着几分难以抑制的慌乱与焦急,从刚才就存在的质问冲破内心脱口而出,“你想得到的不是两国的和平吧。你想要用我的命,换取伊西斯奈芙特的平安……不是吗?!”

他一顿,随即愣在那里。过了好久,他才勉强地说话,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你在胡说什么。她是埃及的王后,我都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

我微微摇头,手中的力气又加增了几分。

“从我来到哈图莎的那一天,你便看着我蓝色的眼睛。你通过我怀念着她,哪怕祭司院是信口胡诌,只要有一丝希望,你都愿意牺牲我,换取她的生存。即使她爱别人,即使她投入了别人的怀抱,你……”

“够了!”他怒吼着向我挥手。刷的一声,一把短小的铁匕首擦过我脸侧狠狠地插入了我旁边的墙里,那时,我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热热的,一股滚烫的液体缓缓地流了下来,落在白石的地板上,晕出鲜红的痕迹。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惊慌、如此狼狈。若我不是还要被送去埃及,或许,他已经将那枚短剑丢入我的额心。

这时,赫梯帝国的最高统治者,我一直以来欣赏的男人,站在我的面前,微微垂着头,周身散发出绝望的孤独,虚渺得好像即将化为空气里的灰烬。

“请……”他虚弱地说着,不看我。

“请你,放下宝剑——”他谦恭地说——恳求地说着。我痛苦得无法呼吸,不要继续说下去了,我崇拜的人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用力摇头,泪水顺着我的脸颊点点滑落。

“艾薇……伊西斯奈芙特,她就要死了。”他慢慢地说,声音里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她的存在,如此特别,我无法,让她就这样消失,轻描淡写地消失在空气里。”

不是的,不是的。这些话语翻译过来的意思,即是舍不得她的逝去吧。我的眼泪将我的视线晕成一片模糊。那我呢?那我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她要活下去,我就要死去呢?就因为这只蓝色的眼睛吗?

“你爱她,对吗?”

他一愣,冰蓝的眸子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但是过了片刻,唇边却又勾起一丝笑意。那笑容没了日常的潇洒,只剩深深的苦涩与落寞。

“她救过我。”

敷衍一般的解释。我冷笑一声,手里将宝剑更紧了紧。

“我可以去埃及。”

他抬起头,看着我,屏息等待我的下一句话。我心中一阵自嘲,自从出生十六年来,从未有人如此在意过我要说什么。而他现在的在意,却不是为了我。

“但我有一个条件。”我看着他冰蓝的眸子。如此美丽,如幻如冰,却是残酷得宛如利刃。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退后两步,“在哈图莎,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一如最初的承诺,那承诺里本身已经带有了对我的愧疚吧。

我深深地闭上眼睛,随即睁开,却没有勇气看向我一直崇拜的统治者,我只是深深地垂着头,看着脚下,仿佛要将视线嵌进眼前洁白的地面,“我想成为你的妻子。”

听到这句话,他一顿,冰蓝的眸子看向了我。我感到他的视线细细地打量着我,揣测着我的真实想法。我便更觉得尴尬,全身上下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涌起阵阵热潮。我实在无法勇敢,于是我深深地闭上了眼,双手不禁微微用力。我想,若是他就此拒绝我,我便扭转手腕,血溅当场。

我只是想,在我死去前,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一点痕迹,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我想借由他,证明我的存在。

“就算我娶你,你也不会被记入历史……而且你也只能做我的妻子三天,因为三天后,你就应该出发前往埃及。”

“没有关系。”

“即使无法得到众人的拜礼与认可。”

“可以。”

“那你为什么要嫁给我?”

雅里的逻辑很简单。他认为这个世上每个人做每件事的背后都有动机。就好像你拿出钱来付给商人,商人交给你货品;你付出努力,那你就想得到回报。他觉得,我想嫁给他,是为了得到荣誉,或权力,或金钱。

他这样的人,是不能理解我想要残留一点点痕迹在世上的愿望的。

他这样的人,是不能理解我想要残留一点点痕迹在他心裏的愿望的。

“不为什么。我想在最后的时刻,嫁给赫梯最有权力的人。”我用他比较可以理解的话对他说,不出意料地听到他淡淡的嗤笑。我觉得可耻,面部不由红了起来,但是却咬咬牙,继续说,“所以,就是这样。你娶了我,我就乖乖去埃及。”

他走了过来,冰冷的手指放到了我的手上,我抬起头,他正垂首看着我。冰蓝的眼睛让我觉得愈发窒息而痛苦。他缓缓地将我手中的剑拉开,扔到一边,随即将我拥进了怀里。他没有穿战时的铠甲,衣服上发出淡淡的熏香气,与日常接触的皮肤不同,他的怀抱是温暖的,是包容的。我在他的拥抱里仿佛要就此融化,失去所有理智与计较。

“好,那在你前往埃及前的这三天,你就做我的王后吧。”他喃喃地在我耳边低语,气息划过我的耳廓,留下热热的触感。眼前一黑,那一句话变成了他在我脑海里留下的最后记忆。

公元前13世纪,具体年代不详。卡迭石之战结束后数年,赫梯国王穆瓦塔利斯将自己的公主“哈图莎”作为和平的使者远嫁埃及,两国缔结了长久的和平条约。埃及法老迎娶赫梯公主的画面,被史官记录在卡尔纳克神庙的内壁之上,流传千古。然而,哈图莎到达埃及后,却全无消息,史书上关于这位公主的记载就此消逝。

公元前13世纪末,“海上民族”从博斯鲁斯海峡侵入赫梯,小亚细亚和叙利亚的各臣属国家也群起反抗,赫梯在内外交迫中崩溃了。之后,以绛紫为旗帜的腓尼基人席卷了东部地中海地区,赫梯王国被其肢解。

公元前8世纪,残存的赫梯被亚述帝国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