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骸答道:“本就扫兴。这大仇终须报了,不然我一生了然无趣。”
李银师道:“人一旦被仇恨吞没,这辈子便再感受不到幸福,哪怕遇上锺爱之人,也如同瞎了眼般视而不见,不知珍惜。”
形骸心中想起孟轻呓来,道:“你是你,我是我,你自觉盲了,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却未必如你一般盲目。”
李银师摇了摇头,凄然而笑,道:“你我倒还真像,就仿佛一面镜子照出来的人。”
形骸道:“你想得太多了,苦大仇深之人,多半都是如此。”
李银师喝了一小口,蓦然一呛,连声咳嗽,他肺中仍有血,血液混着口水吐在地上。他道:“我遇上他时,才十三岁,他看似也不大,约莫十七岁年纪。我无家可归,在丛林中如同野兽般流浪,饥寒交迫,若不是他,即使我龙火觉醒,也早就死了。”
形骸道:“是你第二个男人?”
李银师道:“不错,他就是川枭。那天夜里,他在林间烤火休息,我想偷走他的行李,却被他擒住。他非但没有杀我,反而收留了我,传授我武功学问。过了两年,我将自己给了他,从此以后,我们就好的蜜里调油一般。”
形骸暗暗叹息:“这李银师潇洒豪爽,桀骜不群,确实是世间出众的英雄,可偏偏离经叛道,在情事上有违常理,有龙阳之癖,未免可惜。”
李银师曾发誓不将此事告诉任何人,连欧阳挡百般追问,他也始终毫不放松,但他听了形骸往事,加上酒入愁肠,起了同病相怜之意,一时冲动,已然收不住口。他双目望着空无一物之处,仿佛出神,又仿佛沉迷;仿佛在一诉衷肠,又仿佛自言自语。
他道:“我叫他枭大哥,他叫我银眼儿。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人聪明,更勤奋至极,一天到晚,除了陪我,其余时候都在看书练功。像他这样的人,似乎天生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学什么,因此绝不会漫无目的,虚度光阴。我对他崇拜极了,也学他一般勤勉不辍。”
形骸道:“这般人物本当极了不起,为何我从未听说过川枭的名头?”
李银师道:“因为因为他告诉我,他并不是活人,而是活尸。他天生惹人憎恨,易带来灾祸,因此他练了一门压抑尸性的功夫,才能如活人一般过活。”
他说出此言,眉头紧锁,又挑衅般道:“孟行海,你若想笑我就笑吧。”
形骸平静答道:“笑你什么?”
李银师道:“笑我被一具活的尸首蹂躏过,玩弄过。笑我胡说八道,满嘴疯言。”
形骸只道:“你继续说。”
李银师不料形骸竟丝毫不惊讶,他茫然无措,看了形骸许久,才道:“川枭他说他一直在做噩梦,梦见自己在漆黑之处,被神秘的人追着,每次都被追到走投无路,将要死去时,他便会陡然惊醒。他还说自己曾死过一回,尸骸遭人分解,随后复被缝合。他从那人手下逃了出来,或许终有一天,那人会捉他回去。”
形骸道:“那人是不是叫亡人蒙?”
李银师浑身巨震,脱口喊道:“你怎地怎地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形骸暗忖:“莫非此间之事,皆是亡人蒙在幕后捣鬼?可亡人蒙被塔木兹重创,按理十多年内无法複原。”
李银师见形骸不答,双目变得警觉冰冷,但仍继续说道:“到我十七岁时,他他变得越来越暴躁,对我也越来越凶。他常常神神秘秘的做些勾当,却又瞒着我,不让我知道,若我问他,他便会大发雷霆。咱们争吵变得频繁起来,有些时候,我看着他,依稀会看到一张可怖万分的脸。可我依然爱他,依然想挽回他,直到直到那一天。”
他身上冒出冷汗,伤口又流出血来,但李银师不在乎,似乎回忆令他忘却了痛苦,又似乎莫大的痛苦令他麻木忘情,他颤声道:“那一天,我我跟踪他,来到一处极肮脏,极穷困的城镇。那儿到处都是人的屎尿,从地下泛滥出来,似乎下方的管道堵塞了。孟行海,你知道堵塞管道的是什么?”
形骸想了想,道:“是屎尿?”
李银师绝望的大笑起来,他道:“是人的尸体,是枭大哥杀的人,那些人全都奇形怪状,面目全非,仿佛拙劣的工匠照着人样雕塑,却造得不人不兽,乱七八糟。”
形骸暗想道:“与亡人蒙一样,他也在找寻变成人的法子,他分享冥火,却造就了坏形尸,只能将其杀死。”
李银师道:“我在地下管道的尽头找到了他,他身边另有一女子,那如同骷髅般的女子。他们他们正在杀人,杀镇上那些穷人,他的模样可怖极了,脸庞像一具冻死的尸体,一双手不像是人,倒像是鹰爪我气昏了头,冲上前,但却被那骷髅女子刺中了胸口,我。”
形骸又想:“依照亡人蒙的冥火补遗录,有些活尸想收获人性,往往滥杀无辜,期盼奇迹发生。人在绝望之中,什么都做得出来,活尸也一样。”
李银师举碗喝酒,但酒碗已经空了,他将举碗砸碎,哭泣道:“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枭大哥他看着我,最后抱了抱我,他说:‘银眼儿,你睡去吧,好好睡上一会儿。’随后他一爪刺穿了我的咽喉。我不知我为何没死,我也不知他为何非杀我不可。但对我而言,从那时起,我的生命也变得简单的要命。”
形骸道:“要么他死,要么你死。”
李银师咧嘴笑了起来,泪水流过他苍白的脸颊,他道:“是啊,你怎地又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