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乖,不怕,一会儿就好。这样好得快。”夏长宁很自然地伸手揽住我,满脸笑容,带着一丝让我说不清感觉的宠溺。
等我做完皮试走出去,夏长宁弯下腰用手指飞快地在我眼角一揩,戏谑地说:“还是哭啦!”
这个时候听他的话就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隔了一层膜似的,很空洞。我闷声闷气地说:“夏长宁,你还落井下石!”
身体一轻,他抱了我起来。我的脑袋重重地搁在他胸口,他托着我的手很结实。我听到他说:“想睡就睡会儿。”
我对他笑了笑,也不知道他看见没有。
迷迷糊糊地手背一凉,然后我就睡着了。
睡了三小时我被他叫醒:“福生,我们走吧。”
我睁开眼,夏长宁温柔地看着我:“退烧了。”
“谢谢。”
“想吃点儿东西不?”
我没胃口,却不想拒绝他,便点了点头。
夏长宁带我回了他家。这裏还是黑白的装饰风格,简洁明快。好在灯光算暖色调,用的是中央空调,挺暖和。
“把外套脱了坐会儿,我做饭。”
我窝在沙发上看碟,终于忍不住好奇去厨房看他。
夏长宁正在切菜,听到声音回头看我,“你肯定不会做饭!”
“我会。我家很传统,我妈觉得女孩子就应该学会进厨房。你呢?在部队学的?”我说完就想,这是第一次很平静地和夏长宁聊家常吧,以前都像刺猬似的。
他一把刀上下翻飞,极为熟练。“是喂猪那两年学的,我煮的猪食特别香。刀法娴熟吧?切猪草练的。”
我瞪他一眼,什么话啊!当我是猪?
“呵呵!是真的,不是说你。”
我怀疑这厮背后有眼睛,瞧得清清楚楚。
“柜子里有饮料,你自己去弄。”
“我可以参观下你的家吗?”
“随意。”
我看到咖啡机,便动手煮了杯咖啡,端着在房间里转悠。
夏长宁的家是黑白色为主,线条偏硬的装修。家里最多的装饰品是瓷器或玉件摆设,我怀疑这厮是买古玩洗钱。突然想到,我为什么总是要往坏处看他呢?他对我不好吗?摇摇头甩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我看到博古架上的那只罐子,想起上回在他家摔东西时他说这个值钱,便小心地拿在手里瞧了又瞧,没看出什么特别。
他的卧室很简洁,被子叠得方方正正。这年头,谁还在家叠这样的被子?抖开铺在床上完事。他当兵的习惯还没改哪。
走进书房,我有些感兴趣了。一个人看什么样的书就能看出他的爱好与口味。夏长宁书房里书还挺多,书柜占了满满一堵墙。以军事书籍和杂志最多,还有机械电子类、财务管理类。他也不是不学无术,只不过不像我,小说、散文占了书柜的大部分。
桌上放着一摞书,《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唐宋诗词大全》《名家格言》,还有本《现代诗精华选》。这家伙!我忍不住乐了。随手翻了翻放在上面的黑皮笔记本,我愣住了。
夏长宁居然写得一手好钢笔字,我的板书都不如他的字有力道。手指从他摘抄的诗句上划过,我想起那天他念古文唬住我的一刻,不由得怔立当场。
他从门口很着急地进来,大踏步走过来拿走了我手上的黑皮本,手足无措地说:“弄着玩的。见笑了。”
心裏涌起一股温柔,我轻声说:“我不是有意讽刺你的,谁叫你说瞧不上我……”
脸被他捧住,他什么话也没说地便吻了下来。
我涨红了脸推开他,“我感冒鼻塞……”
“福生,”他扭了扭我的脸说,“我屏住了呼吸的,不会被你传染!”
我气笑了。他怎么这么煞风景啊?书上男主角都爱说:“我不怕,我和你一起生病,分给我一半,你就好了一半!”
“我做饭去了,今晚吃炖排骨!”他嘿嘿地笑着往外走。
我怀疑地问:“夏长宁,你平时都自己在家做饭?”
“很少做,本来是打算做给你吃的,所以早买好了。”
我继续参观。书柜里摆了些照片,大部分是夏长宁自己的,还有他和伍月薇的。他有张照片我很喜欢,是散打侧踢腿的,非常潇洒,我都能感觉到那种力度。
一个男人,肯花心思为你摘抄诗句,肯买了菜做给你吃,肯在医院很体贴地关心你,能不被他感动吗?
就像他说过的,无参验而必之者,愚也。不了解他就下结论,是太片面了。我在试着接受夏长宁,也对他充满了好奇。
我拿起他和伍月薇的照片看。两个人都穿着军装,笑得像两个红苹果。那时候的夏长宁脸上还有稚气,不过现在没了。
书架上还放有夏长宁一家人的照片。他和他弟弟长得挺像,和他父亲也很像。我一页页地翻看,觉得夏长宁小时候很可爱。
目光从书架上的相片扫过,我看到一张女孩子的单人照。她穿着毛衣,大花长裙,背着双肩背包走在大街上。摄影技术很好,背景蒙胧,只突显了女孩子一个人。清秀的外表,直发,瘦瘦的,笑容很纯真。
在夏长宁所有的相框里,只有这一张是女孩子单人的。我下意识地将相框拿在手中。相框是水晶透明的那种,翻过来时亮出了背后的小字:爱你的逸尘。2003年冬于深圳。
我把照片放回原处,有点儿闷。夏长宁的绯闻女友怎么这么多?一个伍月薇,在丽江挽着他手的小黛,现在怎么又跑出一个逸尘来了?!
“福生,出来吃饭!”
我走出书房,那个逸尘给了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进洗手间洗手,看着镜子有点儿发愣。镜子里的我也很清秀,也是直发,瘦瘦的。夏长宁不会是因为那个逸尘才对我……我低下头认真地洗完手。
他做的菜很好吃,是青笋炖排骨,估计是用高压锅压出来的,才会做这么快。
“我的手艺还好吧?”
“嗯,你可以开饭馆了。”我不是恭维他,真的做得不错。
夏长宁一个劲儿劝我多吃。我想每一个做饭给别人吃的人都是这样,别人吃得越多,就越开心。
我本来没胃口,却努力吃了很多。
“福生,你吃不下就别硬撑着。”他的声音今天始终像水,温温柔柔。
我嘿嘿笑着,下意识地就问出了口:“你没给伍月薇、小黛、逸尘做过饭吃?”
夏长宁只犹豫了下便回答:“她们没在家里吃过饭。”
那意思是他做过的?
我喝了口番茄鱼浓汤,头也没抬,“你追我是因为我长得很像逸尘?”
我当然希望夏长宁说不是,然而他说:“嗯,我一直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子。”
这个答案是好还是坏呢?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瞬间没了心情。
“我不是在找替身,我喜欢的就是这种类型。”他解释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很高兴是你喜欢的类型。事实上,我今天一直很感动。”我看不懂他眼中的意思。放下了筷子,我终于知道是什么地方不对了,我没有吃醋。
今天的夏长宁比以前任何一刻都好,没有流氓气,没有惹人反感。我感动,我觉得做他女朋友也很好,他吻的时候我也觉得很温暖。
但是我没有吃醋。
就算我知道他曾经在几年前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一个和我的气质感觉近似的女孩子,他找我,多多少少也有逸尘的影子,可我还是没有吃醋。
我不爱他的时候,我根本不接受他。
我能接受他的时候,我发现我能被他感动,却不爱他。
我能沉溺在被爱的温暖中假装爱上了他吗?
我不能。
我叹了口气,站起身说:“今天很感谢你的照顾,我想……”
他霍地站起,吓了我一跳,那句想回家的话被咽进了肚子里。
夏长宁走过来,居高临下地对我说:“你看到的黑皮本是我故意放在书桌上让你看到的。我千里迢迢跑来接你也是我知道这样会有什么效果,我的目的就是想要让你感动。但是福生,如果你因为这些感动而决定和我在一起,我不稀罕!我要的是你的真心。明白吗?”
他的语气很凶,他的指责让我感到委屈。我请他这样做了吗?我也被他的行为感动了,难道他喜欢上我,我就能因此迅速地爱上他吗?我又不是神仙!谁叫他一直在我面前的形象是流氓呢!
我咬着唇一句话也不说。
他握着我的肩,很认真地看着我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不明白!
他就火了,冷着脸说:“我把前女友的照片亮给你看,福生,你就一点点也不生气吃醋?!”
我的嘴动了动,无力辩驳,几乎有点儿欲哭无泪。只短短两天,似乎和夏长宁就成了男女朋友,让我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就突然爱他爱到和别的女人争风吃醋?
“我真失望。”他松开我的手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脑袋都快转不动了。
我跑到门口拿起外套打开门就走。我和夏长宁八字不合!我只有这一个结论。电梯关上下降的瞬间,我吸了吸鼻子,我一定是想擦鼻涕。
回到家,家里一片忙碌,来了很多工人。
“回来啦,怎么样?”
“妈,干什么?”
妈妈叹了口气,说:“长宁说开空调空气不好,找了工人安地暖。我和你爸不让,他非要让装上,正和你爸商量回头把钱给他。”
我转身就跑了出去,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夏长宁的家。我不知道夏长宁这么细心和体贴。这一刻我是真的很想见到他。
我跑进小区,冷空气灌进肺里弄得我直咳嗽。按响他家门铃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见了他要说什么。我只是想见他,心裏一直觉得酸。
按了很久门铃都没人应,他出去了。
我坐在他家门口的消防楼梯上喘气。这回鼻涕真的出来了,我很响亮地擤了擤鼻涕想,给他打电话吧。可是我说什么呢?我拿着手机半天也没想好。
电梯响了,有人走出来,我回头去看,是夏长宁。我的脸突然又烫了起来。我这算什么?我见了他该说什么?我下意识地缩回了脑袋。
他走到门口开门,我在不远处的楼梯上蹲着。我希望他快点儿开门进去,他要是看到我回来找他我该多么尴尬!
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我松了口气。悄悄伸出脑袋去看,却不料他突然转过了头。四目相对就这么一愣,我下意识地“啊”了一声转身就往楼下跑。
皮鞋重重地踩在楼梯上咚咚如擂鼓,就像我的心跳一样重而沉。
胳膊一紧,我被他带进了怀里,卡在楼梯的扶手与他的身体之间。我尴尬地转开脸不说话。
“傻子!”他低低地说了句,抬起了我的脸。
我眨巴着眼看着他。夏长宁的神色很奇怪,眉微微皱着,如果不是此情此景,我会以为他在生气。
他的手指很轻地从我脸上滑过,空气里静静地响起了心跳声。
这本该是极富情调的时刻,然而,我用力吸了吸鼻子,分外狼狈地喊了声:“我的鼻涕出来了!”
夏长宁紧抿了嘴似深呼吸了一下,然后移开一点儿让我找面巾纸。我响亮地擤鼻涕不好意思得很,夏长宁却说:“对着我流鼻血的多了,看了我流鼻涕的还只有你一个!”
我狼狈得不行,手里还捏着一张沾满鼻涕的面巾纸不知道该不该扔到楼梯上,而这厮还在说笑?我板着脸说:“你有那么帅吗?”
“当然,不然……你怎么回来找我?良心发现了?还是不舍得,嗯?”夏长宁笑逐颜开地看着我,别提有多得意了。
“我……我妈说让我来问问你,地暖多少钱?不能让你送!”情急之下我找了个借口。
夏长宁眉一挑,马上戳穿了我,“我才去了你家,跟你爸妈说好了是朋友的公司,只收成本价。”
我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眼睛东瞟西瞟就是不敢看他。
夏长宁的声音便温温柔柔地在楼梯间回荡:“为什么来找我?福生,你说实话。”
我恼羞成怒地推他,“我家没有装地暖的打算,成本价也不接受,不装了!”
“你就说一句‘我对夏长宁动心了’不行吗?有这么难吗?”夏长宁摇头叹息。
我却急得要哭出来。我打死也说不出来啊!
“我要回家了。”
“你告诉我,我就送你回去。感冒没好,别在外吹风。哟,鼻涕又出来了!”
我尴尬得无地自容。找不到别的理由,又不说出口,只有耍赖了。我用手推搡他直嚷:“你这个流氓,流氓……你欺负我!我讨厌你,讨厌!”
夏长宁大笑着抱紧了我,非常高兴地说:“福生,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找我,来了就不准再走了!”
我埋在他胸口闷声闷气地说:“夏长宁,你不准耍我,不准欺负我,不准像以前那样无赖,不能像流氓,不准吼我!”
“还有没有?”
“想到再说。”
夏长宁扭了扭我的脸,对我说:“我能在水下闭气三分钟。”
还没等我没反应过来,他的唇就印下来了,软而温柔。可是我只坚持了十秒就不行了,因为我的鼻涕又出来了。
夏长宁伸手将我一直用两根指尖捏住的沾满鼻涕的面巾纸拍掉,没好气地说了句:“你的手应该抱我的腰才对!真不知道该感谢你感冒了,还是该讨厌你感冒。”
他拖着我上楼,我回头看了眼干淨的楼梯间,白色的面巾纸可真醒目。赶紧回头,心裏暗骂:夏长宁,你可真是个不讲衞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