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叶袭桑的目光也一直在林修身上,从他进来的那一刻起,估计是在等他解释,为什么不用了?
林修看了看坐在地上的顾时溯,终于肯将目光移向叶袭桑了,他说:“我去找木萄,你看着他吧。”
“为什么?”
“顾时溯现在挺麻烦的,族里的人还在找他,不煮不会罢休。”林修环着手,说得轻松,“而且木萄是和我一起来的,我说了保护她,没护住她是我的错。”
叶袭桑站起来,走到林修面前,盯着他,说:“那可不行。”复又解释,“放任她不管、见死不救的是我,人家怪的也是我,我要是不去救人的话怎么也说不过去了。”虽然她看着林修,可是每一句话似乎都是在跟顾时溯说的,“特别是木萄要是有个什么事,我这辈子……就得被记恨了。”
“不会的。”林修别开目光,看着洞口透进来的白月光,“我不会让她受伤。”
林修大概知道叶袭桑会做出什么事来,木萄现在是死是活谁都说不准,可是既然叶袭桑这么确定的话,大不了就是和顾时溯一样的存活方式了。
叶袭桑的血救不了这么多人,她连她自己都快护不住了。
林修说:“我也会让她完好无损地回来。”
叶袭桑渐渐凝起眸光,一字一句:“你凭什么?凭你也喜欢她?”
林修面无表情。
叶袭桑笑,语气不同刚刚的平淡,多了些冷硬:“林修,你要是还记得我救了你一次,就替我看好顾时溯。这可是我最重要的东西,我现在把他交给你,你替我护好他,我们就两清了。”
林修觉得心沉了一下,而叶袭桑的语气不容拒绝,眼神也凌厉得能射出刀子,没等林修说话她就出去了。
只剩下空荡的山洞,弥漫着叶袭桑的味道。
顾时溯说:“林修,我一个人行的,叶袭桑好歹也是个女孩子,现在天这么黑,那群人那么不可理喻,她……”
“是的,她会很危险。”林修走过来,居然还坐下来了。
顾时溯张了张嘴,虽然知道叶袭桑向来是又强又硬跟当过雇佣兵一样,可是林修也不该这么放心吧。
他刚想说什么来着,却被林修打断:“她为了你只身犯险,可是你还让她很生气。”
顾时溯不懂了,辩驳道:“我怎么觉得……”——是你让她生气的?
不过林修的眼神太危险,他不敢说出来,最后也只能承认自己有一部分原因:“我其实没怪她,也没怪过木萄。她们女孩子总是自己就能想很多很多,多到不需要我们开口她们也不开口,可是这样我就不知道她们为什么生气了……我就是气我自己,一个男人,还靠着两个女孩子救我。”
“是。”林修看着洞口,难得地和顾时溯有了共鸣——她不就是仗着我永远不会怎么样,才这么乱发脾气的吗?
不过再想想,人有喜怒哀乐,发脾气也只是其中的一种情绪,闷着藏着自己受着才是委屈自己。所以相比之下,就不觉得发脾气有什么不对了。
反正,自始至终我都不会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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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萄觉得自己的人生可以写一本传记了。
从四五米高的树上垂直摔下来毫发无损,被人吊在树上差点窒息也没死,这会儿被抓起来了,把她扔在这个井一样的地方也没有多做刁难。
这么一想就算待会儿可能会被杀了煮了,也因为这一刻还活着而感动到想哭了。
可是,她抬起头,看着天上半边的月亮——原来井底之蛙是这种感觉啊。
开始还能看看月亮,可是没多大一会儿她就觉得疲惫不堪了,又困又饿,还有点冷。再后来甚至都开始想自己会怎么死了,冷死、饿死、窒息死,还是跟顾时溯一样,穿成一顶帐篷给烧死?
她忽然好想顾时溯啊,要是死了就没办法告诉他了,告诉他自己根本就没有生气,刚刚就是逗他啊,用脚趾想也想得到啊,她怎么可能生他的气?
直到困意越来越浓,脖子已经撑不起脑袋的重量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上面敲地面的声音。
完了,不会是来抓她过去献祭的吧,这样的话有了她做代替品,顾时溯是不是就不用被煮了?这么一想她又忽然有点释怀。
心裏可算是把自己说通了,爱就是无所畏惧。
叶袭桑站在井口,听着裏面微弱的呼吸,一会儿急一会儿缓的,看样子还挺活泼没出什么事,于是先前在洞里的不愉快一扫而光,手里拿着长树枝敲着井边:“小美元在裏面吗?”
木萄愣了一下,以为自己是幻听了,又或者是临死前回光返照什么的,可是一想为什么幻听听到的不是顾时溯的声音而是叶袭桑的声音?
她不禁对人生充满了怀疑,可是又响起一声:“不在我就走了啊。”
“哈?”木萄简直要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蹦蹦跳跳还不小心崴了脚,她边蹦边喊,“在在在,桑桑姐,我在呢!”
“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她还在喊:“是我,是我,桑桑姐,快来捡钱!”
说话间,一架云梯被放了下来,木萄才没有时间想哪里来的云梯呢,正准备告诉叶袭桑自己脚扭到了的时候,上面却没了声音。
也不是因为没了声音觉得奇怪,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然后是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怪异。原来是没了光,月光已经不见了。
叶袭桑的轻笑从头顶传来,可是这抹难得的笑瞬间消散在夜色里。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小美元,待在裏面别出来,我待会儿来接你。”
“桑桑姐!”
叶袭桑没有再应了。
她就知道不会让她这么轻易找到木萄的,而现在站在她对面看不清脸的女人,就是神石村里在唐华身体里一闪而过的女人。这次这个女人又抓了木萄,教唆冥蝶族的人对付顾时溯,看来已经很清楚地知道这两个人是她的软肋。
所以刚刚她救木萄和顾时溯的时候,也不是她主动逃跑,而是这个女人知道哪怕留住木萄一个人,她也一定会回来。算是一个诱饵,也算是守株待兔了。
而她可不记得跟这个人之间有什么过节或者仇恨,既然对方千方百计、三番五次地要和她单独见面,说什么都是盛情难却,所以她怎么能让林修来呢?
“好久不见啊,叶袭桑。”
“你想见到我?”叶袭桑偏着头问。
女人笑:“是挺想见的,想看见你生不能生、死不能死的样子,可是见你过得有点好,心裏特别不是滋味儿。”
“哦。”叶袭桑点头,“所以你的目的是继续让我生不生死不死了?”
“你以前要是这么聪明,就不会这样了。”女人的声音还挺好听的。
可是叶袭桑都不记得以前了……不过对于自己一直都很聪明这一点却是从来都没有忘记的。她笑了一声,也就是仅仅发出了这个声音而已,说:“所以我以前……也是你把我埋起来的?”
“谁知道呢。恨你的人那么多,我算什么。”
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她以前还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王?
正想着,一股如剑的疾风直击叶袭桑面门,幸亏叶袭桑闪得够快,她侧过身,身后的树已经应声倒在了地上。
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细想什么了,女人已经扑了上来。
混乱之中,冰凉的金属插|进她的身体,叶袭桑仅仅皱了一下眉头,不是不疼,而是知道这种疼痛不会造成什么伤害,就无所谓了。
而对面的女人似乎很擅长将人类的武器与她自己的灵术相结合,倒真让叶袭桑有点招架不住。
不过,这只是她以为的叶袭桑的实力,不管是在神石村还是几个小时前的交手中,叶袭桑都是有所保留的。
眼看着她用自己的力量束缚住了叶袭桑,手里的刀就要插|进叶袭桑的眼睛的时候,两手忽然一顿,像被什么束住了。
是绳子!叶袭桑居然可以操控这些绳子。麻绳在她身上如同游走的脉络一样穿梭交缠,转眼之间她已经是五花大绑了,她被牢牢捆在了树上。
叶袭桑哼笑一声,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手,说:“你好像人的部分要多一点,还是你本来就是人?只是学了一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呵呵……”女人盯着她发出一阵冷笑。
叶袭桑能感觉到对方在看自己,可是自己在看她的时候,总觉得眼睛似乎矇着一层白雾。所以从始至终,叶袭桑都是看不清她的脸的。
“说吧。”叶袭桑环着手,“给我讲讲以前的事。”
那女人冷笑:“你没有以前,也没有以后。”
眨眼之间,叶袭桑忽然闷哼一声,仿佛有什么透过皮肤,如同一道闪电一样,心脏的地方骤然一疼。
然后有温热的东西浸出来,透过衣服,染红了一大块,是血。她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叶袭桑觉得有什么东西正从自己的身体里慢慢抽离,她缓缓回过头,只看见一个模糊的红色身影。
原来有两个人啊,有两个人这么恨她。
胸腔内宛如撕裂般的疼痛,就像把一整个心脏一点一点地撕碎。
身后凛冽的杀气,她已经无法顾及了,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是怎样挣开的绳索。
她忽然觉得,这一次可以死去了,大概是这么多年来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了,这样的话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可是为什么不甘心?
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桑桑姐!”木萄拼了全力沿着云梯从井底爬上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叶袭桑直直地站在那里,垂着头毫无生气,胸前被血染得鲜红。
而她的身后有一个女人,手里举着长刃的刀子,月光照着刀尖上黑红黑红的液体。
眼看刀子就要从后背插|进叶袭桑的心脏处,木萄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和勇气,就这么跑了两步扑了过去,胳膊被砍下来的刀划伤。
叶袭桑被木萄撞倒在地。木萄不知道叶袭桑哪里受了伤,只能这么顺势倒下去,瘦小的身子覆在叶袭桑的上方。
可真疼啊,胳膊也疼,脚也疼,木萄觉得自己可能要疼死了,可是依旧保持着双手护着叶袭桑的姿势,喊:“你不准动她!”
她想来想去,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反反覆复只有这一句:“不准动我桑桑姐,你有本事杀我啊!杀了我,我们家都不会放过你!”
木萄觉得自己很没用,想哭,只能无用地对着人吼叫。可就是这么吼了一番之后,还真把人给吼开了,那人居然没动她们,真走了。
木萄咬咬牙,看着自己胳膊上的伤口流不完的血,心想不会是断了吧,她想扶着叶袭桑坐起来,可是脚上又使不上力,完了,腿也断了。
她咬咬牙,将叶袭桑平放在地上,声音抖手也抖,说:“桑桑姐,桑桑姐你快告诉我哪里受伤了?我该怎么做?”
而叶袭桑就这么睁着眼,不说话也不动,眼底一片死寂。
木萄看着自己满手的血,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叶袭桑的了。她深吸几口气,闭了闭眼,终于镇定下来,说:“桑桑姐,你得帮帮我,你告诉我,你不会有事的,好不好?”
她说着,准备扒开叶袭桑的衣服。叶袭桑还在流血,所以必须先止血。
可是手刚拉开叶袭桑的衣服的那一刻,手却被捉住了,叶袭桑的手可真凉啊,木萄想。她忽然就哭了,长这么大了,她还是第一次哭。顾时溯都没让她哭过。
她反手握住叶袭桑的手,仿佛握住了冰冷的月亮,然后看见这世间所有的月光,在叶袭桑的眼睛里渐渐聚拢。
“桑桑……姐。”
“哭什么?”叶袭桑笑,另一只手有些吃力地举起来替她擦了泪,“顾时溯看见得笑你了。”
木萄更嚣张了,大哭着说:“他才不会笑我,只有你会笑我,你不笑我,就没人笑我了!”
叶袭桑看起来真的很虚弱,这会儿还能跟她开玩笑。木萄生怕自己一用力说话,会把她给震碎了。
“可是我现在怎么办?”木萄边抽泣边说,“我刚刚吼了一通这会儿把力气全给吼光了。我站不起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带你去找林修哥。要是他在肯定不会让你受伤的,都是我太弱了……”
“没事。”叶袭桑坐起来,靠在树上,轻轻喘气,“不用找他,他自己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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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我不来呢?”林修踏着木枝折断的声音,停下来,眼睛紧紧盯着叶袭桑,“叶袭桑,要是我不来呢?”
“林修哥!”木萄这会儿一激动,都快忘了自己的脚已经肿得比大腿还粗了,撑着站起来又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趴在地上,哭着喊,“林修哥。”
叫完两声才觉得周围气压似乎低得厉害,她始终都觉得林修又好看又温柔,这会儿这样凌厉的林修她从来没见过。
很明显,他现在很生气。
偏偏叶袭桑火上浇油,问:“顾时溯呢?”
“快死了。”
的确是快死了,林修看见顾时溯捂着心口痛苦不堪的时候,就知道叶袭桑出事了。而在地上翻来覆去挣扎着的顾时溯这会儿才把那只黑色的纸蝴蝶掏出来。
林修神色一凛,这并不是一只普通的黑色蝴蝶,而是被施过咒的,魂咒。
顾时溯要是吃下去,他自己也许没反应,可是连着他的生命的叶袭桑可能就完了。
林修看了一眼顾时溯,并没有做什么,他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加固了叶袭桑给这个山洞布的结界,然后一刻没停地赶过来了。
木萄觉得叶袭桑明明虚脱得都说不出来话了,还非要追问:“你把顾时溯一个人丢那里了?”
林修没回答,朝着叶袭桑走过去。
木萄自觉地往一边爬,是真爬,她腿可疼了,可是觉得叶袭桑伤得比较重,不能耽误,自己就先忍着不说。
可是看到林修看叶袭桑的眼神,也不像是会为了她耽误叶袭桑的,她都怀疑林修有没有看见她……
叶袭桑又问了一遍:“你把顾时溯,一个人,丢在那里了?”
“是。”
“要是他出事了怎么办?”
林修的手放在她胸口上,藏在衣服下的巨大的洞和除了脸以外急速衰老的身体,这些都是不能让木萄看见的。
叶袭桑知道,林修在用自己的生命换她的命。就好像是渡修为一样,而她早就干涸得没有一丝血的身体,之所以会流出血来,是因为林修。
上一次在神石村时他就这么做了。如果说人类的存活是靠着一颗心脏,那么他们这样的存在,也是有一个类似于心脏的东西的。
而林修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一半的心脏,给叶袭桑。
在她的胸腔里,温热的、跳跃的、会流出鲜红色的血液的心脏,是一半的林修。
所以在刚刚那个红衣女人将那种会置她于死地的东西插|进她的胸口的时候,也是林修的那一半心脏,它像一个小小的人,张开了双手,拼了命地保护了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奄奄一息的、小小的自己。
叶袭桑毫不避讳地看着他的眼睛,逼问:“如果,他出事了怎么办?”
“那我就赔一个给你。”林修看见了她瞳孔里的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把我赔给你。”
叶袭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胸口渐渐回暖,她有点想笑,说:“你不比他善良。”
“是。”
“你不比他聪明。”
“是。”
“你也不比他好玩。”
“是。”
“那你什么比得上他呢?”叶袭桑说着说着,变成了喃喃自语,“你什么都不如他。”
林修替她清理着剩下的人为的伤口,垂着眼睛不说话。
叶袭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才继续说:“你什么都不如他,林修。”
“我知道。”
“可我喜欢你。”叶袭桑说,“林修,我有点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