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 叶虎现身在凌云堡地牢。此处地牢与凌云堡别处的牢房大不相同, 鲜少有人知道, 包括自小在这长大的叶姝以及许多凌云堡的老家仆和侍卫,都不清楚堡还有这么一处地方。而这里关押的人,一般人也不清楚到底是谁。
机关石门打开之后, 有一条一路向下的石阶,因地下黑暗,看不清前路,乍瞧叫人觉得石阶似乎通往无尽漆黑深处,难有回路。
空气中淡淡弥漫着阴冷潮湿的腐臭味, 仿佛是一种死亡气息。
弑影提着灯笼在前, 手拿着一串钥匙叮叮当当作响,下了石阶之后, 是一条宽敞的通道,可通过一辆马车, 四面皆用石板砌成,瞧着竟有几分气派。道两旁每隔三丈远便有一道铁门,铁门里有的传出诡异的沙沙声,有的传出低吟痛苦的哼声,还有指甲挠墙的声音……
纵然是杀过许多人的弑影,来到这里也会觉得头皮发麻, 十分瘆得慌。他握紧手里的灯笼, 尽量保持冷静稳步向前, 生怕被身后的叶虎发现自己心中的恐惧。
走了大概十几丈远, 弑影就停在一扇门前。
叶虎穿着一身玄衣,冷面走在弑影的身后,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底却透着骇人的阴森。至铁门前驻足时,这种阴森更加深一重。
四周还是黑暗的,唯有弑影手里的一盏灯笼亮着。
弑影将灯笼里的蜡烛取出,点燃铁门两侧的壁挂上的油灯,然后取出钥匙,送进有些生锈的锁孔里,使劲儿一转,锁嘎当一声开了。
开锁声在石道里回荡得十分清晰。
弑影推开门后,就从随身背着的行李里取出一块白绫,一包硫磺。他提着灯笼先进石室洒了硫磺,随后就有许多蛇从石室内爬出,朝着石道的更深处爬行,有的则就近顺着铁门爬进了附近的石室内。片刻后,不知哪一间石室内忽然传出一声男人的吼叫,接着只剩下没气力的哼哼声,渐渐连哼哼声都湮灭在黑暗中了。
弑影探头出来,对叶虎恭敬地点了下头。
叶虎方踱步进了石室,踩到两条死蛇,倒无半点顾忌。他一眼就扫见了虚弱躺在角落里的女子。披头撒发,枯瘦如柴,因为身体已经被白绫包裹住了,此时只有一双腿袒露出来,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青紫和红肿。细看可瞧见每个红肿的中心处都有两个距离寸远的血眼,明显是被蛇咬伤所致。透过她凌乱的头发,隐约可见她的脸上也布满了蛇的咬痕,口鼻肿得歪斜,眼睛也睁不开了,眯成一条缝。
如今有人蹲下身来,捏住了她的下巴,她仍然反应迟钝,半晌才辨清楚来人是叶虎。她红肿的嘴唇动了动,呜咽着发出哭腔,但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叶虎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帮她理了一下脸前凌乱的头发。
“再给你一次机会,如何?”
女子听这话激动起来,马上要努力坐起身,奈何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四肢根本不听她使唤,似乎全身都瘫痪了,但她还是很努力地想要挣扎。从她反应不难看出,她对叶虎仍然无比敬畏。
叶虎眼里闪过一丝轻蔑,起身便走了。
女子看见叶虎突然离去,以为他不愿再给自己机会,挣扎颤抖地抬起手。她竭力挪动自己的身体,结果整个人倾斜倒在了地上。她像个木头一样,做不出任何有效的挣扎,最多只能哼哼两声。
弑影二话不说把人扛在肩头,走了出去。
……
在距离扬州差不多有二十里远的时候,叶姝迎面看见一队迎亲的队伍,人人穿得喜庆,八抬大轿,后随行六两马车,一辆是坐人的小马车,另外五辆都载着货,很多大檀木箱子和布匹,看起来应该是载着新娘子的嫁妆。
叶姝骑马让路在侧,吩咐大家谨慎行事。唐雨趁机瞪了一眼叶姝,万般不情愿听她的话,奈何如今只有她手上有解药,想救八毒怪就,只能暂且听她的话。
迎亲队伍与她们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停下来。
叶姝紧张地攥紧腰间的剑,盯着他们。轿子里突然走下一人出来,穿着月牙白袍,面容疏朗,淡雅矜贵。叶姝一眼认出是宋清辞的时候,就飞快地跳下马,扑倒他身前去,若非碍于在场的人多,她真有可能跟宋清辞来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亲他一口。
宋清辞本来面容平和,漠然没什么表情。在看见叶姝蹦跳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眼中闪出些许碎光,嘴角蕴着笑意。他抬手拍了下叶姝的脑袋,便侧首看向‘苏文明’,踱步至她面前礼貌行礼。
苏婆子有点紧张,慌忙抬手请宋清辞不要客气,但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不该出声在宋清辞面前暴露身份,就求问地看向叶姝。
“早认出您了。”叶姝对苏婆子笑。
苏婆子连忙出声给宋清辞回礼,“多谢宋公子来接应我们。”
“这次的事多亏他,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叶姝靠近苏婆子耳边小声嘀咕两句。
苏婆子得知自己之所能得救,正是因为宋清辞识破假苏婆子的身份,及时筹谋计划救她,越加感激宋清辞,作势要给他跪下道谢。
“使不得。”宋清辞淡笑着搀扶住苏婆子,客气道,“该我跪您。”
苏婆子一听这话受惊不已,惶恐摆手道:“不不不,这怎么敢呢。”
叶姝倒是明白宋清辞那句‘该我跪您’深意为何,大概是某人想要认岳母了。
宋清辞随即告诉叶姝,凌云堡极可能已经飞鸽传书给扬州知府,在扬州城设卡等着缉拿她,所以这迎亲队伍算是个伪装。
叶姝知道叶虎确实有这个能耐,这些年他借着燕王府的背景,他与官场上不少官员有过来往。虽然每次不会亲自出面,但这些官员因为都受了凌云堡的好处,所以每次凌云堡有事需要协助,府衙那些人都会非常给面子配合。
既然这迎亲的场面既然摆出来了,轿子里一定要有个新娘子才行。回头进扬州城的时候,若遇到官府排查,也好交代。
庄飞可不愿穿女装,马上说叶姝最合适,然后主动搀住了苏婆子,带着苏婆子去后头的车里藏身。唐雨等人则都被安排躲藏在大檀木箱子里。
宋清辞就伸手拉着叶姝上了轿子,便将轿内早备好的凤冠霞帔给了她。
叶姝捧着沉甸甸又红艳艳的嫁衣,懵呆地看着宋清辞:“在这换?”
宋清辞看眼窗外,反问叶姝:“莫非姝儿想在外面?”
叶姝被戏谑得瞪他,偏又红了脸,“我不是这意思。”
“在外面应该有趣。”宋清辞隔窗望着野外的景色,发出一声感慨,似乎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画面。
叶姝脸彻底红透了,也不好说他,就怕说多了反被宋清辞抓了小尾巴。类似这种情况在以前不是没发生过,每次她话多吃亏,这次她偏不说了。
“想什么这么出神?”宋清辞凝看着发呆中的叶姝,笑声别有意味。
这话太让人误会,弄得好想她在畅享什么有颜色的画面才忘记说话。
她算是看透了,不管说不说话,只要大魔头想,你就躲不过……
“我们有好五六天没见了,刚见面你就欺负我,是不是有点过分?”叶姝嗔怪看一眼宋清辞,高举她的反抗大旗闹革命。最后还不忘扭头,故作生气样。
“七天零八个时辰。”宋清辞伸手捏住叶姝的下巴,迫使她把头转回来看着他,“连日子都没记清楚的人,活该被欺负。”
叶姝没话了,她不占理了。她确实没把日子记清楚。
“我帮你?”宋清辞见叶姝还么有穿衣,伸手要去拿被叶姝捧在怀里的嫁衣。
“不不不用,我自己来,你转过身去。”叶姝道。
宋清辞偏不转,姿势慵懒地靠在软垫上,戏谑地笑看着叶姝,故意用催促的语气对她道:“娘子别害羞,痛快脱了,良宵苦短。”
叶姝听这话后,脸上的红晕一路烧到了耳根,感觉自己的脸皮都烧着了,火辣辣烫得不行。其实她一个现代人没那么害羞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宋清辞面前她都放不开,紧张得要命。大概是因为狠喜欢,才会那么在意。
叶姝背过身去躲着宋清辞,低头看着嫁衣,盘算着不如就现在干脆脱了,快点换上,反正也只是换外层的衣裳。
“有奖励,就转身。”宋清辞忽然道。
叶姝愣了下,回头看他,宋清辞的脸竟然忽然放大在她眼前,在不及她反应的一瞬间,他轻软薄凉的唇就在她的缓唇上点了一下。
叶姝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宋清辞随即又把唇深深地印在叶姝的额头上,许久之后才撤走。许多天了,叶姝终于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竟有几分眷恋,顺势就靠在了他怀里。宋清辞正打算转过去身去,瞧叶姝黏上来了,故意问她在干什么。
“靠着自己的男人,”叶姝在宋清辞怀里抬头,理直气壮反问他,“不行么?”
“行。”宋清辞应声的气息里都带着笑意。
不久后,宋清辞就把叶姝从怀里揪出来,劝她快些换上衣服,不然再等些时候就要到扬州城了。
宋清辞真转过身去,不再看叶姝了。
叶姝乖乖“嗯”了一声,飞快地把衣服套在自己身上,然后理了理头发,戴上凤冠,把红盖头罩上。叶姝穿好衣服后,就去拍了拍宋清辞的肩膀。
宋清辞回头之后,瞧叶姝这样难免好奇,手伸过盖头下。正当他要揭下来看看叶姝的样子,被叶姝立刻阻拦了回去。
“这位公子难道不知,这女儿家的盖头,要等拜了堂真正成亲的之后,才能掀开?”叶姝一本正经地问完,就顺手甩开了宋清辞的手。女子报仇十年不晚,让你刚才欺负我,叶姝不忘再拍一下宋清辞的手背。
宋清辞‘挨揍’了,也没有脾气,低低笑了很久,当真不再有去掀开叶姝红盖头的企图,只牵着她的手,把她搂在怀里。
轿子摇摇晃晃,让叶姝恍惚真有种要嫁人的错觉。特别是当他们快要到扬州城的时候,队伍前头的竟开始吹着唢呐,敲敲打打起来,更为烘托氛围。
“娘子这么紧张,在想今晚洞房的事么?”宋清辞突然凑近叶姝的耳边说到,顺便用指尖轻挠了一下叶姝的掌心。
叶姝才意识到自己掌心不知何时出了冷汗,她忙把手缩回来。窘迫之际,宋清辞递了帕子过来。
叶姝刚把手擦干,宋清辞就提醒叶姝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才没想。”叶姝猛地扯下红盖头,直面眼前这个几番调戏她的‘坏蛋’,理直气壮跟他理论道,“我紧张是因为我从没有当过新娘,坐过花轿。”
“做新娘的,都会入洞房。”宋清辞纠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