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旋后,她爬起来整理房间。
这个房子将是她出嫁的地方,其实按照习俗,她该从家里出嫁的,但岚城和安州市,一来一返至少七个小时,显然不太实际,所以安家二老拍板,从她的出租屋接亲。
当然,不是“接”到隔壁的公寓。
安嘉鱼很好奇婚房里什么样,可是衞风神神秘秘的,连位置都不告诉她,更不要说参与装修了。她试图向吴茜打听,但吴茜的口风更紧。
正想得入神,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短信铃声,她解屏一看,居然是衞风发来的信息:“速来和平西路白马小区13号。”
安嘉鱼怔了一下,难道这就是衞风给她准备的惊喜?
她换好衣服,满心欢喜地出了门。
半小时后,安嘉鱼到了郊外的别墅区。13号处在西北角,距离小区大门有点距离,一路进去,花木繁盛,格外怡人。
大门虚掩着,并未关得严实,她轻轻一推就开了。
入目就是地中海风格的客厅,白灰泥墙,蓝白相间的门窗,地面铺着赤陶,南墙镶了一个土黄色的壁炉。屋内随处可见鹅卵石、贝壳和玻璃珠拼接的马赛克镶嵌。窗帘、桌巾、沙发套、灯罩均是条纹格子的棉织品,素雅别致。
阳光洒进来,窗台上不知名的爬藤类植物旺盛地生长,壁炉边上的小桌子放着许多绿色盆栽,让这个蓝白色基调的屋子显得生气勃勃。
只是环顾整个客厅,却不见衞风的人影。
此时吴茜抱着一个盆栽,从落地窗外的小花园走进来:“安小姐您来了?要不要先参观一下别墅,这是衞总给您准备的惊喜。”
“衞风呢?”安嘉鱼笑着问,“公司的事情都解决了吗?”
“衞总过一会儿就到。”吴茜把盆栽放好,笑了一下,“公司那边没什么要紧的事,再说了,什么事能比讨好未婚妻来得重要。”
安嘉鱼心裏生出几分古怪,吴茜从来不会跟她说这样的玩笑话。不过,也没深思。
她接过吴茜倒的水,说了一声谢谢,便一饮而尽。温度适宜的开水,刚好缓解了她干涩的喉咙:“茜姐,你脸色有点差,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吗?”
“可……可能吧。”
安嘉鱼一边喝水一边说:“对了,我从老家带了很多香肠和腊肉,味道超级棒的,明天让衞风带一点去公司给你。”
“谢谢安小姐。”
“不用客气,你帮了我那么多,我都没机会谢你。”安嘉鱼打了一个哈欠,“奇怪,我才起床的,怎么又困了……”
不对,脑袋也好晕!
安嘉鱼努力瞪大眼睛,可是眼前的东西越来越模糊。她手里的水杯应声掉到地上,随即身体软绵绵地倒在沙发里。她脑中尚留几分清醒,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吴茜在她喝的水里下药了……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拼尽全力问出来。
吴茜走到她身边,低低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脱掉她的手环,戴到自己的手上。安嘉鱼想挣扎,全身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换上自己的衣服、鞋子。她戴上口罩后,顿时就变成了另一个“安嘉鱼”。
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到底要做什么?
这是一场谋杀,还是绑架勒索?
没等安嘉鱼想出一个所以然,她就抵抗不住药力,陷进了沉沉的黑暗里。她最后听到的声音,是别墅大门锁上的动静。
安嘉鱼恢复意识之时,是在一处陌生的地方,手脚都被绑在椅子上,无法动弹。显而易见,绑匪已经转移了阵地。她环顾四周,装潢雅致复古,窗帘挡住了外面的光线,所以她无法判断此时的天色,算不出自己昏迷了多久。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可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吴茜为什么要绑架她。是为了勒索衞风?还是另有隐情?
这裏到底是什么地方?
安嘉鱼试图挣开绳索,但是徒劳无功,反倒把自己的手腕磨得生疼。不行,她必须逃走,不能留在这个鬼地方!
“建议你,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这个声音温柔而熟悉,安嘉鱼循声望去,只见俞骁阳慢慢地从楼梯走下来,脸上带着冷漠和鄙夷,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是你!”
“是我。”他微微笑着,“怎么,很意外吗?”
“你为什么要绑架我?吴茜是你的人?你们是一伙的!”安嘉鱼厉声道,“你知不知道绑架是犯法的!快点放开我!”
“吴茜一直都是我的人。”他十分大方地帮她解惑,“她现在应该戴着你的手环,假扮成你,引走了那几个碍事的保镖。你猜,衞风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你失踪了?”
安嘉鱼整个人都是蒙的:“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什么要绑架我?”
“你难道不知道吗?”他对她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缓缓道,“南有嘉鱼。”
“你……”她惊得瞪大眼睛,“你是慕容曜!你根本没有失忆!”
“不,慕容曜已经死了。”他的眼底带着深深的怨毒,“那个曾经爱过你的慕容曜,被你亲手杀死了。”
安嘉鱼的脑子一片糨糊。
他不是慕容曜,那他为什么还要杀她?又为什么用那种语气叫她南有嘉鱼?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难道他是在为慕容曜复雠?
茶几上摆放着一套水墨风茶具,俞骁阳开始自顾自摆弄茶具,仿佛是要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他用热水将茶壶和茶杯洗干净后,突然抬头歉疚地微笑:“差点忘了问,你喜欢喝什么茶?雪芽可以吗?此茶清热降火的效果甚好。”
“你有病啊!”
他一边微笑,一边客气地询问她的喜好,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既然你没意见,那我今天就煮雪芽。煮茶要花点时间,我来给你说一个故事吧。”俞骁阳用小勺从茶罐里盛出茶叶,放进茶壶。
“我不听!”按照电视剧的情节发展,这个故事必定是个惊天秘密,而听完故事的人往往是要死的。她不想死,所以她不要听。
“我可没有让你选择。”他微笑着说。
俞骁阳煮茶的动作十分优美,如行云流水般,但安嘉鱼一点欣赏的心情都没有。
他一边煮茶一边说故事:“一个玛丽苏小说里的炮灰男配,被反派打死后,来到了现实世界。他发现自己一生的悲惨命运,只是因为他是书里的配角。不过,他并不恨这本书的作者,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她创造了自己。他变成俞骁阳后,过得十分好,渐渐就忘记了另一个世界的恩怨。
“他甚至对命运心怀感激,多可笑啊,曾经踏着手足尸骨登上太子之位的慕容曜,居然如此天真。如果他不是这么天真,或许就不会消失了。
“最可笑的是,他竟然爱上了你。哈哈哈,他爱你!
“可是你毫不犹豫地删除了关于他的全部剧情。”
安嘉鱼顿时大骇,她看着神色冷酷的俞骁阳,满腹疑惑:“你……你怎么知道慕容曜的事情?你到底是谁?”
“嘘——”他修长的食指在唇边停顿了一下,“安静地听我把话说完,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不然……我会忍不住提早撕票的哦。”
安嘉鱼惊恐地闭上嘴巴。
俞骁阳很满意她的表现,继续讲故事:“我说到哪里了?嗯?那就从他昏迷住院开始说起吧。那是你旷工的第二天,他正在公司开会,忽然就昏倒了,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当年车祸的后遗症,可实际上他进了二次元,并失去了全部的记忆。”
安嘉鱼目瞪口呆,难道他也去到了人鱼文的世界裏面?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再次进入书中的世界。毕竟他来到现实世界后,你写了那么多本书,他都没有进去,可偏偏那本叫作《来自深海的人鱼》却是一个意外。”他抬头,看了她一眼,“不要露出这么无辜茫然的神色,因为你,他被困在那个虚假的世界,饱受剧情的控制。”
“南有嘉鱼,这个故事有趣吗?”
安嘉鱼的心脏怦怦怦乱跳,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一开始俞骁阳对她那么温和,但那次昏迷醒来后却多次对她痛下杀手。
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严重的事情。
如果慕容曜没有死,他又是谁?
他到底成了谁?
是秦晋?还是衞风的助理?难道是女主角,所以他回来之后就恨上她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简直就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啊!等等,他失忆后对衞风那么……那么亲昵,难道他真的……
这个猜测让安嘉鱼脸色煞白。
“还猜不出我是谁吗?枉我们在那个世界里是那么好的朋友。”他冲她露出一个温和而明朗的笑容,“安小鱼,我是……”
安嘉鱼心跳如鼓,整个人都呆住了。
好朋友……
朋友……
“你你……你是琳琅!”安嘉鱼喊出他的名字,“琳琅是你吗?”
俞骁阳的笑容僵在嘴角,他用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看着安嘉鱼,语气嘲讽:“我显然高估了你的智商。我是明旌,被你们抛弃在另一个世界的那个明旌。”
安嘉鱼如遭雷击:“你说什么?”
他是明旌。
怎么会是明旌想杀死她!
“你和衞风离开之后,我一直被困在你写的书里,直到所谓的男女主死亡,那个世界崩塌了,我才得以重回俞骁阳的身体。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了吗?”俞骁阳的神色再次恢复冷酷,“你删除了慕容曜的剧情,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可惜我命大,只是失去了那部分的记忆而已。反正也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删除就删除吧。”
“对了,忘记告诉你,我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正确来说,是慕容曜的习惯。他喜欢将一些重要的事情用俞国的文字记录下来,所以我虽然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但这对我并没有造成任何的影响。也不对,还是有一些影响。
“没有慕容曜的记忆,我对你、对衞风的感情也单纯了许多。
“想杀你的不是俞国太子慕容曜,而是成为明旌的慕容曜。但你偏偏删除了对你有好感的那个慕容曜,留下对你只有憎恨的我,真是傻得可怜——安嘉鱼,我不想再被你的文字操控,也不想再回到虚假的二次元。”
安嘉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俞骁阳失忆后对她毫无兴趣,反倒和衞风惺惺相惜。没有了慕容曜的记忆,他们就是认识多年的好友啊!为什么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为什么明旌不和他们相认?现在她该怎么拯救自己!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明旌,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你。我已经封笔了!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去我的专栏看看,我挂了公告的。我发誓,以后绝不影响你的生活!你放了我吧。”
见识了俞骁阳的暴力行为,安嘉鱼才发现衞风是多么善良。他只是要求修正自己的结局,然后就回到二次元,从未想过伤害她。哪怕后来因为她的关系,他又回到了小说中的世界,可仍旧愿意收留流落街头的自己,帮她寻找回去的办法。
“太迟了。”俞骁阳露出格外惋惜的神情,“我给过你机会的,可你不珍惜。现在一切都迟了。”
机会?哪有什么机会?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没人通知她!
“什么时候的事情?”
水开了,他沿着茶壶边缘冲茶,然后轻轻刮去茶沫:“我没有失忆之前,三番五次对你表白,希望可以把你留在身边,以此代替杀戮,可你拒绝了我。而且,上次在餐厅,我给了你最后一次机会。”
餐厅?安嘉鱼努力回想了一遍当时的场景。
——不过你的招数太老梗了,怎么看,我都不会放弃比你更优秀的衞风。所以等你变得像衞风一样好的时候,再来向我求婚吧。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她欲哭无泪,原来这句话不是“爱的宣言”,而是死亡通知单!变态的脑回路简直深不可测!
她错过了什么?
难道是跟变态共度一生的机会吗?
“你不一定非要杀了我啊……”安嘉鱼试图劝说他,“明旌,我们一直是朋友啊,以后也可以一直当朋友……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我已经封笔了,不会再写书,你是安全的!”
“不不不。”俞骁阳打断她的话,“要知道,只有你死了,我才能无后顾之忧地活着。我们之间,必是一生一死。所以,我只能让你死了。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给你选择的机会,你想怎么死?”
安嘉鱼急红了眼眶,不住地摇头:“我不要死!明旌,你冷静点!杀人是犯法的!对了,还有衞风,你们是那么好的朋友,你杀了我,想过他的感受吗?”
“当然想过。”俞骁阳不疾不徐道,“你死了,不仅我的危机解除了,衞风也能得到自由。你长得不行,智商、情商都有问题,他为什么要和你结婚?如果不是为了控制你,他为什么要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呢?当然,或许一开始他会有点难过,不过世界这么大,美人何其多,没有了你,他会越过越好。”
安嘉鱼居然无法反驳。
难道她要冲俞骁阳喊一句“我们是真爱”吗?
“既然你不选,那我替你选。女人天性|爱美,而死于氰化钾的尸体会格外漂亮,那就选氰化钾吧?”他说完便拿来一个医药箱,打开后,取出一支针筒。
安嘉鱼的眼泪在看到针筒的一刹那,跟断线的珍珠似的,一颗颗滚落。她还没和衞风举行婚礼,不能就这样死掉。衞风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一定会来救她。或许,或许他已经在路上了,下一刻就会破门而入。
她要争取时间,等到衞风来救她!
“等一下,我有话要说!”安嘉鱼颤着声音喊道。
俞骁阳看了她一眼,知道这无非就是拖延时间的小把戏,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她逃不掉。
“好,你说。”他坐回沙发,开始慢悠悠地抿茶。
安嘉鱼吸吸鼻子:“我要跟你道歉,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以为那些虚构的情节只属于小说。还有,我要忏悔,如果不是我手贱,你就不会遭遇不幸。明旌,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你能原谅我吗?没错,我就是贪生怕死,可你要是杀了我,就会永远变成通缉犯,未来的日子只有逃亡,你真的愿意这样度过余生吗?你的生命如此宝贵,怎么舍得这样糟蹋?你放了我,我可以保证以后再也不写文。”
“很抱歉,你没有说服我。”俞骁阳重新拿起针筒,一步步走向她。
安嘉鱼屏住呼吸,汗水沿着脸颊往下滴。针头泛着银光,刺眼得让她不敢直视。她惊恐地瞪大眼睛,拼命挣扎:“不要——不要杀我——”
俞骁阳蹲下来,跟她平视,目光温柔:“南有嘉鱼,再见了。”
“不要——明旌,不要这样对我——求你了!”
她哭得哽咽,一脸的绝望,拼命挣扎着。她似乎已经听到了死神的脚步声,他们拿着镰刀就站在她的身边。
俞骁阳没有任何的动容,他撸起她的袖子,找准血管,毫不犹豫地扎下去。
就在此时,别墅的大门开了,一道身影闪过,冲上前踢飞了俞骁阳手上的针管。
两人一交上手,就认出彼此——果然是你。
四目相对,都露出意料之中的神色。
为了防止衞风破坏他的好事,他做了诸多安排,却没想到,衞风还是来了。
“衞风,你不要执迷不悟!杀了她,我们就都自由了,不用再担惊受怕!为什么你要阻止我!”
衞风一脚踹中他的心窝,冷冷道:“我已经报警了,你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吧。”
他下手狠辣,不留余地。俞骁阳不敌,节节败退,不消片刻就落了下风。俞骁阳被衞风踹飞出去,重重地砸到墙上,然后倒了下去。
俞骁阳咳了两声,吐出一摊血。他用手背擦掉嘴角的血迹,看向衞风的神情变得愤怒。而衞风却没有看他,他冲到安嘉鱼的身边,帮她解绳子。
“安嘉鱼,你有没有哪里伤到了?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没……衞风小心!”安嘉鱼喊了一声。
衞风下意识地转过身,看到俞骁阳正拿着一把枪,指着他的脑袋:“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帮她注射氰化钾,要么我就开枪杀死你,然后再送她下去陪你,也算尽了最后的朋友情分。”
“不要开枪!他是衞风啊,他是你最好的朋友!”安嘉鱼喊道。
“快点,我倒数十声,你还不做决定,我就替你做选择。”俞骁阳冷冷地数声,“十,九,八……”
衞风挡在安嘉鱼的面前,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说起来,我的枪法还是你教的。”俞骁阳又倒数了两声,“虽然不算精湛,但这么近的距离杀死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我选第三条路。”
衞风动了,速度极快,俞骁阳反应过来,对他开了数枪,但他开枪的一瞬,手被衞风锢住,枪口朝上,正中天花板上的吊灯。在安嘉鱼的尖叫声中,衞风动作利索地夺过了俞骁阳的枪,朝他扣动扳机——
“不要!他是明旌!”安嘉鱼慌忙喊道。
衞风闻言,神色忽变,他强迫自己改变射击方向,避开了俞骁阳的心脏。
俞骁阳不可置信地捂着被子弹擦过的胳膊,眼底满满都是愤怒和失望,仿佛是不敢相信他真的对自己开枪了。
“明旌?”衞风喊了他一声。
此时别墅外面响起警笛的声音,俞骁阳愤恨地瞪着衞风,但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捂着胳膊跳窗而去。
衞风举着枪,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许久,还是放下了手。
当初别离匆匆,今日却是狭路相逢。
当初别离没有只言词组,今日亦是不曾话别。
此时此刻,衞风并不知道,这就是他和明旌的最后一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