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那些课程你都会？”夏加林惊喜道。

他“嗯”了一声，说道：“但是作为交换，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

“换个发型，换身衣服。”她的杀马特造型严重影响了他的审美。

“啊……为什么啊？”夏加林失落道，“我觉得我的打扮很好看啊，而且很酷。”

“你对‘好看’二字有什么误会？”

“行吧，我答应你。但是，要是我这次补考没过，那我以后要怎么打扮你都不能拦我。”她思索道。

两小时后，夏加林脱胎换骨。

她本就五官精致，去掉了浓妆后，露出了原本清秀的模样；一头鸡窝样的头发经过造型师的手，柔顺地披在肩上；一身素色衬衫裙，搭配复古风格子大衣；脚上穿着最简单的帆布鞋。

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又舒服。

俞骁阳十分满意自己的改造：“终于有点人样了。”

“嘁，大叔眼光。”她拉拉袖子，又整了整领口，有些局促，“我这样子穿会不会很奇怪？要不我还是换回原来那身吧？”

原来那身才奇怪吧……

但是这话他没说出口，毕竟他还要靠着她通关游戏。

“不奇怪，而且……很好看。”

夏加林有些发怔，不自然地将耳后的头发捋到了脸颊边，遮住了发红的耳根。

此前，夏加林听到过很多夸奖，但是大多褒奖实际上都与她无关，“你爸爸好厉害”“你妹妹好漂亮”“你妈妈对你好好啊，完全看不出是继母唉”“你家房子也太大了吧”“你的衣服包包好多啊，我好羡慕你啊”……

那些话，都是真心的，可是没有哪句是在夸她。

“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很好看！”她试图掩饰自己的紧张和害羞。

俞骁阳笑笑，不与她争论，只是催促她赶紧回家复习。毕竟她只有好好复习，通过了补考，才能全身心投入游戏。

夏加林的寒假在学习和游戏中过去了一半，忙碌却充实；俞骁阳则是在辅导和游戏中度过，忙碌而……煎熬。

俞骁阳的内心充满恐慌，生怕自己回不到三次元。他并不后悔绑架了安嘉鱼，也不后悔起了要杀害她的决心，因为他无法忍受自己的命运掌握在他人手中。但没想到，他再一次陷入了命运的玩笑。

在他还没有变成明旌之前，曾经对创造了自己的安嘉鱼充满了感激，一度对她心动。他以为属于慕容曜的灾难已经结束，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再次进入书中的世界，变成衞风的好友明旌。

人鱼文的经历让他明白，他的命运掌握在安嘉鱼的手里。

无论他是慕容曜还是明旌，都无法接受这一点。

他应该感谢安嘉鱼删除了他脑子里属于慕容曜的记忆，淡化了他对她的感情。如果不是衞风，他已经杀死安嘉鱼，获得真正的新生。他不是衞风，无法信任安嘉鱼，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她。

“俞骁阳，我今天碰到我爸了。”回到卧室后，夏加林对游戏里的俞骁阳说道，“他……没有发现我的任何变化，他甚至不知道我期末挂科。”

通过半个多月的相处，俞骁阳对夏加林熟悉了许多，或者可以说，她太透明了，透明到他一眼就能看穿她所有的想法。

她有一个经常不回家的父亲，一个每天操心着亲生女儿教育的继母，一个优秀得人神共愤的妹妹，一个偌大空旷却毫无人气的家。她的内心敏感脆弱，她的表现有多嚣张，她的内心就有多不安。

看着夏加林耷拉个脑袋，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俞骁阳很想摸摸她的头，给她一点安慰，可惜他现在只是个纸片人。

“夏加林，你今年才十九岁，你的人生还有很长，以后你会有想做的事情，想爱的人，想去的地方，你现在觉得很重要的东西，到那时候很可能不值一提，你现在为‘不值一提’浪费的感情，都将是你未来的遗憾。”

夏加林愣了一下，捧腹大笑。她笑得红了眼眶，湿了眼角：“这是传说中的鸡汤吗？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这么安慰人的？这也太好笑了吧。”

他扶额：“开始复习吧。”

夏加林这才止住了笑，拿出了《近现代史纲要》。

“背一下五四运动的意义。”他说道。

她撇了撇嘴，皱了皱眉，几次张口，却愣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俞骁阳气得想摔课本，尽管他没有课本可摔。

“五四运动的重点昨天都画了，你是不是又没背？”

“我背了！”她辩白，“只是……我背完又忘了……”

“这个课程，虽然是你们本科期间的必修课，但是它是高中知识。”俞骁阳恨铁不成钢道。

夏加林露出疑惑的表情：“我高中……学过这个吗？”

他气极，一怒之下将游戏退出。

“至于吗？”

这是她和俞骁阳认识以来，他第一次发脾气。她委屈地看着黑黑的手机屏幕，认命地打开课本。

等到夏加林再次登录游戏的时候，俞骁阳仍旧一言不发。

“五四运动具有伟大的历史意义。第一，五四运动是一场伟大的群众爱国运动……从此，无产阶级登上了政治舞台。”

背完了五四运动的意义，他才淡淡回了一句“嗯”。

“我背完了，你怎么还不高兴？”夏加林也有点脾气了，“要是没过，也就是少了一年零花钱，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因为你掌控着我的命运，他在心裏回答。

“我没有不高兴。我们继续吧。”

她摇摇头：“现在换我不高兴了，哄我。”

俞骁阳叹了口气：“怎么哄？”

“和我说说你的事。”她要求。

他苦笑，说也无妨，反正说了也不会有人信。

“我以前叫慕容曜，是一本书里的恶毒配角，死后却来到现实世界，占用了俞骁阳的身体——当时他已经变成植物人好几年。后来我喜欢上了创造我的人，但她喜欢别人。如果没有后来的意外，在她结婚之后，我应该会慢慢忘记她，找个可爱的姑娘谈恋爱。”

夏加林消化完他的话，心头微微泛酸：“那你现在还喜欢那个人吗？”

“不喜欢了。”自从属于慕容曜的记忆被删除之后，他对安嘉鱼一点爱意也没有，在人鱼文中他们虽然是朋友，但他更想得到自由，“后来她写了另一本书。有一天，我突然晕倒了，没想到竟然进入了书里的世界，并失去了全部的记忆。我在书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配角，如果不是小说世界崩塌，日子并不难过。”

“小说世界怎么会崩塌？”她发出疑惑。

“那个世界的男女主角死亡之后，所有人都变成了雕像。只有我一个人活着。我不缺食物和水，也很安全，但我过得十分痛苦，甚至连求死都做不到。我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也找不到回到现实世界的办法。”

夏加林听得一愣一愣的，她设身处地想了一下，觉得书里的世界太可怕了。

“那你后来是怎么回到三次元的？”

“我在那个世界过了许多年之后，有一天终于死了，我才得到解脱。”俞骁阳想到这一段的经历，十分不愉悦，“安嘉鱼掌控了我的人生，我不想再莫名其妙进入书里的世界，所以我回到三次元之后就想杀死她。但我的挚友救了她，算算时间，他们应该已经结婚了吧。可惜了……”

“可惜什么？”夏加林打翻了醋坛子，“可惜她没有选择你吗？”

俞骁阳不由得一笑：“可惜了我的挚友，安嘉鱼何德何能，可以成为我挚友的伴侣。说来遗憾，我两次都没能好好和他道别。”

“所以你喜欢的是男人？”她惊恐道。

“你脑袋裏面都装了些什么？”

“装了你呀。”

复习持续到了十一点，夏加林挨不住困意，又一次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在梦里，她看到俞骁阳走出了游戏……

在夏加林不断充值之下，俞骁阳在《定制恋人》游戏中已经通关了大半，他的级别逐渐升高，许多隐藏副本也被开启。他卡槽里放满了装备，背包中有大把的奖励。为了放下更多的东西，夏加林给他升级了卡槽和背包，容量是全服最大的。

趁着升级，他整理了自己在游戏中所拥有的物品，大多都没什么用处，但有一张卡片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张异次元旅行券，限时三十分钟。

他对着卡片想了很多，思绪万千。假如他无法离开这个游戏，那这个卡片是他返回三次元的唯一一次机会。卡片只有一张，但他想做的事情却有很多。他想看看父母，也想和衞风好好告别，最好还能把安嘉鱼带到二次元来，让她再也不能掌握他们的人生。

这三十分钟对他来说太有限，也太珍贵了。

“你在干吗呀？”

清脆悦耳的声音打断了俞骁阳的思绪。

他不动声色地将卡片放回背包，淡淡道：“我在考虑，今晚上要不要给你出几份试卷？”

“啊——”夏加林苦着一张脸，“我最近真的有很认真学习，你给我画的重点都几乎都记住了，你就让我休息一天好不好？”

“就是因为学习了，所以才要检验一下学习成果。”他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她哑口无言，并且觉得他的话似乎有些道理。

考虑到夏加林的水平，卷子出得并不难，所以小测之后的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夏加林对课本内容掌握得越来越多，她的笑容却越来越少了。

俞骁阳平日里见到的夏加林总是笑眯眯的，见多了，自然也没多大感觉。可这几日，她不爱笑了，也不爱说话了，他的心裏总是有些不舒服。

他甚至开始自省，是否给了她太多压力。但给她减轻了课业后，她依旧没有变化。

年关将近，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灯笼，贴上了大红对联；街上的人满面笑容，说着吉祥话，处处都洋溢着春节的喜悦，夏家也是一样，除了……夏加林。

这天，她一改往日睡懒觉的毛病，起了个大早，穿戴整齐下楼。还没走到一楼，她就听到了笑声，似乎是继母正在打趣夏加林的父亲，逗得妹妹忍俊不禁。

她站在楼梯上，往餐厅方向看去，一家三口正在用餐的画面和谐美好，仿佛他们三人从一开始就是一家人。画面外的夏加林，一身素色连衣裙，黑色外套，静静地站了许久，然后径直经过餐厅，走向大门口。

她在心裏告诉自己，不要在意，自母亲去世后，在这个家里，她一直都是局外人。

夏加林经过餐厅时，俞骁阳看见了餐桌上的三张笑脸，对比夏加林失落的神情，他忽然有些难受。

虽然是除夕，但是天公不作美，外面阴云密布，仿佛这天随时都要塌下来。

他看看天，又看看她，有些担心：“我们要去哪里？”

“去看望我的母亲。”

墓园。

北风呼啸，吹落了树梢上最后一片叶子。光秃秃的枝丫在风里摇曳，召示着严冬的到来，本就冷清的墓园在这个时节，显得更加凄凉。

夏加林在墓碑前放下一束洁白的百合花，之后，便一直站在墓前，一言不发。

俞骁阳也沉默着，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夏家其他人都沉浸在除夕的喜悦中，只有夏加林一人记得母亲的忌日，可想而知她是什么样的心情。

初识夏加林的时候，他只觉得她异常任性，想着利用她回到三次元后，以后也不会有交集。但相处之后，才发现她的内心善良而柔软。

她每天都偷偷给小区里的流浪猫喂食，但是又不敢让家人知道，便将猫粮猫罐头藏在了自己的卧室；去超市的时候，碰到被诬陷的中学生，她会第一时间站出来做证；被同学冷嘲热讽的时候，也不计较。

他希望她可以哭出来，也好过于强撑。

天色越来越暗，暴风雪随时可能来临。但夏加林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没有流一滴眼泪，因为她知道没人帮她擦眼泪。

多年前的除夕，夏加林的母亲病危，她的父亲却还在公司加班。她很害怕母亲就这么去了，打了很多电话给父亲，得到的回复是“等我忙完了就马上过去”。可是直到夏加林的母亲咽气，都没能见到丈夫一面。

夏加林泣不成声，最终只有她陪着母亲走完最后一程。

等夏加林父亲到医院的时候，夏加林已经哭晕了。等她醒来，她再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之后性情大变，从一个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变成了老师家长口中的反面教材。她本想一直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但俞骁阳出现了。

他会因为她不好好学习而生气，也会因为朋友对她虚情假意而不平，还会因为她熬夜打游戏责骂她，除去刚开始几天的温柔，更多的时候他对她是管束和教育。

因为他，夏加林时隔七年，再一次感受到被人关心、被人在意的温暖，让她突然有了勇气，做回以前的自己。

可惜，他被困于游戏之中……

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夏加林伸出手，接住了一片又一片雪花，让它们在自己的掌心慢慢融化。

忽然间，雪不再落下。

她抬头看到一把伞，微微一愣。

夏加林转过身，身后之人身材挺拔，五官深邃，眼眸清亮，风采气度均是不凡，更重要的是，他有血有肉，活生生地站在她眼前！

夏加林震惊不已。

“想哭就哭吧。”

俞骁阳曾经对异次元旅行券的使用有很多设想，但没有任何一种是关于她。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愿意将唯一的卡片用在她身上，只知道，如果是她的话，一切都值得。

他生于安嘉鱼的小说世界，被她的文字所掌控，他厌恶了这样的日子，为了摆脱自己的命运，他做了很多出格的事情。但此时此刻，他明知自己的命运被夏加林掌握着，却还将唯一通往三次元的机会用在了她的身上。

看着她瘦弱的背影，他忽然觉得，如果是她的话，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她也无妨。

夏加林低下了头，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俞骁阳小心翼翼将她头发上的雪花拂去，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那一瞬间，夏加林积压了七年的悲痛化作一颗颗豆大的眼泪，无声地落进雪地。

不知道哭了多久，夏加林觉得双手一空，再睁眼时，俞骁阳已消失不见。她捡起落在雪地里的伞，擦干了眼泪。

暴风雪已过，乌云散去，天空出现一道白色彩虹，仿佛为不同次元架起了桥梁。

夏加林朝着彩虹的方向，坚定信念：俞骁阳，我一定会让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