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凤没有回笑。沉吟半响,低声道:“青子哥哥。是否该留些体面?”
“体面?!”石青呆了一呆,随后认真地看着祖凤。“体面是别人给的吗?”
祖凤有些黯然:“他们不是寻常人,无论是祖上还是现今的家族。”
“那和他们有什么关系!”石青皱眉打断了祖凤。“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他们的先祖,我会敬仰,历史也会记载传颂;这是努力后应得的回报。可与他们有什么干系?难道因为虫的先祖是龙,我们就该把虫当作龙一样供奉么!”
石青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祖凤。眼前之人对他太重要了,他不敢想像,若是两人内心出现根本性分歧,将是何等痛苦之事。“凤儿。你为何会有这个念头?平民百姓受此待遇,你是否以为很正常或者仅是怜惜,换作他们你就以为不公了?不体面了?”
祖凤怔住了,换作寻常人自己是否真的不以为意?懵懂之中,她又一转念,寻常人怎能与世家子弟相提并论?
想透这点,她意欲解说,一抬眼,却见石青目光灼灼地盯视过来,一惊之下,她话也说不俐落,吃吃了一阵,道:“。人情。世故。向来如此”
“人情世故!”石青身子一抖,脸色铁青地念叨了一句,突然感到一阵无力。他可以毫不留情地对敌人挥刀,可能把‘人情世故’怎么样?数千年来的文化积淀,人情世故深入到每个人的骨髓,包括他自己在内,都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
长叹一声,石青环顾四周,恰恰瞥见孟还真匆匆匆忙的身影。心念一闪,他开口招呼道:“孟兄。好久不见,可是来取书的?”
孟还真风风火火走过来,说道:“不错。治学司办了十四处乡学,处处都缺书籍。我来看看是否有抄录完成的,若有,早拿到半日孩子们也能早用半日。”
石青颌首,斟酌着语气问道:“孟兄。贵先祖曾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石青对此心羡不已。然,数千年来,民何曾贵过!君何曾轻过!其中是何缘由?孟兄可知?”
石青摆出了长谈架势,孟还真稳下身来,凝神思索道:“世人习惯以君为贵,以民为贱;普通民众亦自认微贱。”
石青若有所思道:“不错!若欲民贵,必先让世人知道民比君贵的道理,不可自认轻贱;其次,民需开智,需要有自己的声音和想法,不需他人为民众代言,不让他人以民*意自居。如此,民众不贵也贵。这就是。”
说到这里,石青加重了语气,叮嘱道:“。治学司治学的宗旨。孟兄切切在意!”
“不许他人为民众代言,不许他人以民*意自居。”孟还真念叨两边,往深处一想,悚然而惊,这个‘他人’指得是谁?
“孟兄。石青以为,将来,新义军下辖之地必须由开智的民众管理,青、兖之地需要移风易俗。”石青一笑,嘴角挂起一丝狰狞,狠狠地说道:“否则,我等拼死鏖战有何意义,难道要为他人作嫁衣么?”
“移风易俗!”孟还真懵懵懂懂念叨着离去。
祖凤有些不自然,欲言又止,讪讪跟随石青踱出了军帅府。在肥子街巷上漫步而行。
仅仅四个月的时间,原本荒废的肥子城已焕然一新,充满了生命的气息。寒冬季节,也到处可见来往忙碌的人群;其中有黑糊糊搬运石炭取暖的民众,有一脸刚强调动集结的士卒,还有匆忙就学的少年郎,嬉笑玩耍的孩童。一幅幅温馨和暖的画面洋溢着人间气象。
石青将对‘人情世故’的无奈搁置脑后,微笑着,和相遇的熟人一一招呼,心头电闪一般,掠过诸般事宜:
乐陵仓全部粮草和三分之一的兵甲已运到历城,乐陵城工匠家眷迁至历城、广固和牟县安置妥当,留下的盐工开始煮盐、围堰;一万八千新义军整编完毕;重建家园计划拉开序幕;乡学一处处地办了起来;民众趁冬闲建筑房屋,整修沟渠,军帅府运转井然有序。
还有什么牵挂吗?
闲步迈上肥子北城墙头,石青遥首西望,那里是邺城,是北方的中心;那里发生的动荡,将影响整个北方,将改变全天下的格局。
新义军必须投身焚世烘炉!必须改变历史原有轨迹!
念及此处,石青满怀激烈,竟是一刻也等待不下去了。他蓦然回首,打量着肥子、打量着白茫茫的青兖大地,眼神里透出深深的眷念。“凤儿。我要走了。石大将军颁下的行军勘合刚刚送来。锋锐营、中垒营、跳荡营正在集结待命。该是去邺城的时候了。”
袭取乐陵仓前,石青曾派小耗子去邺城,向李农、石闵通报袭取乐陵仓之事,并透露新义军意欲投靠悍民军的意思。
小耗子前往邺城,完成了石青的交代,与悍民军取得了联系,但是他们没能回转。
石闵得到小耗子报讯后派部将张艾赶往乐陵仓查看;十一月初五,张艾见到了石青,双方开始有了联系。十一月十二,张艾再次赶到肥子,传来石闵两道命令;一是命令新义军留一部照看乐陵仓,春暖雪融后,将仓内甲胄运抵邺城。二是命令新义军大部即刻去邺城效命听用。
传达罢命令,张艾告诉石青一个消息,小耗子等人离开邺城时,遭遇战事,卷入乱军,如此生死不知。他走时又叮嘱道,邺城风雨飘摇,明的、暗的各种争斗无止无休;武德王和大司马急需得力人手帮忙维持,请新义军尽快开拔。
“我也要去!”石青话音未落,祖凤已开口请求。无论这个男人的举动如何荒唐决绝,但一到关键时刻,祖凤发现自己几乎没有其他选择;勿须犹豫,她已拿定主意,一定要和这个男人一道——无论是飘到天涯还是闯到海角。
“你不要去。邺城很危险!”石青淡淡地笑着,摇了摇头。
一听说危险,祖凤更加坚定了。“我要去!有危险我们一起闯,不能让你孤身去闯!”
“怎么会孤身一人呢?三营志愿兵、一营义务兵,算上亲卫营;差不多四千五百位好兄弟。”石青笑着解释。“。再说,青兖也很重要。这是新义军的家,需要可靠之人守护;有家在,我们在外就有依靠,没有了家,我们在邺城再安稳,也是无根之草。”
石青说得有道理。
青兖之地对新义军意味着什么,祖凤很清楚。此外,她还清楚,经几番捏合,新义军不算乌合之众,但也没到安如泰山的地步;新义军成军不到半年,时间太短,不稳定的因素太多,而石青真正可以信赖的人却不太多。
祖凤僵了片刻,不再强求,幽幽道:“邺城真的很危险吗?那可是皇城呢。”
“与皇城无关。也许。危险来自于我内心的恐惧。”石青自失一笑,涩声道:“一直以来,新义军游离在大晋、大赵两国边缘,不受世间规则束缚,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所以连连得手。这次不一样了,野马要套上嚼子,飞鸟要进樊笼;呵呵。有好多规矩要去学习,有好多人要去适应。说实话,我真的很不习惯!很不喜欢!”
“那我们不去了好不好?”祖凤怯怯地请求。“新义军就呆在青兖,谁能把我们怎么样?”
“去!必须去!新义军一往无前,刀口添血都不怕,会怕这些!”石青说着,说着,已是豪气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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