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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十。西枋城南郊。
低矮的丘陵连绵起伏,新绿的草芽一坡一坡,将太行山东南余脉铺得满满的。紫色的天星、嫩黄的雏菊散落其间,将枋头的春意渲染的越发浓烈了。
一大早,一行百十人的队伍从西枋城出来,沿着弯弯曲曲的陌道逶迤南行,队伍有骑,有步,还有牛车;其中又有老有少,有文有武,有主有仆,看起来十分驳杂。
这支各色人物混杂的队伍拖曳着长长的纵队,行到西枋城南八里外的一座小丘下停住了。
“此间春色喧闹,实为探春之好去处。就到此为至吧。”队伍为首的牛车之上,一个骨架高大,双颊酡红的老人笑着对手下人吩咐。他的笑容看起来很夸张,只是语气中殊无半点笑意。
“大将军是想上去观赏四周景致,还是在下面歇息?”随车的侍者一边在牛车前安置踏板,一边请示。他口中的‘大将军’自然是枋头氐人首领,大晋赐封的征北大将军蒲洪了。
“蒲某就在坡下与军师将军相对小酌几杯就好。”蒲洪说着拾阶而下。
侍者禀遵指令,一边招呼亲卫在丘陵下平坦之处铺设毛毡,摆放酒肉,一边遣人去请军师将军麻秋。
没多久,麻秋一身儒服,翩翩赶上前,对牛车旁的蒲洪一揖,淳淳说道:“大将军,酒多伤身,逢此多事之秋,还请稍加节制。否则。”
蒲洪身子一抖,似乎有些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将要倾倒之时,他一伸手扶住车辕,稳住了身子。缓缓吐了口气,蒲洪道:“军师将军放心,蒲雄身子骨刚硬着呢,些许酒食,还支撑的住。”
“哦,如此甚好,倒是麻秋多虑了。大将军请——”瞥见蒲洪的作态,麻秋暗自一笑,依旧束手相请。
麻秋心里很明白,蒲洪老了,是在强自支撑着作态;包括这次出来踏春,也是作态;所谓的踏春,其实是他心忧前方战事,听说蒲坚今日会从前线返回后,借踏春之名南来迎候,只为了早一刻得知战事详情。
队伍在小丘下驻扎下来,梁安、麻秋陪蒲洪萁坐饮酒,其余人等散布在小丘四周‘踏春’,这些人大多知道一些消息,惶惶地立于小丘左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实在没有半点踏春的意味。
蒲雄面南背北,萁坐在毛毡上,精神看起来有些恍惚。他呆呆地望着消失在南方丘陵后的陌道尽头,眼里直是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好酒!”麻秋仰脖饮干一盏美酒,砸巴了一下嘴巴,大声赞叹,随即又斟了一盏,双手端起,恭敬地向蒲洪一举道:“大将军!请——”
蒲洪哦了一声,下意识地将酒盏送到唇边,将要倒进口中之时,他目光一凝,盯住了南方的陌道。
须臾,蒲洪惊呼一声:“是石头(蒲坚昵称),他们回来了。”
心神激荡之下,蒲洪话语中带着明显的颤音。这时候,他却顾不得这些,将酒盏往皮毡上胡乱一墩,蒲洪飞快地站起身,疾步向南迎去。
酒盏歪倒着,美酒汩汩流出,浸*湿了一大片毛毡,麻秋瞅见,暗自冷笑一声,随即轻轻搁下酒盏,起身整肃了衣袍,从容跟上。
蒲坚随同蒲法渡过黄河整肃队伍,按照蒲雄指令,向东佯动,第二日在祝阿河段会合了枋头船队后,蒲法命令水手登岸,船只焚毁,随即率部西返。
回转汲县后,他们正好遇到蒲健派往西枋城回禀军情的亲卫,听说蒲雄没能突围到白马渡,蒲法、蒲坚两兄弟当即急了,立马就要带大军渡河南下,追查蒲雄消息。蒲法老成一些,认为让未及成年的蒲坚随军行动容易误事,便命令蒲坚会同蒲健亲卫一道回返西枋城,向蒲洪禀报战况。
蒲坚坳不过,只得带了小耗子等一队亲卫回转西枋城。
见到蒲洪后,蒲坚泪眼婆娑,抢在蒲健亲卫之前,将自己知道的范县战况一一禀明;蒲洪闻听蒲箐战死,蒲雄、毛贵深陷绝境,下落不明,再也忍受不住煎熬,哎呀一声,昏厥过去,甚至没给蒲健亲卫留点禀报的时间。
蒲洪出事,梁安、蒲苌、蒲坚一众人等七手八脚将他抬到小丘下的临时营地,又是掐人中,又是拎耳朵,又喊又叫,忙碌了半日,才将蒲雄弄醒。
蒲雄醒来之后,精神却未恢复,他无力地环视了一眼四周,最终将目光落到蒲健亲卫身上,嚅嗫着说道:“有好消息吗?说给老夫听听。”
蒲健亲卫迟疑了,嗯嗯唧唧不敢说话。他回来是为了告知西枋城,白马渡鏖战至今,己军损折六千人马、蒲生战死、粮草不足、兵甲损毁严重急需替换。诸如此类的消息。老爷子想听好消息,可是这么多消息之中似乎没有一条好消息。
“唉——”
蒲洪无力地挥了挥手,脸色白煞煞的看起来极为渗人。“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眼珠转了转,蒲洪的目光落到蒲苌、蒲坚两个孙子身上,随后变得柔和起来。“苌、坚。我想到坡上去看看,你俩陪陪爷爷吧。”
蒲苌是蒲健长子,算是世子的世子了,他今年已满二十岁,之所以没有出征,而是留守西枋城,有替父在蒲洪面前行孝的意味,更多的是为了历练统筹全局之能。
蒲苌听蒲洪说罢,蹲下身道:“让苌儿背祖父大人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