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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邺城来说,四月下旬是段极其烦躁的时期,是那种心里无底空空落落惶恐不安式的烦躁。建康有一段时间没有消息传回了,征北大将军眼下不知是何情形;燕军三十万大军侵边,卢奴丢了、蠡县丢了、安平丢了、深州丢了,民军节节败退,燕军中、西两路主力已经兵临冀州城和真定城下了;南方也不安稳,扬州军、荆州军都有异动,豫州的告急文书听说已送进了宫。各种不利的消息如同暴风骤雨前低低的厚厚乌云,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当然,当前局势虽然能令大部分人感到惶恐,却不能令所有人都感到惶恐;对有些人来说,这种局势其中另有玄机,为之振奋者有之,为之惕然者有之,为之彷徨者也有之
靠近邺城东门的戚里,一栋小宅子里此时就有两个彷徨的年轻人。夜已经很深了,两个年轻人却毫无睡意,一个皱着眉头掐指算计,一个负手在斗室内绕步思量。
“不行。这事必须由父亲作主,父亲虽然身子残了,见识还是有的。”负手绕行的蒲坚停下脚步,询问似的看向兄长。
“父亲?”掐指算计的蒲法惊愕地抬起头,眉头皱的更紧了。“永固。父亲只是身子残了?他在石青淫威之下这两年,残的可不仅仅是身子!怎能作得了主?”
“无论如何需要问一问父亲。”
蒲坚不是很肯定地坚持,好在蒲法也没什么主意,也就无可无不可地挥手道:“好吧,就依你的。走,我们找父亲去”
两兄弟出了斗室,向院子正屋摸去。
上党之役结束后,张遇、王泰、张焕率豫州旧部来了邺城;左敬亭接管了白径、轵关的防卫;蒋干的戍卫军接管了壶关的防卫;冯鸯被任命为上党将军,驻守长子,节制本地坞堡壁主,蒲安挂着副将职衔,继续统带枋头部落在原地屯耕。蒲法、蒲坚兄弟带着家人则来到邺城寻父,麻秋不计前嫌,赏了一个小宅子安顿蒲雄一家。
蒲雄和蒲坚生母苟氏住在小院正堂,此时也未入睡。两兄弟推门进去之时,蒲雄正躺在胡床上盯着面前的七八个菜肴啧啧流着口水,不时伸箸叨上一筷塞进口中兴致盎然地大嚼。
蒲坚、蒲法两兄弟自到邺城第一天起,见到的就是一个除了不停地向肚子里塞食物其他什么都顾不上的的父亲。对此早已司空见惯,至于为何如此,两兄弟体贴地没有追问,两条被打断的双腿和瘦骨嶙峋的身子已将原因隐隐昭示出来了。
“父亲。燕军南下了,三十万大军已经打到了冀州城。”
蒲法试探着说了一句,蒲雄嘻嘻一笑,抓起一只鸡腿塞进嘴里,啃得咋咋有声。
“听说大晋扬州军、荆州军都有异动,似乎有进兵中原的打算。”
蒲坚补了一句。蒲雄口中停顿了一下,随即连声咳嗽,原来是吃快呛着了。咳嗽了一阵,再次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
“听说石青因为谋逆被建康朝廷擒拿问罪了。”
蒲法这句话刚一出口,蒲雄马上有了反应。“怎么可能。呸呸呸。”蒲雄快速吐出嘴里的鸡骨头鸡肉,加重了语气再次惊问道:“怎么可能!大将军怎么可能会被建康擒拿!”
蒲雄的“大将军”叫的极其尊重,蒲法皱了一下眉头,说道:“父亲,这消息是从宫里传出来的,应该是真的。”
“宫里?”蒲雄拿过抹布擦了嘴,目光闪烁不停,似乎正在用心思索。
一旁的蒲坚眼睛一亮,他来邺城以后这还是第一次见蒲雄用心思索,或者说是没有遮掩地做出用心思索的模样。只从这一点看,蒲雄就没有被饥饿完全消磨去锐气,以前更可能是隐忍待机。
振奋之余,蒲坚急促地说道:“父亲,是这样的,麻秋有心提前招揽石青的人马,所以透露出石青可能在建康坏事的消息,按说这个消息应该很可靠。另外,张遇说石青若是出事,麻秋应付不了眼前局面,中原大乱在即,我等与其跟随麻秋败亡,不如劝说叔祖与他里应外合,反出邺城,夺下上党,有此立身之本,到时可根据形势从容进退。坚儿与兄长拿不定主意,是以”
“张遇靠不住。”蒲雄摇了摇头,继而口音一转道:“不过他说的有道理,石青若是出事,凭麻秋之才镇不住邺城,中原大乱在即,我等确实该当早谋退路。”
蒲法也反应过来,明白自己父亲以前的所为是迫不得已的隐忍,当下又惊又喜地说道:“父亲以为我等该如何做?”
蒲雄缓缓地一字一顿道:“张遇虎狼之辈,只可暂时苟且,不可长久相伴。这样,蒲法悄悄回一趟上党,以吾之名义转告叔父,请他暗中结纳上党本地豪雄,先和张遇里应外合夺下上党,然后与上党群雄联合,剿灭张遇豫州军残部,再复推举冯鸯为上党大督护。”
蒲坚眼睛一亮。与张遇相比,冯家堡少堡主冯鸯可要好应付对了,有这样的一个大督护在上面顶着,枋头部落不定能再度崛起呢!
想到这里,蒲坚精神一振,正准备奉承父亲几句,大堂外突然响起一串枭凫般的笑声。
“嘎嘎噶——好隐忍好算计啊!蒲雄,难怪大将军对汝青眼有加,一再交代伍慈要多加照应呢。”大笑声中,正堂门户被推开,满脸笑意的伍慈和四个带刀武士昂首而入。
“糟糕!坏事了!”蒲坚心中一凛,身子一动,便即去抢挂在墙壁上的环刀。还没到墙边,他突然发觉墙壁上映着一个瑟瑟发抖正向一起拘搂的黑影,诧异之下,蒲坚不由自主地循着影子看去,但见自己的父亲蒲雄脸色惨白,全身战栗着往一起缩。
“父亲以前的作为只怕不仅仅是隐忍,更多的是恐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