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卫答应着退了下去,慕容恪倒在帅案后的席塌上再不想其余,合上眼酣然大睡。他这一觉睡得极其香甜,其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没有任何人打扰。
一觉睡到自然醒,慕容恪抬起上身瞄了眼,但见出口帘幕被光亮映的通红通红,知道天已不早了,便扬声喊道:“来人啊——”
没多久,两名亲卫掀帘而入,一个捧着绞过的湿敷子,一个端着早点。
慕容恪接过湿敷子抹了抹脸,问道:“什么时辰了?可有什么消息?”
侍候的亲卫答道:“现在差不多是辰末了。各方探马还没异常消息传来,只是鲜于亮将军和封奕将军带兵出营了,民军也有六千马步出营应战;这时双方该开始接战了。”
慕容恪递过敷子,席地坐下拿起一个窝盔,一边啃一边含糊不清地咀嚼道:“民军应战的很爽快?今天看来不会有事,也许是晚上,不过不能大意,传令下去,各部不得懈怠,保持建制,随时准备应对意外。”
亲卫答应着下去传令去了,慕容恪吃了三个窝盔,喝了一碗麦粥,随即感觉浑身上下神清气爽,精气神十足,便扯过舆图,从新推算起来。这一推算又是大半天过去了,直到天将黄昏时慕容评、封奕、鲜于亮等一干将领到来才将他的思绪从舆图上拉出来。
慕容评、鲜于亮、封放等一干将领的脸色很难看,慕容恪瞅了一眼,笑道:“怎么啦?今天损折的厉害?损折多少人手?”
鲜于亮抢先回答:“回将军话,我军今日损折近五百人,民军损折约莫两百左右。”
“不错,损折几百人就将敌军拖住一天,很划算的,应该给二位将军积功,加上昨日,该记两场小胜之功。”慕容恪笑着安慰众将。
慕容评插话进来道:“玄恭。损折些许士卒倒没什么,主要是今日厮杀时,民军士卒肆无忌惮地嘲笑我军,说蓟城、渔阳已经被民军突袭夺下,世子和我等家人尽皆落入民军之手;说我等马上就是无家可归之人,覆亡在即,尚不自知,实在可怜,又说北平太守孙兴和范阳太守李产已经归降邺城,两人此时已经回返范阳郡和北平郡,召集本土豪雄相应民军”
慕容评每说一句,慕容恪的心就收缩一下;从他口中出来的消息太惊人了,只要有一个是真的,对眼下燕军来说就是一场灾难,如果全是真的,只要消息传出去,数十万大军不等民军来攻,只怕就立马星散。
心惊是心惊,但是慕容恪脸色却是很正常,甚至还挂着一点笑。待慕容评说罢,他更是噗哧一下笑出声来。“嗬——石青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绝路了,这样的谣言也能编的出来,叔父,你相信吗?”
“不相信!石青编造的这些太过荒谬了。”慕容评没有犹豫地给出了回答,只是稍一迟疑,他又踌躇道:“只是,明知这样的谣言不会有人相信,石青为何还要散布呢?玄恭,不知道为什么,我明知这是假的,听说之后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
慕容评不仅说出了慕容恪的感觉,也说出了帐中大多数人的感觉,众将一起点头附和。石青创造的奇迹太多了,就算再不可能的事他也可能做到。
慕容恪挂着笑环顾四周,竭力给众将安慰和信赖的同时,趁隙稳定自己的心神。过了好一阵,他轻笑一声,徐徐说道:“诸位,这是石青最后的手段了,此等谣言不值一驳;冀州距离蓟城几百里,民军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突袭攻打?就算长了翅膀飞过去,天空上留下的影子也会被我军发觉。何况前几日孙兴将军尚从水寨前往蠡县,向王兄禀报军情,怎可能回转北平呼应民军?本将军料得若是不差,无极、安国守军必定在今夜突围,鲁口民军十之八九会遣出一支偏师赶往渡口水寨予以接应。若是突围失败,民军各部将会全线向南撤退;石青于此时出此惊人之言,就是为了乱我军心,以便民军行事顺利。此计若破,他将再无其他伎俩。”
封奕点头道:“还是辅国将军分析的透彻,属下亦感到其中有诈,只是不敢肯定对方用意。”
慕容评、鲜于亮等人吁了口气,脸色渐渐缓和下来。
慕容恪声音一扬,截然道:“诸位,决战在即,胜负马上就见分晓,此时我军容不得半点失误。士卒愚钝,容易受谣言所惑,请诸位即刻回转营中,向麾下将士剖析其中荒谬之处,揭穿敌军谣言,并严加戒备,很可能今晚就要出击追敌了。”
“遵命——”众将齐声应道,躬身退了出去。
空旷的大帐一时再度安静下来。慕容恪却在没有心思盯着舆图推算了,负手在帅帐里来回疾步。民军散布过来的谣言像荒草一样在他心底疯长,如果这些是真的,石青的布局早就跳出了博陵郡,再看舆图还有何用?
不是真的!怎么可能!
慕容恪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不是真,但是他依然没办法静下来。这时候他非常希望哪里能有一条异常消息传过来,以此证实自己的判断,安定自己的心。然而,派出去的无数游骑却没一条异常消息传来,昨晚西进的民军骑兵从安平城下溜过去后再没了踪影,甚至对面的民军大营也是静悄悄的,看不出有去渡口水寨接应无极、安国守军突围的迹象。
这一夜慕容恪再不能像昨晚般酣畅入睡了,只能在不安中等待着,到半夜子时,帐外响起叽叽咕咕低声的交谈,他忍不住问道:“怎么回事?是谁回来了?”
帐外值守亲卫答道:“将军,没什么事,是昨晚奉命到渡口水寨传令的兄弟回来了。”
“渡口水寨!!!”
慕容恪猛一激灵,急忙道:“快进来!本将军有话要问——”
帐幕掀开,一个中年亲卫昂首走了进来,躬身行礼道:“属下见过将军。”
慕容恪疾步上前,凑近对方,急迫地问道:“昨夜是汝去的渡口水寨?本将将令可曾向孙太守传到?”
亲卫回禀道:“是属下去的渡口水寨,将军军令已经传到,只是接令的乃是孙太守长子孙方,孙方说,孙太守出寨巡查军情去了,需要大半日辰光才会回来;孙太守临走时,命其打理营中诸事”
“没见到孙兴”慕容恪倒吸口凉气,脑中嗡嗡做响,尽是有关孙兴、李产召集北平、范阳两郡豪雄响应民军的谣言;亲卫后面的话早已进不到他耳中了。
过了好一阵,慕容恪勉强镇定心神,唤来亲卫吩咐道:“派人即刻前往蠡县,请燕王查实孙兴下落;如果找不到孙兴本人,请燕王即刻解除孙方等孙氏旧部兵权,予以羁押,并更换渡口水寨兵丁守将。另外,去武邑传令的人若是回转,即刻带来见我。”
亲卫接令后一一退了出去,大帐里再度恢复了安静;慕容恪感觉浑身无力,不由自主地瘫坐在席塌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帐幔掀开,两名亲卫走进大帐,其中一人指着身边人道:“回禀将军,去武邑传令的兄弟回来了。”
慕容恪身子一动,缓缓抬起头来,在传令亲卫脸上打量了一阵,这才问道:“武邑接令之人是谁?汝可曾见到李产太守?”
亲卫躬身禀道:“接令之人是李产太守之子李绩,据李绩说,李产太守往冀州城亲自打探敌情去了,一天后才能返回。是以属下未曾见到。”
“啊呀——”慕容恪惨呼一声,一阵昏眩涌来,随即眼前一黑,身子栽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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