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昆明。虽然晋王严禁手下议论朝廷和内阁,但晋王府里的人对流亡朝廷的不满还是愈演愈烈。邓名返回四川不久,晋王府就收到了永历朝廷的敕令。见到给邓名的爵位后整个晋王府都震动了,觉得这是对功臣的极大怠慢,李定国更担忧邓名会勃然大怒——如果邓名真的不是宗室的话;而更大的危险是让李定国的一番苦心白费了,已经接受了协议的邓名因为朝廷的悭吝而不受任何束缚,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因此,李定国没有立刻把圣旨送往奉节和成都,他的儿子李嗣业也没有立刻启程前往川西,而是速派使者去缅甸恳请天子和朝廷收回成命。李定国计划等朝廷改变了主意后,再让晋世子带着朝廷新的恩旨去一趟川西,巩固两家的关系。可是天子拒绝修改旨意。通过走这一趟,晋王府的使者也看明白了,关键还是天子,内阁告诉使者这完全是皇上的意思,阁老们完全赞同晋王的意见。而经过一番琢磨,李定国和晋王府的人也终于明白过来,原来皇上这个圣旨并不是小气或是看不起邓名,而是隐隐有怀疑晋王李定国的意思啊。晋王府本来就有很多人对天子不满,当想通了缘由的人提醒了那些还没有明白过来的人,几天之内就是群情激愤,而这时李定国的禁令也发了下来,不许任何人再讨论或是猜测皇上圣旨里的意思,才算是把流言控制住,没有进一步引发更大的搔动。这个圣旨一出,李定国感觉自己摇摇欲坠的假黄钺权威又被继续削弱。若是让世子拿着这份圣旨去成都,估计暗地里还会受到对方的讥笑——不过若是考虑到天子背后的用意,那圣旨还是起到了他应有的作用,成功地让昆明和成都互相牵制。最后李定国就让儿子带着这个圣旨去奉节找文安之,让文安之代传一下,省得自家丢脸,再顺便观察一下那个委员会的运作。李嗣业憋着一肚子的气,对他父亲抗议道:“上次是内阁撺掇皇上遥封鲁王为监国,任凭父王怎么反对也没用,听说延平郡王一见到圣旨就把鲁王送去澎湖了,算是和张尚书掰了。这一回内阁不搅和了,皇上又来了,这封圣旨一下,任谁都看出来皇上又是在搞制衡。”“制衡大臣,本来就是正道,为父这个假黄钺确实有些太重了,制衡为父也是把为父当成大臣看嘛。”李定国倒是很看得开:“我们以前还当过贼呢。”既然李定国坚持,李嗣业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上路了。晋世子走了不到半个月,又有急报送到,说是贵州的吴三桂有异常举动,全贵州的清军都在秋收后突然行动起来。现在云南的明军实力较差,所以昆明一直全力提防着贵州,在和邓名达成协议后,后顾无忧的李定国更是把全部侦查力量都转向东面,吴三桂那里才一有动作,昆明就得到了消息。李定国闻讯下令全省戒备,昆明戒严。又过了几天随着更多的消息传来,晋王府终于断定吴三桂此次的打击目标是水西安家,而借口是安家决定响应李定国,以明皇室和晋王的名义起兵抗清。在邓名的前世,安家就是被吴三桂用一模一样的理由剿灭的,而逃走的安家遗孤因为在三藩之乱时站在清廷那边,所以得到了赦免。安家后人宣称吴三桂说得没错,他们安家是因为忠义和不忘李定国的恩德所以才起兵抗清,清廷也对他们的这种忠义表示了理解和赞赏——这样忠义的前朝孤臣现在转而支持满清,也是天命发生转移的确凿证据之一。只是现在,晋王府知道倒霉的是安家后,出现了一阵幸灾乐祸之声。控制乌蒙大片领土的安氏水西是贵州的地头蛇,早在万历年间,安家和另外一个地头蛇奢家就举兵翻盘,制造了震动西南数省、战火延绵十年的奢安之乱。为了保卫西南的百姓,抵抗安家的抢掠,万历向云贵投入大兵十几万,军费数百万两。安家的叛乱无疑呼应了努尔哈赤在东北的叛乱,让明朝雪上加霜——如果只看万历、天启两朝战火波及的范围、受灾百姓的人数以及朝廷投入的兵力、军费,似乎奢安之乱才是霜雪中的那个雪。袁崇焕纵敌入关后,明廷自感再也无法多线作战,通过议和招抚了西南的安家。之前奢家已经被明军消灭了主力和地盘,没有受到赦免,但实力仍在的安家不但没有受到追究,朝廷还默许他们保留之前从四川、云南等地掠夺的汉人百姓,并吞并了老战友奢家的残余势力。“上次吴贼从乌蒙山通过,突袭贵州,就是因为有安家这群贼在前面引路!”白文选恨恨地说道。不管在邓名的前世安家如何自我标榜,满清朝廷表示如何感动,但在明军眼里他们绝对是可恶的叛徒。三王之乱后,洪承畴动员了清廷全部主力发起对云贵的攻击,走渝城、娄山关这条路的吴三桂兵强马壮、实力雄厚。但李定国仔细分析后认为吴三桂的北路清军看似强大,其实并不具有很大的威胁,因为吴三桂选择的是一条人烟稀少、地形崎岖的通道,这条路的地理情况就抵消了吴三桂的大部分兵力。而位于吴三桂进攻路线上的安家,曾经信誓旦旦地向李定国保证,他们一定能够拒清军于境外,掩护好贵阳明军的侧翼。当时南明刚刚发生内讧,李定国能够动用的部队有限,可靠的部队更是稀少,所以就相信了安家的保证,集中精力于湖南、广西方向。结果吴三桂在安家的引导下,从容通过了陌生的乌蒙山区,沿途有安家负责补给更是轻松愉快,军队保持了很好的战斗力,迅速出现在贵州明军的侧后,引发了明军溃败、倒戈、投降的连锁反应——三王内讧是南明贵州保卫战惨败的主因,不过安家的背叛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当初我相信安家,第一是因为手中的兵力吃紧,以为安家参与奢安之乱,能在乌蒙山区抗拒王师十年,抵抗吴三桂问题不大;其次也是因为安家刚刚投奔我,背弃了对他们很好的孙可望,我想孙可望对他们那么好,提什么要求都答应,可是安家还会支持我们,可见他们还是有忠义之心的……”李定国叹了口气:“我也是糊涂了,孙可望待安家那么好,他们都能背叛,又怎么可能忠于朝廷呢?”事后分析,显然安家不是因为忠义,而是因为他们断定孙可望打不过李定国和刘文秀的联军,所以就抛弃了孙可望;而吴三桂抵达时安家就更不需要考虑了,他们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李定国。“现在他们也是咎由自取。”马宝高兴得哈哈大笑。当初他就是被李定国派去增援贵州的三万云南援兵之一,当时安家的背叛和秦系旧将的投降让明军转眼间陷入重围,马宝也在绝境中向清军投降了。既然内心里认定了自己当初投降是不得已的,那马宝对秦系西营和安家就更是恨之入骨,认为全是他们作恶才导致自己的名节受损。“不错,他们是自作自受。这次和奢安之乱不同,那次是他们先动手,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而这次是吴三桂先动手。吴三桂肯定事先已经安排好细作,收买了不少土司和安家的附属,粮草也准备妥当。”李定国虽然没有看到全部的情报,但一下子就能猜出吴三桂的大概手段:“如果我们不增援安家的话,他顶不了几个月。”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贺九义问道:“大王还要去增援安家吗?”“不错。”李定国点点头,认真地看了这个秦系大将一眼:“虽然安家出卖过我们,但现在他既然和鞑子打仗,那就是我们该去帮一把的人;别说是安水西,就是我义兄(孙可望),若知道回头是岸,再次起兵和虏廷争锋,我也愿意负荆请罪,重叙当年的兄弟之情。”在李定国的坚持下,云南明军虽然十分困难,但也开始整顿兵马,准备兵发贵州,就算不能和安水西会师,也要帮助安家牵制一部分清军实力。差不多在邓名决定从渝城城下退兵的时候,李定国已经做好了出征的准备工作,就在明军即将出发的时候,突然又有一封急信从缅甸送来。李定国撕开信函才看了两眼,就腾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晋王府众将都看到晋王脸色大变,握着信纸的手也抖动起来,显然是又急又气。“贼子尔敢!”李定国大喝一声,重重地把信纸拍在了桌面上。“皇上遇险。”李定国匆匆对众将解释道,缅甸和流亡朝廷发生了剧烈冲突,这封信是一个御林军军官写的,称御林军已经覆灭,皇上、皇子还有阁老们生死不知,这个军官已经逃回中缅边境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