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胶东扶清会议闭幕后,邓名也就到了应该告辞的时候了。这段时间,祖泽溥截留了清廷调拨往南方的大批军队和粮秣,用来拼凑自己的军队,向朝廷宣称他要再次讨伐胶东。无论祖泽溥喊得多凶,邓名都知道他的目的不过是在明军进攻济南时能够多顽抗几天。而且祖泽溥对这个愿望也没有什么信心,不然就不会派人来登州调停扶清军和清军的战争——山东总督不遗余力地说服清军向扶清军投降,显然是为了和扶清军结下善缘,为了未来的招安行动预做铺垫。济南官府除了借此机会和扶清议会结识外,还让大批绿营军官进入了扶清军,那将来招安的时候,扶清军内部为山东总督摇旗呐喊的人也会多上不少。不过无论是祖泽溥还是缙绅议院,都知道这场招安最终还是需要邓名点头。在二十七曰,济南、莱州和邓名三方召开了秘密会谈。“短期内我不会派大军踏上胶东的土地,不会从胶东发起进攻。”邓名并没有给“短期”、“大军”这些词汇做出定义,而是表示这些问题都需要在随后的谈判中解决。不过这个保证对祖泽溥来说很重要,只有邓名做出这个保证,胶东缙绅里面的鹰派知道了不可能得到援助,才会放弃挺而走险的进攻计划,满足于和大家一起接受清廷的招安。“不过山东总督应该保证胶东的自治,”邓名接着说道,前面的话是为了告诫胶东的鹰派,而这一条则是为了压制济南官府的野心:“保证全力维持胶东的现状。”“我很想把所有具体问题都和山东总督确定下来,但这恐怕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此外邓名还表示他自己不该成为谈判的主体,他更愿意扮演一个见证人的角色:“不过我知道有一个人拥有非常良好的信誉,如果能由他来招安扶清军,那协议一定能够得到充分的执行。”济南派来的全权代表认真地看着邓名:“保国公请讲。”“长江剿邓总理大臣。”邓名不假思索地把周培公的名字提了出来。周培公现在身兼五省布政使的官衔,乃是驰名全国的邓名问题专家。无论邓明的大军多么气焰嚣张,只要周培公一到,就能迅速弥补损失,消除影响。听到这句话,济南方面的全权使者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敬佩之色。他忽然觉得眼前的情况也许就是传说中的“惺惺相惜”,虽然双方是生死大敌,但却对对方的品格无保留地信任,据说这种事只会发生在真正有气量的两位盖世英雄之间。“也就是说,只要周大人来办理此事,保国公就完全放心了吗?”“是的,”邓名点点头:“若是周布政能够兼任山东布政使,负责对胶东招安的事务,那我就是对此事不闻不问也不担心了。”即使扶清军表现出了明显的被招安的愿望,而祖泽溥的愿望也是同样强烈,这依然无法保证招安就能获得成功,因为双方会互相怀疑。招安以后,发生反复无常的事情也是正常现象,再加上邓名的影响,这种招安很可能会变成两败俱伤,结果就是一堆人头和乌纱帽落地。祖泽溥为了拼凑他的讨伐部队,阻止了不少清兵南下,如果杰书的“大捷”得不到承认的话,杰书肯定会把祖泽溥在背后的小动作宣扬出来,为自己的战败开脱。假如清廷依旧打算保住杰书的话,祖泽溥就要承担淮阳失利的全部责任——虽然中间隔了上千里,但谁让他是看门狗,而杰书是表少爷呢。因此,祖泽溥不但要保证招安的顺利进行,而且还整天祈祷两江的官员不要落井下石,希望朝廷为了保住面子而对杰书的战败装聋作哑。“虽然燕京不可能听信康亲王战败的谣言,但这也要谣言平息下去才行,不然所谓三人成虎,朝廷还是可能受到蒙蔽的。”没想到邓名也当面提起了此事,而且还点破了济南的最大担忧:“过去的一年多,山东总督没少痛骂两江、湖广还有浙江那边的总督、巡抚,斥责他们辜负君恩、罪该万死。要是这些督抚也听信谣言,都出来指责山东总督截留兵力,是淮阳清军小挫的原因,不知道总督大人又打算如何自处?”怎么自处?这根本就是无解,祖泽溥不可能公开反驳,更不敢说康亲王或者辅政大臣遏必隆才是罪魁祸首。“我听说周布政使和东南督抚们的关系都非常好。”邓名微笑着又补充了一句。……在这次山东的浩劫中,最悲惨的就是牙山周围的老百姓,他们遭到官兵和土匪的反复洗劫,大批人死于过往的官兵和征粮的义军手中。虽然于七念着乡情,但一起造反的同盟军杀了不开眼、不肯出粮的老百姓,他不可能为了几个百姓就和江湖上的同道翻脸。而清军不但夺去了百姓的一切,还把幸存者全部轰入牙山的山区,只为了加速消耗义军的粮食。现在,外地的绿营跟着康亲王离开了,而本地留下来的清军只要没有顽抗到底,没被扶清军消灭,就摇身一变也变成了扶清军,最差的也是拿了遣散费回乡种地。于七和好汉们加入了扶清议会,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们会接受招安,短期内不用担心姓命不保。而下令屠杀、驱赶百姓的康亲王、祖泽溥等人更是活得好好的,可能早就把他们当初的命令忘得一干二净了——亲王、总督,不会总把成千上万个草民的死活挂在心上。大批的牙山难民在失去了一起后,又忍饥挨饿地被带到了莱州,他们中的少数幸运儿被本地缙绅当做佃户留下,还有少量身体壮实、外貌出众的也找到恩主签下了卖身契,但绝大多数人依旧在寒风中挣扎,靠着一点点施舍勉强度曰。扶清议院通过了在禁海区开展军屯后,因为需要这些劳动力去禁海区工作,难民获得的口粮稍微多了一些。邓名亲眼看到难民们都喜形于色,庆幸终于有了一条生路,冲着宣读消息的议院代表磕头感恩——如果缙绅议院没能通过这个决议的话,大概不会有人愿意无限期地施舍,牙山于七那边出于军事考虑也不会同意百姓立刻返乡。强壮的男丁或许能熬过这个冬天,沦为乞丐,直到战争威胁完全解除后,才会允许返乡。数万拖家带口的难民,眼中又流露出一丝希望——这些农民身不由己,被迫来到了完全陌生的异乡,除了身上褴褛的衣物一无所有。在禁海区开展军屯的决议,让这些难民有机会靠劳动养活妻儿老小,不至于全家冻饿而死——仅仅是听到这个消息,就让难民们发出了喜悦的欢呼,他们不得不为了这个机会,在未来的生活中忍受残酷的剥削和压榨。扶清议院已经宣布了禁海区土地和海洋的国有政策,这让海岸附近的地主无法趁机圈地,所以不会有招募佃户的能力。而国有政策对这些难民来说当然也有效,所以难民们没有机会获得自己的土地,将来加入军屯,也不会轻易放他们还乡。“你们的土地变成了战场,义军用你们的麦苗喂马,还吃掉了你们的耕牛;然后是清军来了,他们把你们从自己的家里赶出来,烧毁你们的房子,逼着你们拖儿带女、跌跌撞撞地跑向牙山……”邓名下令卫士们把这些难民聚拢起来,给他们发表演讲:“没有东西吃的时候,你们的儿女首先被吃掉了,好不容易牙山解除包围了,你们又被带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以后清军要是来了,会屠杀你们;在扶清灭明军的治下也许能好一些,可是你们还是没有机会得到自己的土地;虽然距离家乡不算太远,可是你们大概一辈子也回不去了,因为军屯需要许许多多劳动力……”听着邓名的演讲,沉默的人群纷纷把头垂下,因为遭受过太多苦难而变得麻木的脸上,又出现了凄苦和忧愁。“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命运吗?”随着邓名的这个问题,有少量难民抬起头,他们的眼中突然显出了熊熊怒火。“因为你们不反抗。”邓名叹了一口气。看到这些难民时,他好不容易才压下成为一个革命家的冲动。“全世界无产阶级团结起来!”邓名在心里默念了一声。在和这些难民对视的时候,他有时真想大吼一声,不过邓名始终牢记他是一个帝国主义者。“因为你们无法反抗。”邓名加重语气说道。说完后,他就把一个川西商人拉到自己身旁,并肩面对这些难民:“你们如果不想再次被人从自己的茅屋赶出去,如果不想一年到头辛苦、最后儿女们还是饿死,好吧,这位是四川来的楼航义楼老板,军火行的老板,他会经常来胶东沿海经营买卖。你们可以向他购买弓箭、军用弩机、钢刀和长矛。”……“这些人的收入恐怕比普通的佃户还少吧?”演说结束后,楼航义向邓名问道:“他们怎么舍得花钱买昂贵的武器?”“是啊,他们的收入恐怕远远比不上普通的佃户,在禁海区的军屯里只会盘剥得更惨,也不会有族长、缙绅出面为他们求情,或者说,他们就算想求情都不知道找谁去。所以我觉得他们也许舍得花钱购买你的武器,你甚至可以赊账卖给他们川西最新式的火铳;我希望,也很盼望他们会从你手里购买武器,然后那些勤劳的难民就会渐渐富裕起来,再向你购买更多的武器。也许他们会成为川西的军火客户,比胶东的缙绅们更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