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散宜说:“如今你长兄在军中,虽然只是校尉,但也还有点战功,他不能一直在军中,后续之事,还需要王后谋算一下。”
姜碧兰说:“这是自然,只是如今本宫并不懂军政,又能让他做什么?”
姜散宜说:“如今北俞故土已经渐渐并入燕土,陛下必须遣自己人前去治理。达奚琴本来就是降臣,陛下是不可能让他治理俞地的。所以……”
姜碧兰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是要本宫向陛下推举兄长出任俞地刺史?”
姜散宜微笑,缓缓点头。姜碧兰说:“本宫尽力一试。”
姜散宜点头,说:“王后如今有孕,陛下应该会答应。”
姜碧兰想了想,又问:“说起来,有一事本宫一直不解。”姜散宜示意她问,她说:“那贱人,自从西靖回来,就一直呆在宫里。不仅杖杀了绘云,而且平步青云。前几天刚封了太尉,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为什么突然之间……反倒是辞官而去了?”
姜散宜缓缓地喝了一口茶,说:“其实她这样的人,最容易对付。”
姜碧兰不懂,姜散宜说:“当初陛下杖杀赵紫恩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海蕴和赵紫恩在宫中侍奉多年,仅仅是因为没能及时去往南清宫为她看诊,便当场杖毙,这难道不会罚得太重了吗?”
姜碧兰说:“当时,陛下盛怒之下……”
姜散宜摇头,说:“他不会盛怒,他若是连自己的性情都管不住,当初早就死在廢后李氏之手了。”姜碧兰怔住,姜散宜说:“他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是有什么秘密,要杀人灭口。”
姜碧兰慢慢睁大眼睛,问:“什么秘密?”
姜散宜看她一眼,说:“可以让左苍狼心灰意冷的秘密。”他略略一顿,还是说,“他令海蕴和赵紫恩,错诊了左苍狼腹中孩子的月份。”
姜碧兰一怔,讷讷说:“他……他早就知道……”
姜散宜说:“他心如明镜,而左苍狼一直以为,他跟她卿卿我我,是为了什么爱情。到底是女人,哪怕是有几分小聪明,终究还是局限在小情小爱之中,难成大器。刚好她找姜杏看病,我只是挑了一个时机,让姜杏把赵紫恩引荐给她。她便不战而溃了。”
姜碧兰长吁了一口气,说:“还是父亲思虑周全,万无一失。”
姜散宜说:“有一失,便是没料到她一出晋阳便下落不明。原本……”他眸色雪亮,说:“原本她应该死在晋蓟大道上,被化尸水化为为一滩血水的。但是如今端木家族并不敢直接号令武林找寻她,所以此事还需机密。”
姜碧兰说:“父亲办事,本宫确实不必担心了。”
姜散宜说:“你本就不必担心,毕竟就算她在,就算她怀孕六七个月,那又怎么样?陛下还是希望嫡长子是由正宫所出。”
姜碧兰脸上渐渐带了笑容,说:“只是陛下对她……如今就让她这么离开,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姜散宜说:“你的心思,为父明白。”
有时候女人恨另一个女人入骨,并不需要深仇大恨。
两个人说完话,郑氏又叮嘱了女儿一通怀孕期间应注意的事,母女俩聊了一阵家常,眼见天色不早,夫妇二人俱都离宫回府了。
姜碧兰心情不错,令人备下慕容炎喜好的菜色,虽然在孕期,仍然是换了一身亮色的宫装,又令侍女重新梳妆,打扮得漂漂亮亮地等他过来。
慕容炎在书房,左苍狼走后,他似乎一切如常。并没有发脾气,也从不提起她。
眼看天色不早了,王允昭说:“陛下,天色不早了,栖凤宫那边,娘娘肯定已经备下晚膳。陛下是否过去,陪娘娘用膳?”
慕容炎搁了笔,说:“去。”
王允昭松了一口气,起身为他领路。
一路无话,到了栖凤宫,姜碧兰自然万般殷勤。宫人上了菜,慕容炎坐在上首,姜碧兰给他盛了汤。他喝了几口,问:“王后近来身子如何?胃口可好?”
姜碧兰略带娇羞,说:“承蒙陛下关心,臣妾近来胃口还好。太医们也说,胎象极稳。”
慕容炎点点头,说:“那就好。”再无旁话。
姜碧兰又给他挟了菜,说:“陛下尝尝,这松鼠桂鱼做得如何?”
慕容炎吃了一筷子,站起身来,说:“孤还有事,就不久留了,王后好生将养。”
姜碧兰有些诧异,问:“陛下刚来,怎么就急着走?”
慕容炎随意道:“突然想起一点事情没有处理。”说罢,转身就出了栖凤宫。姜碧兰跟在身后,追了几步,缓缓站住。
失了那个人,他像是失去了唯一的观众,连虚假的温存都不愿意再扮演了。她眼中含泪,其实幼年时的炎哥哥,早就死在了那些年冰冷华丽的宫闱。
他给自己戴上面具,久而久之,脸和面具长到了一起。于是他温柔体贴,他忠贞不渝,他贤良英明。可是面具下的人,滴着毒液,将他的爱情、他的真心,都锈蚀一空。
后来,出现了一个女孩,如敬天神一样仰视他,愿意掏心挖肺,献出一切。他发现了,不仅发现她的真心,也发现她的价值。于是他尽力掩饰面具之下狰狞的自己,只让她看到那张温柔微笑的脸。
她沉醉在自己的爱情里,深爱他虚构出来的这么一个人。她慕他痴情,于是他便痴情,夺回姜碧兰,独宠于后宫,情深不移。她爱他胆魄,于是他便倾尽全力以敌西靖,哪怕是国库空虚、身处绝境,他战意如新。
于是他的表演越来越精湛,后来慢慢地,甚至以为自己就是这么一个人了。却忘了面具下的已经皮肉溃烂的人,越来越残忍而孤独。
后来,那个一直为他鼓掌叫好的观众离开了。
他站在台上,看着她的背影,唱未尽的戏腔。纵然仍记得那词曲,却终究意兴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