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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要起来
游行城中
在街市上
在宽阔处
寻找我心所爱
——《圣经》:雅歌第二章)
六十四
罗滋在夜里醒来,又离开家。
他觉得自己就一只刚变成人的猫,只是在夜晚的时候得到了魔法的许可而变成了人。他多么的热爱和珍惜这作为人的每一秒钟啊!尽管它不知道自己是否就获得了人的灵魂,但它知道,此刻自己是人,在这夜晚的街头……
他吹响口哨,踩着猫步,轻捷地滑入电梯。电梯里真的有一股隔夜的动物的气息,温暖、臊,老鼠们,一定在里面逗留嬉戏了。但他是一只不捉老鼠的猫,他在自己哼出的音乐里手舞足蹈,直到大厦最底层。
电梯里的灯光太强了,他不喜欢,这灯光使他突然觉得自己近视了。电梯停止时发出一阵颤抖,门一开,罗滋就跳了出去。
在底层停车场里,他不用看就可以滑着猫步去到自己的吉普车跟前。好心的保安,用车上的伪装迷彩布将他的车盖得好好的,他费劲地把它掀开,摸摸裤兜,才发现没有带车钥匙。不可能啊,他从来都是这样,钥匙直接留在裤兜里的,因为只要不画画,他随时都会开车出去。
但他就是找不到自己的车钥匙。
罗滋觉得这个夜晚真有些怪异。
他不找了,笑笑,乘电梯回到1楼,来到大堂里,准备就这样走出家门,到夜里去。
今夜的感觉和往常似乎有些不同,今夜的城市灯光明亮,格外空旷。
城市的街道广阔地敞开,那些路灯在宁静之中,仿佛有了思想。街边的商厦全都紧门闭户,霓虹快乐而调皮地闪动出各种各样的颜色、图案。好像突然之间,人们都离开了这城市,他们的脚步,刚刚踏过这街道,留下的震颤正慢慢消失。他们是否正在某个港口列队上船,如同他梦见的那样?有谁看见了他们恐慌又木然的大理石一般的面孔?有谁阻止过他们?他曾经在山脊之上,离他们一步之遥的地方,大声呼喊,求他们止步,可是,他们置若罔闻,又仿佛他们和他,其实是在不同的世界里,所以,纵然近在咫尺,也无法相见相视,更不用说听见对方的声音、了解对方的思想和行动。
他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
人们弃城而去,他们脚步僵硬,都有着灰色的大理石般的面孔,而他坐在高高的山口岩石上,看他们,呼唤他们,但没有一个人听见他的声音,他就像他们身边的一缕冰冷的空气。
这本是个不夜城,这个城市的夜也如同北欧的白夜,街头来往着幻想连绵的人们、劳作不息的人们、狂欢不止的人们。但是今夜的城市十分空虚,尘埃都要唱起歌来,连树叶也绿得耀眼,远远地在十字路口飞驶而过的车辆如同鬼魂一般。
轻漾而来的微风,似女人的发丝,令人怦然心动……
这是南方海城的冬天,最冷的时候,和内地的深秋差不多,是一年之中最舒服最幸福的日子。中国最重要的节日——春节,将游子召唤回家,打工的人们都放假了,这个移民城市空了。
罗滋忘掉了时间,也忘掉了岁月,他已经在这个城市生活了近20年,早就不是候鸟了,也忘记了这个城市会在几天之内变得空荡荡。 有一点冷,也有一点温暖。脸是冷的,额头是凉的,但身体很温暖,脚步很踏实,被外套的衣领捂住的脖子也很温暖。
在这夜里,他突然失去了方向感。他希望一上路就可以看到“子弹壳”酒吧这样的地方,在酒吧里,如果阿林在的话,他们可以从古希腊聊到三国,跨越那些启蒙的时代、信仰的时代、冒险的时代……一直聊到天亮。
但是所有24四小时营业的酒吧,在今夜也似乎都消失了,它们原先所在的那些街道,看起来像海底隧道一般了无痕迹、滴水不漏,连阴影都不曾留下。
他向灯光最明亮最宽敞的街面踱去,向有人影的路口踱去。
那徘徊的人影,实际上是个巡警。
他辨认出巡警的制服、强硬的身姿,转身离开。
这反而引起了巡警的注意。巡警看到罗滋慌张而去,立刻用对讲机召来自己的伙伴,跟住他。
他拉下外套的拉链,让冬夜的冷风都扑到自己的怀里来,嘴里发出“呵、呵”的声音。
他大步在夜晚的街头滑翔……他又张开双臂,头仰向天空,冷风吹起了他的头发……在这样的夜晚,他思念一个女人,一个唯一与他的生命相关的女人。这个女人知道他的梦和困惑,懂得他的忧伤。这个女人用她全部的本能和幻想,用她女性的所有温柔与含蓄,爱着他。
是的,此刻他不能自己。
他往她的方向而去——夜空中竟然低低的有一朵白色的云在飘动,他相信它就是她的方向,它就是她本身……
他向着那云朵奔跑而去,他要唤回他的女人。
他将要求她脱去她那个卧室的衣裳,抖掉那些气息,只换上夜的轻纱,带着夜露的湿润与芳香,张开她飞翔的翅膀,从世俗中逃逸,带着对她的孩子的爱,来到他的身边。然后,他们轻诵着卡瓦菲斯的诗歌,手牵着手,像音乐剧《猫》里的猫人一样,滑着舞步,灵魂中飞扬着《回忆》的歌声(听过萨克斯演奏的《回忆》吗?最好是范圣琦的bb调低音大萨克斯管演奏的),在夜晚的街头游走……
你说:”我要去另一个国家,另一片海岸,
找另一个比这里好的城市。
无论我做什么,结果总是事与愿违。
而我的心灵被埋没,好像一件死去的东西。
我枯竭的思想还能在这个地方维持多久?
无论我往哪里转,无论我往哪里瞧,
我看到的都是我的生命的黑色废墟,在这里,
我虚度了很多年时光,很多年完全被我毁掉了。”
你不会找到一个新的国家,不会找到另一片海岸。
这个城市会永远追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