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书寒(2 / 2)

非夜琉莹 柏夏 5018 字 1个月前

沈沐澄听完他的故事,大概便明白了,自己在他心中,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所以,你对我好,只不过是想弥补,心裏对陆小妹的亏欠?”

“是,也不全是。”沈书寒放下抹布,道:“我心疼你,但是我也知道,哪怕我对你再好,终究也不能弥补小妹之万一。”

“我曾经答应她,我会有一个人人称颂的身份,会带她看遍大好河山,可是这些我全都没有做到。甚至,她连太液府都没有能够走出去过。”

“她的生命短暂,轻于鸿毛,而我,如今却连下去陪她的资格都没有。”

沈书寒苦笑道:“今天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要告诉你,过去我欠你的,会用余生来尽力弥补,我绝不会再让你成为下一个陆小妹。”

(6)

沈书寒带着沈沐澄,在蜀中休整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他不仅调理好了沈沐澄的病,让她可以每天都进行简单的行走约半个时辰,更重要的是,他还顺利的与唐门新任掌门达成盟约,相邀来年春,十大门派将重整旗鼓,对魔教进行新一轮的围剿。

说服唐门,其实才是他来蜀中最大的目的。

三月后,当他们回到无双城时,已经开春了。

这三个月,沈君作为城主,带着为数不多的几百名弟子,将无双城内外整修一新。

他拆去了多余被毁掉的房舍,改种了蔬菜瓜果,又在后山引来了太湖水,灌溉了百亩良田,初步做到了城内的弟子能自给自足。

当沈书寒回来,见到这样的无双城时,当即雷霆震怒,将沈君叫到了祖宗祠堂前训话。

“你将无双城变成了一个菜园,如何对得起无双城各位先祖前辈?如何对得起师傅?”

沈君跪在地上,双手高举两尺长的镇纸,一动不动。

“我让你暂代城主之位,却不是让你来当农场主!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命令行事?”

沈君仍是沉默,不回答。

“我让你送去九大门派的信,你是不是没有送?我让你给朱公子拟的信函,你也没有拟?”

“哗啦”一声响,沈书寒说着,一鞭子狠狠抽在了沈君的背上。

沈君下意识闷哼出声,整个背部弓起,额上青筋暴露。显然十分的疼痛。

“你,要么把那些花花草草都给我扔出去,要么,现在就用这把剑,当着祖宗的牌位,自尽于此!”

但是沈君迟迟没有回答,也没有接剑。

“你敢不从?”沈书寒向前迈了一步,整个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君。

沈君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他一眼,便站起身来,与他比肩。

沈君一字一顿,道:“我宣布,无双城就此退出江湖,不问世事。”

“你?”沈书寒大笑:“就凭你?你算什么东西!”他说着,再次抬高双手。马鞭眼看又要落下,岂料沈君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只听‘卡擦’一声,沈书寒的手腕便脱了臼,再提不起力气。

“你……你的武功……”沈书寒瞪大了眼睛,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不是我的武功有多精尽,而是你的武功已经全无,却还妄想让我们为你的狼子野心卖命?”

“你!放肆!”沈书寒怒不可遏,但是他却无能为力。

他的武功已经被废了,就算想练回来,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

如今他拥有的,只有谋略,以及这些年在是兄弟里树立起的威严。

这些师弟师妹,才是他翻本的基石。

但是他没想到,头一个说‘不’的,就是他最忠心最听话的的手下。

沈君。

沈君盯着沈书寒的双眼,郑重道:“城主之位,不是你传给我的,是静语师妹给我的。从今日起,我不会再听你的话。而你,要么与我一起退隐江湖,要么离开无双城,永生不得回城。”

(7)

沈书寒没有选择离开。而后的半年,他跟沈沐澄一起,被软禁在后山的小院。

平日里,他在院子里看书,或者推着沐澄出来散步。表面上看去,他很顺从。但实则,已经纠集了一帮眼红沈君当了城主的人,密谋造反,意图重掌大权。

沈沐澄是他的枕边人,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是她也不戳破。

只有在他欲意行事的这一天早上,她拉着他的手,问他:“是不是只有大权在握,才能让你安心?”

沈书寒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便走了出去。

这一日,沈书寒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的菜,去请了几个过去还算数落的师弟来喝酒,其中也包括了城主沈君。

“师弟,师兄过去被仇恨蒙了心眼,如今过了一段田园生活,总算大彻大悟,痛改前非。今日,师兄我便在此敬你一杯,希望你能原谅我。”沈书寒说完,便端起酒杯,直挺挺地跪在了沈君身前。

“师兄切莫折煞我!”沈君立即上前,将他扶起,开心道:“今日你终于能明白我的苦心,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

“师弟真的愿意原谅我?”

“我从来没有真的怨恨过你,我只是心疼你,不希望你再被江湖纷扰牵绊。如今天下太平,江湖安宁,正是我们最想看到的日子,对吗?”

“是啊是啊,我也打心底里觉得开心。”沈书寒笑了笑,拉过他的手,重新坐下,道:“来,我们喝酒,今日不醉不归!”

“好!”

沈书寒的酒壶盖子上有一个按钮,只要他轻轻一按,酒中便会混入天下至毒之首。

鸩毒见血封喉,沈君将回天乏术。

他们喝了一瓶接一瓶,其余的弟子一直在给沈书寒使眼色,但是他却始终没能按下那个按钮。

直到酒至酣时,沈君红着脸,趴在沈书寒的肩头,笑道:“师兄,你知道最近我为什么这样开心吗?”

“为何?”

“因为,静语师妹要来看我了!”

“什么!”

此话一出,一桌人皆变了脸色,纷纷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沈君。就连屋里的沈沐澄都不禁心跳加速。

沈君喝多了就,浑不在意,又是一笑,道:“我给静语师妹写了好多好多信,直到半年前,她才终于开始回复我,我好开心……好开心……”

“你竟然与那个妖女通信?”沈书寒的音调陡然拔高,废武功之恨,实在心头难消。

“静语师妹不是妖女。”

“她不是妖女是什么?”

“我一直还当她是我的师妹。”

“你真是着了魔了!”

“不是我着魔,而是你……被心魔迷了神智……”沈君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大口酒,接道:“你知道吗,静语、不,江琉莹其实也很不容易,她爱了你那么多年,最后却被我们出卖……九死一生……”

“爱了我很多年?”沈书寒蹙眉,不解道:“什么叫爱了我很多年?”

“啊……你还不知道……”

沈书寒疑惑:“你都知道什么?”

沈君笑了笑,痴痴道:“你知道静语师妹为什么会来无双城吗?”

“为什么?”沈书寒压抑着心中的疑惑,镇定自若。

“因为啊……她在去魔教之前,曾被你收留呀……你们曾相依为命数月……”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沈书寒长舒一口气,揉了揉眉头,只当他是喝多了在说胡话。

就在这时,沈君还想继续说的时候,屋内的沈沐澄却大声喊道:“大师兄,你忘了你今日要做的事情吗?为什么还不去做?”

沈书寒被她这样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确实拖的太久了。

沈书寒将手放在酒瓶盖上,轻轻一按,又端起酒壶,给沈君倒了一杯酒。

这时,沈君握住了沈书寒的手腕,道:“师兄,你知道吗?在我收到她这封信的时候,我有多羡慕你吗?可是……我到底不是你啊……”

沈君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沈书寒的手停在空中,盯着他的眉眼,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直觉告诉他,沈君不是在开玩笑。

“你知道吗?你就是她人生中的太阳……你曾温暖了她整整七年啊!”

“她来找你,却被你当成细作,然后挂在墙上,任人欺辱……”

“沈君!够了!你不要再说了!”沈沐澄冲出房间,却因重心不稳,跌在了地上。

“你继续说。”沈书寒看也不看她,而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沈君,催促道:“说啊!”

沈君笑了笑,扬起嘴角,道:“她说,她之所以姓陆,是因为她有一个姓陆的大哥。她说她的太阳,与你同名不同姓。是你,又不再是你。”

“啪”地一声,沈沐澄用力的将自己的拐杖甩了出去,敲碎了门口的花瓶。

她满脸愤恨,又满脸泪水。

而沈书寒却是一脸怔忪。

他突然想起,那日陆静语的欲言又止。

她对自己说:“我的命是你给的,我叫陆……”

而她没说出来的那两个字,怕就是“小妹”二字了。

沈书寒一脸颓色,痴痴一笑。

“啪嗒”一声,毒酒落在地上,起了一地的泡沫。

沈君见了,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

而沈书寒却浑不在意,口中只喃喃着:“死……比活着舒服……舒服太多了……”

(8)

江琉莹和白非夜带着儿子来无双城的时候,无双城大门的牌匾上,已经挂着的是‘镜双城’三个大字。

江琉莹没有觉得这有多好。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她对这些东西,素来不看重。

她之所以会来这裏,不过是与丈夫孩子游山玩水的途中一站而已。

她拗不过沈君的再三恳求,答应来见他一面,看看他致力于打造的田园风景,是否真的那样美丽。

答案是肯定的。

镜双城在沈君的治理下,鸟语花香,宛如世外桃源,就连高耸入云的城墙上,都被小孩画上了许多涂鸦。原本空荡荡,不近人情的城墙,在花草树木和壁画的妆点下,倒显得精彩纷呈起来。

沈君带着江琉莹一家三口在镜双宫里参观了一圈,晚餐便在后山里享用。

这一桌子菜,都是沈书寒亲自下厨做的,但是他本人却从头至尾没有出现过。

他甚至吩咐所有人,不要再提及他的名字。只当他已经化作了一抔黄土,魂归九天。

沈君按照他的吩咐,没有提起过他,几人用餐非常愉快,只不过临到夜里,在江琉莹即将离去之时,却还是有一人按捺不住,从旁边的房舍里冲了出来。

沈沐澄坐在轮椅上,拿着拐杖,来到江琉莹的面前。

江琉莹抬头,看见的就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沈沐澄。

“你知道沈君为什么那么喜欢你么?”沈沐澄在她身后大喊。

但是江琉莹头也不回,甚至连一个疑问的眼神都没有。

显然,她丝毫也不关心这个。

“他记得你耳朵后面的胎记!”沈沐澄大喊:“你的耳后,有一颗血红的朱砂痣,他说你在他心裏,从来不是陆静语,你的名字,叫陆小妹!”

江琉莹闻言一滞,终于转过身来,不解的看向她。

“呵,你终于感兴趣了?”沈沐澄澈冷笑。

江琉莹闪身,来到她的身前,看着她坐在轮椅上,花容月貌从此不再,只能终日坐在轮椅上度日的模样。

她对沈沐澄的恨,早已随着她的瘫痪,而全然不见了。

江琉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淡道:“你都知道什么?”

“你想知道的,我都知道。”

“为什么你会知道?”

“沈君单纯,耳根子软,我诓他几句,他就全说了喽。”

“说!你给我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沈沐澄啐了一口,笑道:“你急什么?莫非,沈书寒在你心裏,还是很重要?”

江琉莹咬牙切齿,冷冷道:“沈书寒不重要,陆书寒才重要。”

“呵,是么,好吧,其实这件事说起来也很简单……”沈沐澄擦干了嘴角,笑道:“沈君入门时,本名不叫沈君,他的名字,你很熟悉,但是因为书寒二字与大师兄重名了,所以他不得不改了一个名字。‘君’字朗朗伤口,君子之姿是他最喜欢的模样,所以,他自作主张,给自己取了单名一个‘君’字。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沈沐澄说到这裏,江琉莹的面色已经不知该如何描述。

那是一种深深的复杂。

是失望之后的希望。

是难过之后的狂喜。

虽然她现在已经恢复了镜双宫宫主的身份,但是这十年来的执念,到底在她心中,还存留着不小的阴影。

当天晚上,她便潜入了忠义堂,翻阅户籍,竟还真的被她找到了关于沈君的户籍。其上所记载的,和沈沐澄说的一模一样。

当她得知沈书寒并非陆书寒时,她到底还是高兴的。

这个世界,其实并没有她印象中那么糟糕。

或许只是她认错了人。如此,而已。

(9)

第二天,江琉莹和白非夜即将离开之时,沈君特地来给二人送行。

临到离别,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便将曾经说过的话,又原封不动的说了一遍。

“此以后,山长水远,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白教主,静……江宫主就拜托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沈君结结巴巴,终于说完了一句话。

他的世界里,相遇短暂,相思却很长。他真心每一分每一秒。

白非夜闻言,自负一笑,看了他一眼,便转身上了船。

显然,他的眼神已经回答了他:“这还用得着你教?”

“我走了,你,多保重。”江琉莹拍了拍他的肩,随即,也大步的转身离开了。

二人上船之后,船很快便驶离了镜双城。

他夫妇二人站在船头,看着岸上的沈君,渐行渐远。

“你信么?”白非夜道。

“嗯?”

“你真的相信,沈君才是陆书寒,而沈书寒,从来都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么?”

江琉莹弯起眼睛,笑道:“我不信。”

“那你还对沈君那么好?”

“沈君是好人,我对他好,是纯粹因为他值得。而沈书寒竟能想到这个法子来安慰我,说明他心裏也还剩下那么一丝羞耻之心,我当初也不算太瞎眼。”

“不,你只是瞎了一阵子,”白非夜诡谲一笑:“当你爱上我之后,就变得耳清目明了。”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