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十一年三月二十一日,晋王的死讯传到了京城。朱元璋得到消息后,原本就抱恙的身体又严重了一些。我进宫去看他的时候,太医正给他看完病离开。宫女、太监们都被他挥退了,一副想一个人静静的样子。
他躺在床上,看到我有些惊喜,但是这份惊喜并没有持续多久。他的儿子死了,即使不是很亲近,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伤心是掩盖不住的。他其实很希望自己的孩子们能够常常来陪陪他。我看着他一下子苍老的脸,忽然悲凉了起来。
“皇上的身子好些了吗?”我语带担忧地问,“三叔的事……”
忽然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马上停了下来。
“好多了。”朱元璋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有什么话就说吧!”
那么高贵的一个人,他拥有全天下,可是他却几乎得不到身边那些人的真心。就连普通百姓常常听到的一声“爷爷”,他都几乎听不到。他的儿子死了,他却不能哭。他的前半生,戎马沙场,他的后半生,拥有全天下,所以他不能哭。我忽然有些心疼。想了许久之后,道:“爷爷,节哀。”
我面前的老人听到我对他的称呼和略带同情的神色忽然放声哭了起来,像个脆弱的孩子。我安静地陪着他,安静地听他哭。此时的他,需要好好地发泄一番。许久后,朱元璋又变回了那个坐在高位上的皇帝。他看着我安静的样子,淡然地说:“朕累了,想休息一下,你回去吧!”
我起身跪拜,离开了他的寝宫。
从皇宫回来后的一个多月,我觉得自己很累。在燕王府里,我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这天自己一个人在府中乱逛一通的时候,有一个人迎面撞上了我。我抬眼,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少年非常眼熟。那少年手中端着一盆兰花,看着站在面前的我。我打量他,大约十一二岁的年纪,模样清秀,最重要的是,他看起来非常面熟,可是我想不起来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总管在这个时候出现,他见到了我,我身上的衣服沾上了少年手中花盆里的泥土,有些脏,总管看到这情形也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郡主,这孩子不懂规矩,您不要见怪。”总管赔着笑脸。
我没有理总管,只是安静地看着那个孩子。那孩子看着我,目光倔强,一副不会向我低头的样子。我觉得好笑。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觉得他面熟了。他不就是上次偷我钱袋的那个孩子吗?没想到梳洗一下,也是一个俊美的少年。在外面打滚了那么久,居然还没认识到社会的残酷?此时我是主人,他是下人,不愿意屈服又怎么样?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那个少年。
他只是看着我,没有回答,一边的总管急了,他拧着少年的耳朵,道:“郡主问你话,还不快回答!”
我看着那少年的耳朵被拧得红彤彤的,却依旧不回答我的话,我笑了起来。我让总管放开他的耳朵,问道:“你说,他叫什么?”
“回郡主,他姓柳,没名字。原本进了我们王府的都要改姓名,可是这孩子怎么都不肯改,所以我们都叫他小柳。”管家见我笑,松了一口气。
忽然听到有人姓柳,在一瞬间思绪万千。我看了看那少年,心想,这也许就是缘分吧!
“管家,你下去吧!小柳以后就跟在我身边了。”我对管家说。
管家听了我的话,看了小柳一眼,对他说道:“小柳,能跟在郡主身边是你的福气,要好好地服侍郡主,知道了吗?”
小柳没有说话,然后管家在我的目光中离开了我们面前。我举步朝前走去,走了几步,没见他跟上来,回头,朝愣在原地的他说道:“还不跟上?”
他考虑了一下还是跟上了我的脚步。我眼角瞥到身边的人时,露出了笑。走到了我住的院落的时候,我终于听到他开口说话。
“为什么?”他问我。
我发现我身边的人总是喜欢问为什么。其实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只不过是因为我高兴了,我想做,需要理由吗?我有能力做到的事情也就这些了,难道我还不能做?可是没有人知道我的心理在想些什么……
我的脚步停了一下,深呼吸一口气,换上大家眼中属于我的笑,道:“你可以把它当作是缘分。”
四月,朱元璋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因为他说想见我,所以我成了皇宫中的常客。每次进宫的时候都会凑巧见到朱允炆,起先还在想这个时候忙着代朱元璋处理朝政的他怎么会出现,后来也就习惯了。偶尔也会见到秋容,不过我发现她不再像从前那样淡然了。也许是因为爱上了朱允炆,她的心裏有了牵挂吧!虽然心裏有些心酸,却觉得安慰。今后,朱允炆的人生,有了另一个可以替他担忧的人。那个人,可以全心全意只为他付出。那一点是我无法做到的。
这天从皇宫里回到燕王府的时候大哥正悠闲地在大厅喝茶,没多久后,有人给大哥送来一封信。大哥看了那信之后,嘴角扬了起危险的笑。虽然不知道那信上写些什么,却隐约觉得大哥是在预谋着些什么。
也许是感受到我的目光,大哥看向了我。我迎上他的目光,很纯粹,没有想过要去探究什么。大哥却对我扬了扬手里的信,笑道:“歌儿,你也很长时间没见过你三哥了吧?他过几天会来京城。”
我愣了一下,掩下眼中的诧异。心下奇怪为什么会挑在这个时间来京城。朱元璋病重这个消息虽然封锁得很好,可是他的儿子们是不可能不知道的。我估计每一个王爷都在皇宫里埋了棋子,此时都在蠢蠢欲动。朱棣这个时候让儿子进京,如果到时候走不了的话,不都成了笼中鸟了?一家有两个待在京城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多来一个?
也许是见我没什么反应,大哥又笑道:“也是了,你从前就和小三不大亲,所以没有我那么高兴吧!”
“大哥说哪里话?”我不自然地笑了笑,“我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女孩了。原先的我,无论和哪个兄弟姐妹都不亲,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