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起身来,看着在我手中哭闹的娃娃问:“怎么了?”
“她尿床了。”我瞥了他微眯的双眼一眼,“小闭,你以后回菡萏那去睡吧!”
“为什么?”小闭猛得睁开双眼。
“娃娃三更半夜总是会大哭,在这儿她会影响到你休息的。”我边说边给娃娃换下被尿湿的小裹衣。
小闭不再说话,碧绿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我,眸光复杂,却又变得坚定。“娃娃不会吵到我的。”
我瞥了他一眼不再去理会,专心地哄着娃娃。一会儿后,娃娃终于被哄睡,可是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我转身的时候,发现小闭正睁着眼睛看我,一时间有些迷失在那眸光中,却又忽然冲破了那道网。他伸手将我揽进了怀里。
“小闭,”我轻声开口。
“嗯?”
“请你,回菡萏那边去睡吧!”我将头埋进他的怀里,不去看他。
许久后,小闭幽幽问道:“为什么?”
我让自己退出他的怀抱,转过身去抱娃娃,将娃娃小小的身子搂进自己的怀里,没有回头,低头吻了娃娃柔嫩的脸颊一下,深呼吸一口气,答道:“菡萏才是你的妻子,而我不是。”
“我娶你,让你当我的妃子。”小闭的声音有些期盼。
我的下一句话却粉碎了他的期待。我的手指滑过娃娃的脸,叹道:“你的父王和母后是不会同意的,因为我早已经是别人的妻子,还有着别人的孩子。你是一国的王子,而我不过是小小的民女,我配不上你。”
气氛因为我的话低冷了下来,四周都是小闭身上散发出的冷意。小闭扳过我的身子,我只好放开娃娃,任由她滚到了一边。转身,对上了小闭的眉眼,夜里的炭盆闪着微弱的火光,照着我青白的脸,眼中映出了小闭幽暗的眼,所有的无奈化作惆怅融入夜中。
“我娶你,与父王母后何干?”小闭的手摁着我的肩膀,带来了疼痛感。
我闭上眼,轻轻拿开他的手,再次对着他背过身去,声音带着一丝的嘲笑。“小闭,你不是天真的王子,怎么会不知道身在皇家的人从来都没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即使高贵如你父王母后,你敢说他们一点遗憾都没有吗?你敢说他们能做任何他们想做的事吗?”
只因为那一个“皇”字,带来了全天下的荣耀,却也同时带来了“全天下”这个可怕的负担,从此,什么都不能自己。
“那又如何?我要娶你,没人可以阻拦。”小闭的手缠上我的发丝。
“可笑。你从来都没有想过,你要娶,我是不是就可以嫁。”我忽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火气直上心头。为什么人总是要这么自以为是?自以为自己的想法总是最正确的,而忽略了别人的意愿。“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嫁给你。”
“为什么你会不愿意?你说过你想过我,也恨过我。”小闭的声音忽然低哑了起来,缠绕着我那一缕发丝的手忽然用了几分力,有疼痛从头皮向心底扩散,疼得不能自主。
娃娃又滚回了我的怀里,我紧紧地抱住了她,娃娃身上散发的奶香味沁入鼻间,居然听到带着残忍的话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我想过、恨过,却没有爱过。因为你已经没有让我爱上的机会了。”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眼中打转,然后在瞬间消亡。
鞑靼人不过年,冬天一过就到春天。
这接下来的日子,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小闭不再对我身前身后,却总是站在远处看着我。娃娃一天天地长大,我为她取了个名字,叫黎,柳黎,小名就叫娃娃。这个出生在黎明的孩子,总是笑得那么可爱,笼络了府中上下所有人的心,特别是菡萏。
我偶然知道,菡萏其实有过一个孩子,只是那个孩子,还没来得及出生就已经死去。所以她在娃娃的身上倾注了所有的爱,包括对那个没来得及出生的孩子的愧疚。
转眼到又入深秋,娃娃喜欢在地上爬,所以菡萏让人在我和她的屋子里都铺上了厚地毯,娃娃玩得开心,我们看在眼里总觉得温暖。她总是开口咿咿呀呀,挥着小手笑得不亦乐乎,不知道在笑些什么。出乎意料的是,娃娃最亲近的人不是我,也不是菡萏,而是小闭。每次小闭抱着她,她总会拿她的手去拍小闭的脸,看着小闭笑,她也会笑。
大概在娃娃十一个月大的时候,小闭抱着娃娃玩,娃娃忽然开口用汉话叫了一声“小闭”,在场的人——我、菡萏还有小闭全都呆住。小闭反应过来,高兴地亲娃娃,娃娃笑得眉眼弯弯,好不可爱。我和菡萏对视一眼,心裏有些失落。我们的娃娃,第一个开口叫的不是我,也不是菡萏,而是小闭。亏我总在她的耳边教她叫娘。
大王子给娃娃送了一些礼物,我也不推拒,因为他是送给娃娃的,不是给我的。菡萏每次听到“大王子”三个字时,总会有些怪异,她不说,我就当作没看见。
没过几天,鞑靼王重病的消息传出来,王都上下一片混乱,鞑靼的朝局似乎也开始乱了。总觉得鞑靼也要开始变天了,似乎又要再见一场关于王位的斗争。我惊讶地发现,我对于这样的事情已经麻木。
鞑靼的秋天,忽然变得荒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