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氏因是小官家出身,年轻时一直不得齐老夫人待见,也是近些年因为敬臣争气,她这个做母亲的才在老太太跟前多得了几分脸面。
照理说,尧氏真不愿管老太太有意插手的事,只是半月多前敬臣离开建康时曾特意托她照顾文文,她那儿子性情寡淡,鲜少有什么事托给她这个母亲去办,她总不好将这唯一的一桩事也给弄得砸了。
何况……
尧氏扫了一眼此刻低头跪着的沈西泠,见她虽低眉敛目,但身子却在微微地发抖,不知是不堪这些无形的折辱。如今她正受着众人眼神的凌迟,而说到底,她也并未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尧氏有些心疼她。
也罢,她就管上一管罢。
她正琢磨着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一旁坐着的齐乐突然窜出来,跑到他祖母的坐床边,垮着脸求道:“祖母,妹妹们都跪了许久了,您要不让她们站起来回话吧——她们都是女孩儿,身上又都落了伤,哪里还跪得住?您就别让她们跪着了……”
齐老夫人虽到了含饴弄孙的慈悲年纪,但真要算起来,她疼的孙儿也就只有齐云和齐婴两个嫡出的,齐宁和齐乐是庶子,并不很得她的喜欢,齐乐的这番恳求自然便也没能将老太太打动。
齐乐见祖母绷着脸不松口,抿了抿嘴退了一步,声音小了些,说:“那……那祖母能不能让瑶儿先起来?现在正说着文文妹妹和二哥的事儿,跟她又没关系……”
他声音越说越小,大约心中也觉得对文文妹妹有些愧疚。只是……只是这也没办法,他本来就同赵瑶一道长大,自然与赵瑶更亲近些,如今赵瑶与沈西泠起了争执,他定然是护着前者的。
赵瑶本来对齐乐不甚待见,不过眼下这个当口却只有齐乐一个替她说话,心中对他油然而生一阵感激,暗暗打定主意今日这劫过去便再也不同他生分了。
只可惜齐老夫人不好糊弄,既不疼赵瑶,也不顾念齐乐,闻言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他一句:“敬康,这儿没你的事,回去坐着去。”
祖母的脸色十分冷淡,齐乐虽然护赵瑶心切,但也左右不了老太太的心意,闻言踌躇片刻,只得灰溜溜地回去坐下了。
齐乐这么一打岔,话虽绕开了几句,但堂上的气氛还僵凝着。尧氏暗暗叹了一口气,又看了看齐老夫人的脸色,斟酌了片刻,露出一丝笑,转头接着前面的话对傅容道:“这又是什么大事了?文文本就是敬臣带回家的,孩子嘛,同敬臣亲近些,也是常事。”
傅容抿着嘴笑了笑,没有接话,齐老夫人则冷笑了一声,扫了堂下的沈西泠一眼,说:“方家丫头今年也有十二岁了吧?真要算起来,恐怕也说不上是个孩子了。”
尧氏见沈西泠一双小手闻言后紧紧地捏着,心中更疼惜她。
她其实也瞧出小姑娘对敬臣或许有些钦慕之意,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如此豆蔻之年,本就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没什么奇怪。只是如今齐老太太当着众人的面这么说,对一个小姑娘而言委实太过凌厉了。
她正要劝和两句,却听老太太又道:“我们齐家担着江左第一世家的美名,自然万事都要做得周全体面,免得贻笑大方。那位方大人于敬臣有恩,确应当报答不假,只是除此之外,我看也不必再有什么旁的了。”
齐老夫人扫了尧氏一眼,又看向沈西泠,说:“方家丫头,你抬起头来。”
这话一说,荣瑞堂上众人的目光便齐齐聚在沈西泠身上。尧氏见稳不住老太太,也只得随着众人瞧过去,见那瘦削的小姑娘瑟缩了一下,随后缓缓抬起了头来。
她这一抬头,却让尧氏大吃了一惊!她原本还以为文文没受什么伤,哪料到瑶儿下手竟那么重,将文文脸上抓出好几道血痕,连脖子上都有青紫的指印!
这哪里还能称得上是小孩子打架!便是市井上的泼皮作乱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尧氏再是性情宽仁,见到这等情景也忍不住责备地看了赵瑶一眼,赵瑶也自知理亏,此时诺诺地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她舅母的眼睛。
齐老夫人才不在意赵瑶怎么着,只打量了沈西泠一番,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心想这方家的倒的确是个美貌的丫头,不过也许正因如此,才会让她生了本不该有的妄念。
老太太轻哼一声,看着沈西泠的眼睛,一字一句慢慢地道:“丫头,你岁数还小,父母又不幸去得早,有许多道理恐怕还不太懂得,也没有人教你。如今你寄养在齐家,老身便算是受累,倒可以代你已故的双亲,教教你这为人处事的道理。”
齐老夫人话说得沉,又提起沈西泠已故的双亲,一字一句都像扎在人心上,只是她自己却浑然不觉这些个言语对人家是何等残忍,仍顾自教训道:“这人啊,活在世上都不容易,只要耳聪目明、能看能听,便总不免要生出些贪痴欲念来,此乃人之常情,不能算是什么错处。可这些欲念生出来以后,却并非个个能兑现成真,总有些东西是你得要看得清放得下的——若看不清放不下,非要把着这些个欲念不放手,那便是愚妄,那便是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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