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 src="https://img.zhaozhi.us/pc/pc.js?v=2022"/>
他说完, 沈西泠也看了他一眼,随后犹豫了片刻,抬步走入亭中。
齐婴朝亭中栏杆边的座位扫了一眼, 说:“坐。”
沈西泠半垂着头, 谢过了他, 走到一个离他不远不近的位子坐下, 又听见他问:“方才怎么一直站在外面?”
她抿了抿嘴, 沉默了一会儿, 答:“我听说公子曾立过规矩,望园是不许人进的……”
齐婴笑了笑,不置可否, 却引得沈西泠越发好奇这消息的真伪。她仍觉得此事是真的,但四下里看了一圈,也并未发现此地有什么不寻常,只是一方别致的小景罢了。
她想了想, 还是问了他:“此地……是有什么不同么?”
这时雪团儿在齐婴膝上打了个哈欠, 碧蓝碧蓝的眼睛眯缝着, 好似要睡着了,齐婴一边顺着它的毛, 一边缓声答:“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我不喜欢吵闹,所以一直没让人进。”
沈西泠一愣,又忽然心软了一下。
她很少听齐婴说起自己的喜恶, 眼下他却很分明地对她说, “我不喜欢吵闹”。
这不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事, 可却在沈西泠心里掀起一点皱褶。
她忽而有点明白他, 他是个看似如鱼得水实则却过得很疲惫的人, 也许他平日里听了太多争执和激辩,独自一人时便尤其喜欢静默。
她于是觉得自己此刻出现在这里很不合时宜,像是破坏了他留给他自己的最后一丝清净一样。她略有些惶恐地站起身来,说:“那我这就走了,我……”
她道歉的话还没出口,便见齐婴眉目疏朗地朝她看过来,眼中有一片柔和的笑意。
他说:“你没关系,你又不吵。”
玄妙的涟漪一圈一圈荡开。
沈西泠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种难辨悲喜的感觉亦又一次浮上心头,她默默体验着那种感觉,一时仿佛失声。
“坐吧,”齐婴又收回目光,低头看着雪团儿,“说说你铺子的事。”
沈西泠其实本来不想同齐婴说布庄的那些事儿。一来是因为如今他们之间有些疏离,二来更因为她觉得他已经很累,这布庄的事儿虽然于她而言是天大的,可对他来说却无足挂齿,她不想拿这样的小事儿去烦他,徒增他的负累,又显得她很没长进。
只是那布庄毕竟是他给她的,她也拿不准此时他问起此事是否存了考教她的意思,便不好推却,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又坐下,斟酌了片刻后老实地答:“……并不很顺遂。”
他听言并不意外,也许是早已从丁先生那里知道了情况,此时只是问:“是布匹积压的事情?”
沈西泠不意他知道得如此详细,有点懵,看着他点了点头。
她懵懂又怔愣的神情似乎取悦了他,令他眼中划过一丝笑意。他凤目含笑的时候非常好看,令沈西泠难免看得有些怔愣,耳中又听他说:“削价的路子没有错,你比价后让利的分寸也得当,只是略微欠缺一些技巧。”
沈西泠回过神来,闻言皱了皱眉,复而露出疑惑之色:“技巧?”
齐婴看了她一眼,略想了想,说:“两文一串糖葫芦,三文两串,七文五串,倘若是你,你会怎么选?”
他突然的发问好似风马牛不相及,沈西泠云里雾里,却还是顺着他的话去想,斟酌了一会儿,她答:“如果是我,会选三文两串。”
齐婴点点头,问:“为什么?”
沈西泠抿了抿嘴,答:“两文一串太贵,不划算;七文五串虽然最实惠,但买来五串太多,我吃不掉,七文的总价又太高,我会心疼。”
齐婴点了点头,又问:“倘若没有七文五串,只有两文一串和三文两串呢?”
沈西泠一愣,陷入了沉思,忽而眼前一亮,明白了齐婴的意思。
当人们只知道两文一串和三文两串时,即便知道后者更划算,可是在掏钱的时候却不会那么痛快,而一桩买卖成或不成,有时候就在一个念头的起落之间,他们一旦犹豫了,掏钱的机会就变小了;但当有了七文五串的选择,相比之下,三文两串就显得既划算又便利。
卖糖葫芦的商贩其实一开始就没打算用七文五串的法子卖出去多少,七文五串只是个障眼法,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人们选择三文两串。
只是一点小小的不同,却能给人以殊异良多的感觉,并引导人做出选择。
齐婴见小姑娘眼睛亮亮的,知道她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他眼含赞赏,又提点她道:“世上万事,看似殊异良多,其实最终面对的无非都是人心。商道虽然复杂,但追本溯源也无非如此。你要把这件事做好,就要学会看懂这一点,倘若旁人一时无法做出有利于你的决定,那就想办法帮他们去做。”
他的话清清淡淡,可是却让沈西泠茅塞顿开,一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她有些激动,脑子里一下儿窜出许多点子,简直恨不得天立刻亮了,建康城中的大市小市立刻开市,她便能将她的点子一一落到实处去,让那摇摇欲坠的小布庄起死回生。
齐婴看出她的欢喜,笑着摇了摇头,又说:“再来便是那位卢掌柜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沈西泠一听他提起那位掌柜,雀跃的心情便稍歇。
卢掌柜私贪银子的事儿是另一桩麻烦,他贪的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却在沈西泠心上扎了一根刺,让她觉得不舒服。但卢掌柜在布庄经营十几年,的确是个熟手,不仅同铺子里的伙计们关系融洽,而且同其他掌柜们也相熟,很多事情经他来办都要容易一些,眼下若让他离开,沈西泠也不知该由谁接替他的位置,属实十分为难。
齐婴看出她为难,也不点破,此时只是淡淡地说:“人至察则无徒,这个道理你应当懂得。与人相交重要的是划好边界,让对方知道他最多可以走到哪一步。那位掌柜多年经营,有他的得力之处,你要做的是让他明白你容忍的界限,若他懂得退让,其余的事便还有余地……”
沈西泠静静地听着。
他循循善诱,并没有告诉她具体应当怎么处置,可是却同她讲了一些为人处事的道理。沈西泠有的懂、有的不懂,同时又感到心里有许许多多空白的地方正在被他填满。
那是她的父母尚未来得及教给她的,如今却由这个男子一一讲给她听。
她有些欣喜,又有些难过,看着他此时坐在自己面前说话的样子,脑海中却不禁浮现了花会那天他同六公主说的话。
那天她从院子里追了出去,想去找他。其实她那个时候并没有什么事情要跟他说,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去找他。她只是觉得她必须得去,尤其在见到那位殿下以后,她心里就被灼烧得难受,强烈的恐慌把她慑住了,还有一些她说不清楚的酸涩之感在她心底氤氲。
她觉得只有看到他她才能好受一点。
后来她在园中找到了他,那位殿下也在,他们在说话,她于是只好避在花木之后,他们说的字字句句都落在她耳中。
他说,殿下在想什么?她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哪里来的男女之情?
他说,自然是真的。
他说,等她长大了,自然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