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沉醉桃花树(2 / 2)

烽火引 君王死社稷 2404 字 6个月前

毕竟一场厮杀,原本身上的旧衣必定是不能穿了。

他穿衣戴帽,不时疼得吸口冷气,家丁想要帮忙,被他挥手拒绝。

穿戴完毕,这貂裘穿在身上,总觉得扎得慌,不过确实暖和。

但,直到接过千磨剑,林火这颗心才算是沉了下来。

不知谁给千磨配了剑鞘,鞘口铁木,坚实耐磨。鞘身椆木,轻便耐用。剑镖铁桦,最是坚硬。

千磨剑柄,原就是木料,配上剑鞘,浑然天成。

剑鞘侧身戴一剑环,林火将它系上腰带。

那边,家丁已经为两副棺木,悬上了系绳,备好了铁锹。

林火摸着棺身,低声叹道,“走吧。”

家丁带路,林火跟随,慎公子府不小,走了许久,才出了府门。

林火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已经离了王城。

面前便是一条西江,已是冰冻。

江对面便是一排青松,雨凝冰坠。

唯独一棵落尽芳华,光秃秃地立着,那是一棵桃花树。

就是那棵桃花树。

家丁解释,这是慎公子府别院,大小姐不爱王都束缚。

说到大小姐,家丁脸上同时暗淡。

林火没有说话,稍显踉跄地朝前走着。

他面朝那棵桃花树,笔直朝前,不走石桥,从冰封的将面上蹒跚而过。

家丁面面相觑,竟然抬着棺木跟了上去。

脚下冰层是否结实?

林火并不在意,他只是望着那棵桃花树,挪动脚步。

寒风扬起他的衣袂,却阻不了他的脚步。

冰面不时传出“咔嚓”声响,家丁面色变幻不停,幸亏是一路平安。

到了对岸,才发现那棵桃花树,很是健硕,明年定能花开满树。

可,花开为谁?

无人可赏。

家丁放下棺木,寻到树下就要动土。

林火摇了摇手,从他们手中接过铁锹。

他答应柳凤泊的,亲自为他收尸。

第一锹入土,冻土难动,虎口发麻,林火震得手颤。

另一双手,也在颤抖,不是在寒风里,是在大将军府。

人熊董蛮武,官至司马。

他却爱别人叫他大将军,府邸也挂大将军匾额。

府内一切从简,说不上简朴,根本可说简陋。

府中只他一人,二十亲兵,还有个白发管家。

这不像是府邸,倒像是一处临时军帐。

今天,军帐里来了客人,那是一个年轻将领,看着不过二十余岁。

董蛮武与他隔案相望。

看得出来,年轻人有些拘谨,握紧酒杯,欲饮未饮。

董蛮武依旧那样,如同黑塔,虎目不怒自威。

年轻人终将那杯酒喝了下去。

董蛮武又为他斟上一杯,“你可知道,本帅为何找你?”

年轻将领又饮一杯,摇了摇头,“末将不知。”

董蛮武挥了挥手,亲衞上前换了酒盏,直接送上两坛。

董蛮武拍开酒封,一时间酒香四溢,“喝酒。”

年轻将领摇了摇头,“一杯助兴,两杯壮胆,三杯那便是胡闹了。”

董蛮武墨眉一展,竟没怪罪,倒是自己饮了一口,“你原本应该死在乱军中。”

“末将知道。”年轻将领泛出苦笑,“能够劫后余生,末将也只能说是侥幸。”

“不。”董蛮武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次兵乱,起因罗国,崔老吩咐本帅稳定军营,但是本帅并没那么做。”

年轻将领先是一愣,转而说道:“大将军护驾心切,人之常情。”

董蛮武捧起酒坛,“非是不能,而是不愿。本帅要你们死在军中,罗国的嫡系也好,大王的亲随也罢,统统死在军中。”

年轻将领脸色一变,拍案而起,“董将军!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董蛮武毫不在意,依旧安坐,“独孤孝,军乱时正在军中,率二十兵卒,死守营门,不为所擒。本帅欣赏你。”

年轻将领独孤孝,面色连变,张嘴就要反驳。

却没想,董蛮武陡然站了起来,一把蒙住他的嘴巴,“不要说话。”

人熊力大,将独孤孝往地上一按,独孤孝一时便动弹不得。

“不要说话!问问你自己的内心。”

“忠君爱国。君与国如何取舍?”

“古人云,‘忠诚敦厚,人之根基。’,却不知无知是忠诚之母。”

“圣贤之言犹在耳边,你便听信他们?他们为你套上华丽的枷锁,你为顺应圣言,沾沾自喜。你可问过内心的渴求?”

独孤孝浑身一震,挣扎地越发激烈,却逃脱不了人熊铁掌。

人熊拎起他的脑袋,又是一按,“圣贤说的是真?还是你心中想的是真?”

“真假难定,本帅却知道什么是错!”

“错的,是自以为忠贞不二。错的,是为了他人之言,出卖自己的才华!”

“你可知,所谓圣贤,因历史而生,而历史出自人手。”

“你,是想做那笔下墨点,还是随本帅,做那执笔之人,书写身后春秋?”

独孤孝停下挣扎。

董蛮武松开手掌,坐回原地,大手一挥,“喝酒!”

独孤孝缓缓坐起身来,跪在案前,满饮一坛。

今日,很多人在饮酒。

还未入夜,王芝已经酩酊大作,他被禁足书房,伏在案上,怀中抱着一卷人像,案上墨染两行,“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书房里还有一人,也是醉眼迷离。

黑衣凌乱,白裘染尘,孟然之跌坐地上,脚边空放酒坛。

他抱着立柱喃喃自语,“王芝,你说,我是不是喝醉了。”

他咧嘴独自发笑,“瞎说,我怎么可能喝醉。我就是心裏难受。”

他拍着胸膛,面色晕红,“我喜欢那个叫林火的小子,我羡慕柳凤泊的潇洒。这世道少的就是古道热肠,少的是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何等快哉,何等痛快?”

“若是这世上没了这些人,那还剩下什么?尽是些勾心斗角,尽是些老谋深算,这些丑恶嘴脸,就像我身上流的血,都是脏的,都是脏的!”

孟然之一脚踹中身边空坛。

酒坛“咣当”滚远。

孟然之举起酒坛,将酒饮尽,哈哈大笑:“是啊!我也是脏的,我也是脏的!我也设计了林火,我也敢怒不敢言,就算剥了这层皮,也是洗不干净的污涅!”

酒水喝干,笑声微弱。

孟然之卧在地上,酒入愁肠,呢喃梦话,“我不姓武,我不姓武……”

夕阳西下,日落冰原。

家丁早已散去,林火倒在坟边,酒气熏天。

三十四坛刀子酒,他一人喝了一半。

剩下一半倒在坟前。

土已盖完,酒已饮尽,林火却不愿离开。

忙了一天,灰头土脸,他只想这么躺下去。

走了这么一遭,他发现这个江湖很热,有柳凤泊,有鬼见愁,有李尔冉。

但这天下,又让他觉得很冷,国与家,忠与义,生与死,如何抉择?

他想不明白,他突然有些怀念龙兴的小窝,怀念多年前的那些日子。

虽然穷苦,但是简单。

只是他卷入这江湖,这天下,已经无法抽身。

他摸着坟头,低声细语,“你这么一躺,倒是轻松逍遥。”

远处传来一声轻鸣。

林火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声响,抬头去望,正对落日残阳。

凤凰!

似有一只火凤,朝天外飞。

背上站着一袭白袍,一身红衣,相偎相依。

林火微微一笑,“还真是潇洒。”

嘴角微翘,酣然入眠。

青衣与大夫出现在他身边。

“门主。”王骏低声说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大胥先生看着林火,叹了口气,“既然是他的养子,自然不能流落在外,你先带他回九霄,我去岳山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