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寒的夜风伴着阵阵潮汐声惊醒了沉睡的她,她睁开眼睛,仰望着繁星密布的天空,一时有些茫然。这裏是哪?我怎么会在这儿?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海边的一片小树林中,身上裹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她的左侧是宽广无垠的大海和银色的沙滩,在夜色下显得蒙胧莫测。
在她的右侧,紧邻的一棵树下,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身上盖着一件长袍,她吃力的爬到那人身边,观察她的状态,见她只是沉沉的睡着了,这才放下心来。她拿起长袍的一角,认出那是天霖的,她的目光在周围搜索,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看到了熟睡的他。虽然对于他劝阻自己去救雨瑶还有些不快,但她还是决定原谅他,虽然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救出自己和雨瑶的,但他毕竟还是救了她们。
翅膀扇动的声音使她回头看着落在肩膀上的白隼,感受到它锐利的目光中包含的点点关怀,她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轻抚着它背上柔顺的羽毛,白隼发出几声轻轻的低鸣,雪月灵听懂了,白隼告诉她,在海边,还有一位她素未谋面的先生,是他救了她们。
留下白隼看护雨瑶,雪月灵吃力的起身,步履蹒跚的支撑着还有些虚弱的身体走向海滩。远远地,她看到了那个隐藏在夜幕下的背影,他坐在海滩之上,穿着黑色的燕尾服,身旁放着一顶礼帽,双手把玩着一支长手杖,雪月灵认不出他是谁,她走上前去,打算和他聊一聊。
“你醒了,孩子。”
他的声音很温和,给人一种独特的亲近感,语气中充满了自信与稳重,雪月灵感觉,他是一个很会把控自己和别人的人,她很想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坐吧,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到我身边来坐下,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跟我聊。”
雪月灵按照他说的做了,这个看上去和自己父亲差不多年纪的男人,语气中有种让她不知不觉与之拉近距离的东西,似乎他并不是一个陌生人,而是她父辈中的某位亲人。
“雪月灵?雪莺小姐?”男人回头看着她,对她似乎并不陌生,雪月灵猜测也许天霖已经将自己的一切告诉了他,她从他的目光中感受到一缕柔情,除了父辈对于孩子的疼爱之情外,还有一种她看不太懂的东西。但她仍旧点了点头,等待他继续发问。
“雪月灵……”男人却并没有再询问什么,只是喃喃的复述着她的名字,目光投射向海天之际,陷入了沉思。
“我听说是您救了我们,是吗?”见男人不说话,雪月灵只好开口打破沉默。男人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说:“是我,你的同伴都告诉你了,看来他们也已经醒了。”
“不,他们还在睡着,”雪月灵摇头纠正他的话,“是白隼告诉我的,它说它在洞外的海滩上见到了您和天霖,就把你们带到了洞里。”
男人的表情中流露出一丝惊奇,他惊讶的摇头赞叹:“真是不可思议,你能和那只美丽的鸟交流吗?听上去真不可思议!”在得到雪月灵肯定的答覆后,他露出了赞赏的笑容,欣然称赞:“你真是个神奇的姑娘!当然,我可以相信,这种神奇原本就是你所应该继承的。的确像你说的那样,你的朋友天霖在寻找你们时遇到了我,也许是看到我的衣着不像普通百姓,他主动向我打听起海盗们的巢穴,并告诉我发生的一切。我和他一起到西南海岸寻找你们的时候,遇到了那只聪明的鸟,它带着我们找到了那里。当我们赶到的时候,那个海盗头子正准备用刀子杀死你,我杀死了他,将你和你的伙伴救了出来。”
“谢谢您。”雪月灵真诚的说。
“不必谢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做的,倒是你的伙伴们,你该谢谢他们。还有,你们这几个年轻人,包括那只聪明的鸟儿,你们之间的团结互助让我很感动。”男人赞许的笑着对雪月灵说。雪月灵默默的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但心裏还是对天霖最初的举动感到不舒服。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个年轻人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他阻止你去救你的侍女,你为此与他翻了脸,自己去了贼巢。我想说的是,虽然他的想法有些问题,但他也是出于对你的爱护,你难道没有看出他是爱着你的吗?他只不过是害怕你因此受到伤害而已。”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杖在沙滩上随意的描画着,雪月灵注视着两人面前的沙地,看到男人写出了一个“爱”字。
“我明白,先生,天霖他确实是为我好,但我不能忍受他对雨瑶的歧视。雨瑶是我的侍女没错,但这并不是可以视她的生命如草芥的理由。我一直觉得,自然万物平等而生,不论是我还是雨瑶,又或是白隼,乃至一花一草,我们都是平等的,生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至少在我看来,应当是这样。”雪月灵正色道。
男人赞赏而又惊奇的看着雪月灵坚决的神色,微微颔首:“你说得对,如果世上的人都能这样想,这个世界就会美好的多了。”他话锋一转,继续说:“还有,当我在洞窟里看到你的时候,我真的很惊讶。刚才你醒来之前,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情。我原以为会看到海盗们狰狞的嘴脸和你们两个惊恐无助的样子,可是我没想到看到的居然是满地的海盗尸体,孩子,我不仅被你的勇气震撼了,也为你的强大感到惊讶和欣慰。”
“其实,是妈妈救了我……”说到这裏,雪月灵的眼圈有点发红,她下意识的用手握住胸前的水晶吊坠,吊坠在她的手心发出淡淡的光芒。
听了雪月灵对事情经过的讲述,一直默默无语的男人发出一声慨叹,他用手轻抚着雪月灵的肩膀,叹道:“雪莺,坚强一点儿,你是你妈妈留在这个世上的一颗种子,你的身上继承着她许多优秀的品质,我相信会有一天,你的生命会绽放出美丽的花朵,就像你妈妈一样。”
“先生,您似乎对我妈妈很熟悉。”雪月灵轻轻的擦拭了一下湿润的眼角,好奇的望着男人,她似乎看到,他的眼角也有相同的痕迹。
“你知道,在你出生之前,也就是十八年前的那场战争吗?”男人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轻声反问。
“我听很多人说起过,我妈妈就是在那场战争中,为了保衞和平而牺牲的。”说到这儿,雪月灵的眼圈又红了,她极力的想要表现得坚强一点儿,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是的,就是那场战争,它改变了你妈妈的人生,也改变了我的人生。”男人眺望着一望无垠的海面,目光似乎要穿梭回那个战乱的年代。
“您是我妈妈的战友吗?”
“战友?”男人迟疑了一下,满心踌躇的摇摇头:“不,不是的,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她的朋友,因为,在那个年代,我一直站在她的对立面。”
“对立面?”雪月灵惊疑不定的睁大了眼睛,男人轻轻的点着头,长叹一声:“没错,我是当年鲁因叛军当中,唯一一个既没有背叛我的君主,而又活下来的人。”
“这么说,你是我妈妈的敌人……”雪月灵这一惊非同小可,她下意识的将身体向后移,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对方,思索着可能发生的状况和应对方法。男人苦笑了一下,柔声安慰她:“你说得对,但你别怕,那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更何况,如果不是你妈妈,我也活不到现在,我还欠她一条命,只是我恐怕永远都还不上了。”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雪月灵不解的问。
“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跟你讲一讲事情的来龙去脉吧……”男人有意无意的从地上抓起一把细沙,看着沙子从指缝中流下,开始讲述那段发生在他身上传奇……
我的名字,叫做洛克,绰号燕尾蝎,是一名游侠魔术师。十八年前我身处摩洛克太子克洛斯麾下,是他的谋士,但克洛斯为人刚愎自用,从未听过我一句忠告,最终被你的母亲送上了绞刑架。在鲁因城被攻陷的那个晚上,我和你母亲在克洛斯的卧室中有一番交谈,她将克洛斯的金库钥匙交给我,放我逃命。我情知自己无力回天,所以接受了她的好意,抛弃了已经被她控制的克洛斯,带着大量珠宝离开了鲁因城。
我隐姓埋名,来到格兰丁郡的一个小镇上隐居下来,由于手里有大量的钱可供使用,我的生活过的悠闲自在,但我的心仍然牵挂着前线的战事,后来我听说你母亲和王国的军队击退了半兽人的入侵,凯旋回国,我的心也放了下来。后来我渐渐听不到关于你母亲的消息了。
一年后的一天,我意外的从邻居那里听说,王室将在格兰丁堡公墓为你的母亲举行盛大的葬礼,那一刻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一直以为她应该安居在伊丁的公爵府,做她的贵夫人,怎么会突然传来了噩耗?
我匆匆赶到格兰丁堡,希望确定这个消息是假的,可是从我进城开始,我就不断地从人们口中听到相反的讯息,格兰丁堡的所有人都在谈论着她的死,每个人的脸上都透出无尽的悲伤,整个格兰丁堡沉浸在悲痛之中,我相信就算是王后或公主的死也未必会扩散出如此的悲伤氛围。我站在格兰丁堡的神殿广场上,望着钟楼耸立的塔尖,耳畔回荡着你母亲悠扬的笛音,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
葬礼举行的那天,我乔装改扮,夹杂在人群中参加了葬礼。那天来了很多的熟人,包括当今的国王陛下和王后,但他们并没有认出我,因为人实在太多了。不过现场却安静的出奇,人们都静静地从你母亲的墓前走过,为她献上一束白色的玫瑰花——那是她的名字——我也像他们一样做了。很快她的墓碑便被雪白的玫瑰花环绕其中,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泪珠,啜泣声不绝于耳,尤其是当吟游诗人大声的朗诵出那首为她而写的墓志铭时,很多人都泣不成声,他们与她并没有任何的关系,甚至不曾相识,但他们对她有着深厚的感情,因为在战火扫荡格兰丁堡的危急时刻,是她的英勇、睿智挽救了一城百姓的生命。
葬礼结束的那个晚上,我又悄悄潜回公墓,我在你母亲的墓前坐了整整一夜,我本以为我会有很多的话要说给她听,但当我面对她的墓碑时,我却沉默了。我明白,我和她之间,早已不需要言语的交流,彼此的心事,都了然于胸。我就那样静静的陪着她坐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要在格兰丁堡住下来,我要在这裏陪着她,在每一个黎明,为她的墓前献上一束洁白无瑕的玫瑰。
我就那样做了,并且一住就是两年,两年中我唯一的事情,就是每天去你母亲的墓前为她扫扫墓,陪她说说话,或者仅仅是面对而坐,一言不发。忽然有一天,我意外的在公墓的门口看到了两个身影,一个满面忧伤的男人抱着一个年幼的小姑娘,他缓缓的走进墓园,在你母亲的墓前蹲下来,让小姑娘面向墓碑,动情的对她和墓碑说着什么。我忽然意识到,那个双手扶着父亲的膝盖,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似懂非懂的望着墓碑的小宝贝,就是紫月的女儿。我躲在附近的角落里,听到你的父亲说你们要定居在格兰丁堡,以便常常来看望你的母亲,我忽然觉得,也许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可以为你做点什么。
我悄悄地跟着你们,知道了你们的住处。我把家搬到了你们住所的附近,只隔一条街。等你长大一点儿,我常常能够看到你在街上玩耍,看着你活泼可爱的样子,我心裏十分的欣慰。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也曾买过一些儿糖果,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地送给你,但你却并没有接受,而是很有礼貌的拒绝了。这让我有点失落,但同时也为你高兴,因为你在那样年幼的时候就能够学会拒绝诱惑,对一个女孩子来说,这是弥足珍贵的。
一转眼,你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少女,我经常在二楼的窗口看着你,看你兴高采烈,看你对着父亲撒娇,我也变得十分愉快,有时候看到你受到男孩子欺负,我又恨不得立刻从窗户跳出去保护你,但你是那样坚强,从来没有哭过鼻子,一次次用你的聪慧化解困难,不仅保护了自己,吓退了那些想要欺负你的小家伙,最后还让他们喜欢和佩服你,这一切都让我欣慰和惊喜。
在你十二岁那年,蔓延的瘟疫威胁到了你的生命,我了解到你的父亲在四处奔走,设法医治你的病,便也开始帮忙寻找治疗的办法。有一天,在酒馆里打探消息的我,遇到了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他说自己逃难至此,希望我能帮他买一点儿吃的,我便请他坐下来,点了一桌子好菜请他随便吃。我们边吃边聊,说起了瘟疫的事情,他说他有一个祖辈传下来的治疗瘟疫的方法,并且用自己的生命发誓一定管用。我感觉老人不像是在吹牛,于是把你家的地址告诉了他,请他去救你。老人满口答应,吃完饭后我送他到了你家门口,叮嘱他不要提起我,然后我便离开了。
回到家后我坐立不安,一直到晚上都没有任何的消息。那一夜我如坐针毡,苦苦地守到天亮,然后出门向你的邻居们打听消息,当我听说那位老人治好了你的病之后,我真是开心死了!我去酒馆好好地喝了个一醉方休,那是我活了三十多年仅有的几次大醉之一。当我醉醺醺的回到家躺下睡着后,我梦见了你母亲,她在梦中向我道谢,我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而她也没有多给我说话的机会,很快便消失了。
就这样又过了三年,我得到了你们要去象牙塔的消息,我真的很舍不得你,因为十几年来,虽然我们没怎么见过面,你和你的父亲也不知道我的存在,但是在我心裏,你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现在突然要分开了,一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我的心便隐隐作痛。
我一直悄悄的跟随你们到城门口,看着你们的马车绝尘而去,直到再也看不到了,我还站在那里。回到家后的那个晚上,我站在窗口看着对面你们住所紧闭的大门和没有一丝灯火的窗户,眼前浮现出你在门前玩耍的景象,那一刻,我哭了,这是我成为游侠后的十几年来第一次流下眼泪,你的离开,让我觉得我的心空了……
“洛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