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宫的阿罗伊,满心的气恼直指雪月灵,想到自己被洛克挟持出城,然后眼看着洛克将隐形斗篷套在墨云和雨瑶身上,三人瞬间消失在夜色之中,阿罗伊便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夜晚,是他担任治安官以来最大的耻辱。
但雪月灵也并不是任人摆布的人,她在国王面前和阿罗伊据理力争,一口咬定阿罗伊无视雨瑶的安危,还反咬一口指责他命令士兵粗暴无礼的对待自己,根本就是草菅人命,与强盗无二。两人各执一词,争执不下,洛枫国王终于听不下去了,挥手道:“够了,都住口!”
“阿罗伊,雪莺的事,你就不要追究了,她也是为了雨瑶的安危,你的行为的确过于粗鲁无礼,难怪雪莺会不满。至于雪莺,你也太过分了,居然扰乱执法人员执行公务,这还得了?我警告你,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国王从王位上站起来,故作严厉的将两人“各打五十大板”,然后问治安官:“现在人已经跑了,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全国下发通缉令,追缉洛克和墨云!”阿罗伊本来还想说上雨瑶,看了一眼身旁的雪月灵余怒未息的表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也罢,快去办吧!”国王挥了挥手,一脸疲惫的说,这些天来国家的大事已经将他搞得疲于应付,现在还要深更半夜来处理这样的琐碎案子,让他烦劳不已。
“等一等!”
治安官正准备离去,忽然听到这句话,又回过头来,望着一直坐在一旁静听的樱,她说:“关于通缉令,我看不必麻烦了。且不说洛克其人神出鬼没,有他在身边,让那些士兵去哪里抓墨云?单说现在王国到处都是亡灵,中小城镇大多已经荒芜人烟,城与城之间传递消息都很麻烦,何必再去浪费人力物力送什么通缉令?”
“至于墨云,不就是当过海盗吗?有什么了不起?当初紫月创建幻翼骑兵团的时候,有一半的姑娘都是海盗出身,最后不都为王国立下了汗马功劳?若是没有她们,王国的军队不可能那么快平息鲁因之乱,连我的命都是海盗们救的,没有海盗们相助,我和国王陛下还有蒙德瑞尔亲王早就死在叛军手里了!”她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国王,洛枫连连点头,对当年玛利亚等女海盗舍命相救还记忆犹新。
“依我看,墨云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他不会为难雨瑶,就让他们去吧!何必再追究呢?治安官如果要追究,倒不如好好地查一查监狱的守衞们,他们是怎么看管犯人的?居然让囚犯挟持人质公然越狱!”
听到这裏,阿罗伊感觉再追究下去很可能要归罪到自己身上,也不敢反对,诺诺连声,赶紧退了下去。樱不疼不痒的说了雪月灵几句,又为雨瑶的事劝她不要担心,雪月灵当然知道洛克和墨云不会亏待雨瑶,也乐得让她早点离开王宫,免生是非,于是乖乖的接受了樱的批评,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
路过天霖房间的时候,雪月灵看了一眼天霖的房门,回头与白隼交换了一下眼色,白隼眼神中肯定的成分让雪月灵心裏多了一份沉重,她没有惊动天霖,轻手轻脚的回自己房间去了。
……
尼尔森林的夜,寂静而安详,鸟兽早已沉睡,唯有猫头鹰与蟋蟀清唱着不同旋律的音符,与偶尔传来的风声形成浑然天成的奇妙和音,月光从树梢的缝隙中投下来,形成一束束梦幻般的光柱,为这静谧的大森林增添了一抹神秘的气息。
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河缓缓的穿过静悄悄的林间,清澈的河水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从金色的鳞片上流过,将金鳞浸润冲洗的闪闪发亮。雨瑶半躺在岸边,下半身浸泡在微凉的河水中,晶莹剔透的水珠附着在她雪白的手臂和肩膀上,使肌肤显得更加水嫩。
对雨瑶来说,生命中最大的享受并不是可口的美食或光鲜漂亮的衣服,而是浸润在水中的时光,即使已经习惯了陆地上人类的生活,但从小在大海中长大的她,依然无时无刻不向往着水的滋润。
此刻,在这宁静的森林中,身心回归自然地雨瑶,除了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安宁,也在回想着死牢中与墨云的对话。
“我唯一的遗憾,就是再也没有机会出海,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那条金色的美人鱼了……”墨云怅惘的叹息与留恋在雨瑶的脑海中回响。
“我总是在想,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她过的还好吗?是否像故事裏面一样,找到了一个可以爱她疼她保护她的人呢?”墨云脸上憧憬与关怀的天真表情,在雨瑶的心裏荡起阵阵涟漪,她会暗暗的偷笑,笑他傻,怎么像一个单纯的孩子,如此的迷恋一条人鱼以及她的童话?但更多的是对他的欣赏与感激,他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遇到的第一个好人,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但冰冷的鳞片与不通的语言却没有阻碍两颗纯真心灵的交融与沟通。
“雨瑶!”这一声饱含眷恋的呼喊,每次想起,都会让雨瑶的眼眶感到一丝湿润,这是他心灵的呼唤,直透入她的心底,荡起阵阵涟漪,久久不散。
“雨瑶……”
她沉浸在如梦如幻的感动中,品味着他的真挚与恳切,恍惚中那呼唤声似乎就在身边,她情不自禁的回过头去,向着黑暗幽深的丛林望去,看到一个人影伫立在不远处的草地上,不由得愣住了。
他也在望着她发愣。他并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他来到这裏只是因为担心雨瑶深夜独自出行的安全。
在雨瑶离开木屋,从背靠大树半躺装睡的他身边走过之前,他正仰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回忆着今夜发生的一切,他对雨瑶的勇气感到不可思议,甚至有些惭愧。
当自己失去了生活的勇气,放弃求生了求生的意志时,这个柔弱的少女却爆发出了惊人地果敢与无畏,当锋利的剑刃割开她细嫩的肌肤,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恐惧,似乎有什么东西让她将生死置之度外,他觉得,即使是最坚毅勇敢的剑士,也会为之汗颜。
他回想起认识雨瑶以来的点点滴滴,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女孩儿似乎不像表面上那样软弱,在她身上有着某种不易察觉的隐忍与顽强,不论是多么巨大的打击与压力,都不曾让她的心灵屈服,她就像水,平静,柔和,与世无争,但当她真正爆发的那一刻,掀起的将是无情的滔天巨浪。
“我可以告诉你,她找到了!”
雨瑶脸上奔流的泪水在他的心底肆意的流淌,他咀嚼着其中蕴含的感动,不太明白是什么在她的心中激起了如此强烈的情感,即使是人鱼美丽的传说,也不见得就能使一个少女如此泪流满面,那眼泪,似乎不是在为他人而流,而是在为她自己而流……
水流的声音打断了墨云的思绪,他恍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河边,皎洁的月光洒落在清澈见底的河面上,辉映出一片圣洁的光芒,将河流两岸映照的如同林间圣境,那个坐在河边的背影映入墨云的眼帘,一霎那,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瞬间穿梭回数年以前,那个金色的身影,此刻又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沐浴着圣洁的光辉,墨云暗暗的问自己,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四目相对,凝固了时间,只有河水自顾自的流过,留下一路顽皮的欢腾。两颗心都默默的,相顾无言,却从彼此的眼神中体味着对方的感情。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相互隐瞒,有的,只是两颗交织在感恩、怜惜、关怀与疼爱之中的心,缓缓的靠近,彼此依偎。
“我真蠢,”良久,墨云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我早该想到的,我还对你说,你长得和那条美人鱼真像,可是我居然没想到……”
“不,是我一直在骗你,是我不好,我……”雨瑶满怀歉意的打断了他,墨云的自责让她心生愧疚,她觉得该受责备的应该是自己。
“是啊,你一直都在骗我,不过我想,今夜你对我说了一句真话!”
墨云脸上善意的微笑让雨瑶摆脱了心中的不安,却又陷入了迷惑之中,她凝视着墨云笑容可掬的脸,感觉此时的墨云连脸颊上原本狰狞的刀疤也变得和善可爱,她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让他笑的如此亲切,但他动情的注视却令她的脸上平添了一抹羞涩。
“你告诉过我,那条美丽的人鱼,已经找到了她的幸福,对吗?”墨云走到她的身边,单腿跪下来,望着她娇羞的脸,柔声细语的问。
雨瑶不敢抬头看他,羞答答的垂首不语,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在面对一个男子的时候变得如此羞怯,这同她以往的腼腆完全不同,后者是她为了隐藏身份而进行的自我保护,而前者,却让她心头鹿撞,全身颤抖。她感觉自己的脸在他的注视下发烧,她甚至有一点儿想要逃走的感觉,她曾一次次想象过爱情来临时的情景,却没有想到它是如此浓烈,令人难以抵挡。
“我希望,是那样,但人鱼,终究是人鱼,不是人……”良久,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那是她心底最沉重的心事,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像人类一样出嫁,因为即使可以用双脚行走,但那不过是一种伪装的幻术,真实的她终究还是一条鱼。
鱼,能成为人的妻子吗?
“如果你愿意,我的答案是,当然可以!”墨云异常坚定的拉起她的手,雨瑶惊讶的抬头看着他,她感觉墨云的手在颤抖,比她自己颤抖的更厉害。
他激动万分的说:“我从小在海边长大,在海上生活的时间比陆地还要长,大海就是我的母亲,我是海的儿子,而出生在大海中的你,就是大海最亲最爱的女儿,我们是海的儿女,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如果人类的双腿和你的鱼尾会成为我们在一起的障碍,我愿意抛弃双腿,陪你潜入无底的深渊,让蔚蓝的大海见证我们的爱恋,还有我的誓言!”
此时的雨瑶早已泪流满面,她情不自禁的投入了墨云的怀中,紧拥着他坚实的身躯轻声啜泣,这幸福来得太过突然,令她措手不及,她很怕这会是一场虚幻的梦,当夜色消散,这美丽的梦会随着夜幕一同散去,直到墨云粗糙的手指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和眼角,拭去她温润清澈的泪珠,她才切实的感受到从他指尖传递来的关怀和疼爱,并非虚幻。
夜一如既往的沉静,却在这芳草幽深的河边平添了一抹温情,两个相拥相偎的人儿,爱情已经助他们跨越了血统的界限,在这个宁静安详的夏夜,张开了一双甜蜜的翅膀。
……
“这两个孩子终于不必再遮掩自己,他们的心可以自由自在的飞翔了。”
藏身于丛林阴影中,遥望着沉浸在幸福中的少男少女的洛克微微颔首,嘴角挂着赞同的微笑,但随即他又皱了皱眉,不等他说出心中的担忧,刚才说话的老人缓缓的抢先开口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个留在雪莺身边的人,他被利益纠缠的心是无法轻易获得自由的,并且,他一直在试图对雪莺产生影响。”
“大师,那我们能做点什么?”洛克回头一脸谦恭的看着老人,他鹤发童颜,长髯垂胸,身穿着雪白的长袍,披着兽皮缝制的短斗篷,手中拄着一根鲜花缠绕的橡木法杖,杖头挂满金色的果实,在阴暗的丛林中发出萤萤的金光,它们就是德鲁伊的圣果——榭寄生。
“这是她的命运,我们能做的很少,但也并非无事可做。”老人说着转身往回走,洛克快步跟上来,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老人,等待他继续说下去。然而老人却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低着头默默地在林间行进,健步如飞,以至于洛克感到要与他并肩而行有些吃力。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开始发亮,洛克惊奇的看了看周围,黑暗的夜色并未退去,前方却亮如白昼,他满心惊异的跟着老人走出树林,在一棵金碧辉煌的巨树前停了下来,这棵树至少有百米以上,粗壮的树干仿佛一根支撑天地的石柱,巨大的树冠遮蔽天地,一眼望不到头。
直到此时,洛克才看清,那璀璨夺目的金色光芒来源于树枝上金色的树叶,每一片金色树叶发出的微弱光芒聚集起来,将周围照耀的如同天国仙境。
“大师,这是……”洛克无限惊异的回头看着老人,老人微微一笑,说:“你一定听说过生命之树吧?”洛克像个小孩子一样诚实的点了点头,回头望着面前的生命之树,他还是第一次因为一棵植物而如此震撼。
老人让洛克原地等待,自己走上前,一手拄杖,一手在胸前画出符咒,他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只见一枚黄金叶闪烁着夺目的光芒飘然而下,老人睁开眼睛,伸出左手将叶子接在手中,而后谦恭的向生命之树欠身行礼,轻声低语,像是在道谢一般。
“走吧,拿上这个,还有这个,把它们交给雪莺。”老人回到洛克身边,将黄金叶交到他手中,与此同时,一枚金色的榭寄生果实从杖头脱落下来,自己飘飘然落在洛克的手中,洛克小心翼翼的捧着它们,问老人:“它们有什么用处?”
“那枚生命金叶可以保护它的持有者,即使受到致命的伤害,依然可以令它的持有者保持存活,虽然只有短暂的二十天,但有的时候已经足以化险为夷了。”老人一边说一边头也不回的带着洛克重新遁入树林的黑暗之中。
“至于那枚圣灵果实,你让雪莺服下它,服下以后,她就可以不受时间、空间的限制与他人建立心灵的交流,既包括已逝的先贤们,也包括你我这样还活着的人,那孩子将要面对很多意想不到的事,她需要有人为她拨开迷雾。你务必要看着她服下,以免出现不必要的意外,还有一场神圣的仪式在等待着她。”
洛克看了一眼法瑞斯脸上凝重的神色,郑重的点了点头,将黄金叶和圣灵果小心的收好。
“有个问题,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没有什么不可以问,只要你认为它合乎自然的法则,而非出于你的非分之想。”法瑞斯平静的回答。
“您刚才,似乎在和生命之树交谈,并且那样的恭敬,为什么您会对一株植物有如此的态度?”
法瑞斯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看了一眼洛克脸上迷惑的表情,语重心长的说:“我的确是在和生命之树交谈,并且请求它赠送给我一枚金叶,用来保护一个可爱的少女。我很高兴它答应了我的请求,所以我感谢它。”
“你也许会感到奇怪,为什么对树木要如此恭敬,这也是大多数人类和其他智慧生命所不懂得的,在这个世界上,任何生命都是平等的,即使是一棵树木,也有它的尊严和自由,这是生命赋予它的权力。如果有谁无视它的权力,践踏它的自由与尊严,甚至剥夺它的生命,最终他必将遭受自然女神的惩罚。”
“作为一名德鲁伊长老,我深知是大自然养育了我们,而我们为大自然作出的贡献却微乎其微,我为此感到惭愧和歉意,因此在我需要向自然索取的时候,我必先献上我的恭敬与感恩,这是我作为一个生命的责任。”
望着老人意味深长的脸,洛克心中肃然起敬,他忽然明白,法瑞斯已经超越了凡人对世界的认知,他的生命已经与整个大自然融为一体,他每时每刻都在身体力行,实践着雪月灵曾经对洛克说过的,一切生命皆平等。
就在此时,一只黑色的渡鸦轻轻的落在法瑞斯的肩头,在他的耳畔低鸣几声,老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奇,他看了一眼洛克:“有不速之客来了,那两个孩子有麻烦了。”
熊熊燃烧的火炬将周围浓重的林间夜色映照的愈加阴沉,唯有雪亮的军刀依然不知畏惧的炫耀着它的锋芒,面前的这对男女在阿罗伊的眼中有了新的印象,他没有想到会撞见这样一幕,望着他们决一死战的架势,阿罗伊反而有些犹豫了。
他并不是改变了心意,不想抓捕他们,而是他不想与他们拼死一战,那样他会觉得自己在被天霖利用,尤其是当他看到女孩儿金色的尾巴之后,他似乎意识到事情不像天霖所说的那么简单,他不想就这样顺天霖的心意。
在此之前,离开王宫回到住所的阿罗伊,从仆人那里得知有位先生在这裏等候多时了。阿罗伊并没有想到来者是天霖,天霖显然也看透了他的心思,他告诉阿罗伊,自己来到这裏,是为了向他提供逃犯的下落。
洛克一直藏身于尼尔森林,这个消息是天霖在雨瑶和雪月灵谈话时听到的,洛克一定会把墨云和雨瑶带去尼尔森林藏匿,对此天霖坚信不疑,阿罗伊也并不抱有怀疑,他所奇怪的,是天霖为什么如此热心的帮助自己,捉拿那两个曾经与他朝夕相处的年轻人。
“治安官阁下,我没想到您会问这样的问题,以您的智慧应该能一眼看懂的。我爱雪莺,我一直在追求她,并且希望能够成为陪伴她一生的人,所以我希望她快乐、平安、幸福,而那个海盗只要活着,就会对她构成威胁,这是我绝对不能容忍的!”
“至于雨瑶,她和墨云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勾搭成奸——原谅我说这样粗鲁的话——她帮助墨云越狱就是明确的证据,而我善良的雪莺还在为她的安危担忧。如果有朝一日她回到雪莺身边,她一定不会受到任何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