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你是谁(1 / 2)

烽火游侠录 辰源 5139 字 1个月前

“你放开我!放开!”

被倒塌的神殿惊动的半兽人,派出了大批的狼骑兵前来查看情况,潮水般的军团瞬间冲散了正在交锋的人群,人们各自奔逃,躲避狼骑兵的冲撞和攻击,烽冥侠趁乱跑到女儿身边,将她瘦弱的小身躯扛在肩上,一阵风似的冲进了附近的密林。

“你放我下来,听到没有!”

被父亲扛在肩头的雪月灵,拼命地挣扎着,但是面对烽冥侠强壮有力的身体,她看上去就像一只娇弱的小猫,根本挣扎不开。烽冥侠抱着她一直跑进了密林深处,见狼骑兵没有追来,这才停了下来,把女儿轻轻的放在地上。

刚一落地,雪月灵拔腿就想跑,烽冥侠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拖了回来,他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摁在一棵白桦树的树干上,目光穿过树梢上散落下来的雪花死死盯着女儿,冲她吼道:“雪莺,你到底闹够了没有!你不要告诉我,你对天霖在做什么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但你这次玩的实在是太过火了!”

雪月灵一言不发,默默的咬着嘴唇盯着他,用倔强的眼神直视他的眼睛,烽冥侠与她对视良久,终于把目光移开。他轻轻叹了口气,放开了女儿,把脸转向一旁,苦笑着叹息一声。

那桀骜不驯的眼神,多么似曾相识,让他情不自禁的忆起了亡妻,他在心裏暗暗的问自己:是不是年轻的时候做了太多荒唐事,上天才派下这两个生命中最让他无可奈何的女人,让他为之操劳奔命?

“孩子,你记不记得,我带你去格兰丁堡的公墓时,给你讲述的你母亲生前的故事?”沉默良久,他喃喃地问。

“当然。”也许是因为提到了母亲,雪月灵的语气变得柔软了一些,她轻轻的应了一声,两眼直勾勾的盯着父亲憔悴忧郁的脸,等待着他的下文。

“你还记得,你当时听完以后,面对着你母亲的墓碑,说过什么吗?”烽冥侠回头别有深意的望着女儿,雪月灵低头略加沉吟,轻声答道:“当然记得,我说我长大了,也要做一个像妈妈那样的人。”

“其实,在我心裏,一直是有些私心的,我并不希望你实现你的诺言。”烽冥侠望着女儿长叹一声,双肩的白雪与斑白的头发相互掩映,让他看上去愈加苍老。

他满面忧虑的对女儿说:“我从小带你离开伊丁,在格兰丁堡找了一片平民区居住,让你像一个平民家庭的小女孩儿一样长大,就是希望你能够像普通的女孩子那样长大、出嫁,嫁一个靠得住的年轻人,平平静静的过一辈子,不需要再为什么社稷安危去奔忙冒险。”

“如果,不是你外祖父劝说我不要埋没了你的天赋,我可能根本不会把你送去象牙塔,直到现在,我都还不能肯定,我这么做是否正确。”他喟然长叹,仰望着漫天白雪,任由它们飘落在他写满沧桑的脸上。

“我知道这样想很自私,但我只是害怕,从你母亲把你留给我开始,我的心没有一天不在惶恐中颤栗,我怕我会失去你,我怕自己会被独自一人抛弃在这个世界上,也怕自己不能照顾好你,愧对你的母亲。”

“对我来说,你的安好,比什么都重要,只要你能平安,就算要我抛弃生命,我也愿意。”

他回头望了一眼沉默的女儿,雪月灵低着头,轻轻的咬着唇,一言不发。事实上,她的眼角已经湿润,但她不想让父亲看出自己的感动,她强压着心头的痛与眼角的泪,把脸埋得低低的。

她不能跟父亲说实话,因为事情如果泄露,敏感的天霖很可能会觉察到她的父辈们对她态度的转变,从而对她产生怀疑。雪月灵知道,天霖从没有真正的信任过她,只是暂时还没有抓到什么证据,她必须避免他加深对自己的怀疑,但为此,她必须不顾父亲痛苦担忧的心,甚至还要一次又一次的在上面撒下一把盐。

“孩子,我不知道天霖究竟怎样说服了你,你又究竟看中他哪一点,我只希望你好好的考虑清楚,不要被男孩子口中的那些虚幻的誓言所迷惑。”

“父亲曾经年轻过,也曾经浪荡妄为,那些男人用来诱骗年轻女孩儿的方法,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们达到目的之后,就会脱身逃离,他们不会在乎女孩子的结局,他们只关心下一个猎物,我不希望你成为他们的猎物,你懂吗?”

烽冥侠苦口婆心的劝说,终于让雪月灵默默地点了点头,她抬起头,坚毅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柔情,轻声软语的说:“父亲,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也希望,您能相信您的女儿。”

“您不会不知道,我从小到大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是在向妈妈看齐。如果说,当年那个身为浪子的您,没有将妈妈变成您诱骗落网的猎物,那么我希望您也可以相信,她的女儿也不会成为那样的猎物。”

“我相信你的聪慧,但这却更让我惶恐,因为聪慧的你却选择了追随天霖走上一条不归之路,你能否告诉我,你所追寻的是什么?至少,给我一个理由,让父亲不必为你牵肠挂肚。”

烽冥侠用近乎恳求的语气对女儿说。那一霎那,雪月灵几乎想要向他说出真相,但话到嘴边,当她的樱唇微微颤抖的时候,她却选择了放弃,她咬了咬牙,生硬地回答:“父亲,你刚才提起外公,我希望您能够向他学一学!”

“当年,如果外公不是硬着心肠把母亲送出森林,让她和小姨独自去闯荡这纷乱复杂的世界,那么也许就不会有十八年前叱咤风云,游侠们闻之色变的‘白玫瑰’了!”

“长大的鸟儿,总是要自己飞的,老鸟就算是再担心,也不能因此让小鸟放弃属于它们的天空。我自己的人生路,我自己选择,也只有我自己去走,告诉您与否,您都会担心,但您都无能为力,又何必多费唇舌呢?”

“也许,你是对的……”烽冥侠沉思良久,喟然叹息。他深情的凝望着女儿,由衷的恺然长叹:“看来,父亲真的老了,已经无法再保护你了。终有一天,你是会离开父亲身边的,但在父亲心裏,永远会留着你的位置,等你回来。”

他伸开双臂望着女儿,颤声说:“在你走前,给我一个拥抱,好吗?”

雪月灵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在抽泣,她轻轻的投入了父亲的怀抱,闭上眼睛,享受着父亲爱的拥抱,她知道,虽然此刻她的心事对他有所保留,但两人的心却无时无刻不在保持着沟通,在父亲面前,她永远都是那个纯真的孩子,而无论她做过什么,父亲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包容最疼爱她的男人,无人可以相比。

因为,他是父亲。

脱离了父亲的怀抱,孤身一人向着密林外走去的雪月灵,感觉泪在脸上肆意的横流,寒风吹拂着热泪,使它们的外表变得冰冷,却无法吹透炽热的泪芯,每一滴泪珠都是一段流动的情感,每一滴泪的芯都是她心灵的一部分,交加的风雪可以带来刺骨的寒凉,却无法冰封心中炽烈的情感火焰,终有一天,她要重新拥抱父亲,对他说一声,对不起。

一声突如其来的痛苦惊叫,让雪月灵如同触电一般钉在了地上,她猛回头,看到父亲扑倒在地上,后背上插着一支利箭,不远处的林间雪地上,一个墨绿色的身影正从背上取下第二支箭,准备搭在自己的弓上。

愤怒与忧伤的火焰瞬间使少女的心燃烧起来,她返身冲向半兽人弓箭手,明晃晃的金色镰刀在风雪中绽放光芒,一串绿光闪耀的飞叶打着旋,卷起一阵复雠的风暴,将半兽人射来的第二支箭击飞,并折断了他手中的长弓。

与此同时,雪月灵早已飞身冲到面前,黄金镰刀在雪地上划过一道耀眼的光芒,半兽人的血将周围白桦树的树干染成一片鲜红。

“父亲!”雪月灵跑回烽冥侠身边,将父亲扶起来,烽冥侠咬着牙,在雪地上坐起来,雪月灵察看了一下他的箭伤,发现受伤的部位位于右肩,她小心的将箭头拔出,看到骨箭的箭头发黑,显然被毒药浸过。

由于离开红岩城时,她只穿了一件睡衣出来,一路上都穿着天霖的衣服,以往随身携带的药草都全部留在了红岩城,此时她无法为父亲配制解毒剂,无奈之下,她对烽冥侠说:“父亲,您忍一忍!”

她撕开他后背的衣服,用手先挤出大量的毒血,又伸出食指和中指按住伤口两侧,默念咒语,指尖闪烁出淡绿色的荧光,环绕在伤口周围。

伤口深处的黑色毒血再一次被指尖的魔力挤压出来,直到看到殷红的鲜血出来,雪月灵才稍稍松了口气,而此时,她的手上和烽冥侠的衣服都已经沾满了乌黑的污血。

“我现在只能帮您处理到这个程度了,血已经止住了,但是因为毒箭的创伤太深,没有药材我无法为您彻底的清除残毒,您要尽快赶回去,以免残留的毒素造成伤害。”她从烽冥侠身上取来绷带,直接连同身上的衣服一起缠好,然后紧张的叮嘱他。

烽冥侠轻轻的点了点头,露出一丝苍白的微笑,说:“别担心,孩子,我没事的。”他攥着女儿的手,望着她脸上关切的表情,镇静自若的安慰她:“父亲是从刀山火海中闯过来的,我不会那么脆弱,这点儿小伤要不了我的命,你放心吧!”

“说得没错,父亲大人是威名远扬的大英雄,一般的凡夫俗子怎么可能威胁到他的生命呢?”

父女俩惊讶的回过头,看到两个男子正向他们走过来,走在前面的天霖背着手,迈着悠然的脚步,笑眯眯的望着他们,声音中透着得意与嚣张。

烽冥侠不动声色的看着他,轻轻的捏了捏女儿的手,他感觉她的小手有些颤抖,他的余光注意到雪月灵脸上掠过一丝不安,于是悄悄地为她送去一个坦然自若的眼神。

“亲爱的,看来你和父亲大人之间的问题,已经都说清楚了?”天霖在他们不远处停下来,笑里藏刀的问。雪月灵避开他审视的目光,回头望着父亲,她知道天霖的意思,他是在试探她是否已经被烽冥侠说服,是否还对他保持忠诚。

“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吗?”烽冥侠回头望着女儿,温柔的问:“我一直不知道,在你的心裏,我究竟有什么做的不好。如果有,希望你告诉我,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改变,我的孩子。”

所有人都在望着雪月灵,六道目光仿佛在她的肩头压了六座沉重的大山,只要稍有不慎,其中的一部分便会倾斜,倒塌崩裂的山石会将她精心设计的一切毁于一旦。

她从父亲的目光中看到了包容与鼓励,也从天霖的眼神中感受到了疑虑与猜忌,还有沙林别有深意的注视——一种让她猜测不透的注目——她在心裏暗暗的告诉自己,要镇静,镇静!

“我和他,没有什么可谈的,不过是看到一个伤者,不忍丢弃而已!”她咬了咬牙,推开父亲“蹭”的从地上站起来,神情冷峻的走到天霖身边,冷若冰霜的背对着父亲。烽冥侠默默地低下头,一言不发。

天霖用审视的目光扫了一眼父女俩,从烽冥侠的眼中,他能够读出的东西依然如故,全都是父亲对女儿无比关怀的浓烈情怀,但雪月灵,他却无法完全看懂。

他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透雪月灵,小丫头似乎总能有意无意的避开读心术的窥视,当她心情忧闷的低着头,只留下一个令人心生怜惜的幽怨背影时,他便无法读出她的心思。

她的悲伤那样真实,她的愤懑毫无做作,让他无法作出判断,而当她毫不回避的直视他的眼睛,他又因为她凌厉的注视而感到心意扰乱,无法凝神。

就算他努力的凝神屏气,在与她对视时读出一点儿东西,多半也毫无收获,她的心情总会异常平静,没有丝毫情感的波澜,就像一个木头人一样,这让天霖对她越来越摸不透,心裏也越来越不安。

虽然说,在象牙塔的时候雪月灵也偶尔会躲过他的读心术,骗过他搞一些恶作剧,但那时要读懂她的心思,并没有现在这么难。

天霖觉得,自己应该趁这个机会试探一下她,看看她之前所说的一切究竟有几分真情,她和烽冥侠之间现在到底是怎样一个关系,是真的如她所言,已经断绝了父女之情,还是藕断丝连徘徊犹豫?

又或者,这根本就是一场假戏,一个陷阱?只要他试一试,就能一清二楚了。

“看来,你还没有跟父亲大人说明嘛!”他故作惊讶的看了一眼身旁的雪月灵,也不等她回答,自顾自的走向烽冥侠,一边走一边说:“这样可不好,父亲大人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好,让雪莺生气了!事情要当面讲开才好嘛,可以避免很多的误会和嫌隙,不是吗?”

“我不想跟他说,说了也没用,他是不会承认的!我们还是走吧,不要在这裏耽误时间了!我看见他就烦!”雪月灵见天霖走向父亲,暗自感觉事情不妙。

一方面,她担心天霖与父亲对质,如果父亲极力否认他和琳玲的关系,势必会加深天霖的怀疑。另一方面,她还担心天霖会因此找出什么借口加害父亲,以她对天霖的了解,那是完全可能的,她觉得不应该再耽搁下去,最好赶快带着他们离开。

因此,她冷冷的说了一句,一脸不耐烦的瞟了一眼父亲,转身就走。

但已经打定主意的天霖,是不会被雪月灵轻易的搅乱自己计划的,他不为所动,自言自语的朗声道:“也罢,雪莺既然觉得烦,那就让我来跟父亲大人谈谈吧!也许事情会比较容易谈得拢呢?”

正大步往外走的雪月灵听到他的话,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她没有回头,而是默默地停留在一棵白桦树的树干旁,手扶着树干低头不语,静观其变。

“父亲大人,雪莺告诉我,您和一个灰精灵的女子旧情复燃了?”天霖阴笑着在烽冥侠的面前蹲下来,盯着他的脸,问:“而且,您还因此要抛弃雪莺,为了那个灰精灵女子,抛妻弃女,让您的女儿为此非常的伤心,是有这回事吗?”

烽冥侠冷冷的看了一眼他幸灾乐祸的脸,回头望了一眼女儿,雪月灵倚靠着白桦树一言不发,不置可否,烽冥侠看不到她的脸,不知道她的心事是否如天霖所言,对那件事还耿耿于怀。

但从天霖的脸上,他却读出了一种怪异的期待,这个闯荡多年的老游侠立刻意识到,在天霖阴郁的笑容中,暗藏着某种阴谋,他敏感的心立刻想到了女儿,自己的答案也许会左右女儿的安危。

“我想,这是长辈们之间的事,你们年轻人似乎没有必要多过问。我对自己应该做什么,心知肚明,就算是雪莺的母亲活着,她也不会对我的所作所为横加指责,你们更不必为这些事情费心劳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