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二年(公元675年),年仅二十四岁的太子李弘暴卒于洛阳宫殿,时逢高宗皇帝风眩病重,下诏曰:朕方欲件位皇太子,而疾速不起,它申往命,加以等名,可滋为孝敬皇帝;同年三月十三,诏令:武后摄政,改立雍王李贤为太子。
五年之后的调露二年(公元680年)八月,废太子李贤,贬为庶人,流放巴州。八月廿三,十四岁的周王李显被立为太子。
永淳二年(公元683年)十二月初四,大唐高宗皇帝驾崩,享年五十六岁。高宗驾崩当日,李显即位,是为唐中宗,武后改元弘道,二十七天之后,逢元日改元嗣圣。
嗣圣元年(公元684年)元月,刚刚执政四十多天的中宗皇帝遭武后废黜,大唐皇帝改由武后第四子豫王李旦即位,是为睿宗,改元文明。
这一年,李旦二十二岁,御凤——刚满十六岁。
“你是说,母后又有意回长安去?”凛冽的声音吓得小宦官忍不住抖缩了一下。
自从高宗皇帝驾崩,武后便将朝廷彻底迁都洛阳,长安城内的皇城虽然依旧存在,可留在宫里的已少有旧人。
只除了——她!
“回公主的话,是……是奴才刚才听太后身边的小宫女们议论的!奴才、奴才也不知是真是假……”
“蠢材!”一只精美的瓷碗连汤带水地砸到了地上,太平公主娇艳如花的五官狰狞地扭曲在一块,眼眸凌厉的露出一丝残忍,“这个该死的小贱人,母后居然这么看重她。哼,真是可恶至极!”蹙着秀眉思虑再三,她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吩咐,“你速去将曹焕将军替本宫找来。记住,千万不可声张,小心你的脑袋!”
“是……”
“去吧!”太平公主罗袖一挥,打发小宦官离开后,她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露出得意的笑容。
长安皇城大明宫含元殿,在台基东西两旁各有一条廊道,分别延伸向东侧的翔鸾和西侧的栖凤二阁。
翔鸾阁原是太平公主儿时嬉戏游玩之所,自从太平出嫁,翔鸾阁便空置下来,高宗皇帝尚在之时,便与武后常常长安、洛阳两头跑,朝廷前后迁往洛阳不下七次。含元殿越来越冷清,太平偶尔回宫,也不会再留宿翔鸾阁。
东西两阁从此冷清清的只剩下西侧的栖凤阁。御凤住在栖凤阁,这一住便是十多年,打从她记事起,她便住在那里,因为身体虚弱,常年卧榻,吃药比吃饭多,所以她从住进栖凤阁,便再没踏出门半步。
对于大唐而言,这么一位看似地位极高的天之娇女,却总会不经意的让人忘却她的存在。直到不知不觉,她满了十六岁。
十六岁的御凤,虽无太平那般活泼好动,在殿上公然向父皇母后要求赐予驸马,然而按照惯例,也是时候为她的终身大事做一番考虑。
于是,一个因为年长而被放置朝堂议论婚嫁事宜,当作一件国事般慎重的经由众大臣商议、再商议……最后搞得满朝皆知,平时少人问津的大唐御凤公主的一些奇闻轶事,经过层层渲染,传入朝野,传入寻常百姓家。
传闻中,御凤公主貌似天仙,温柔婉约,只需瞧上她一眼,便可教人为之痴迷;
传闻中,御凤公主乃是天神下凡,具有飞天卜算之能;
传闻中……
一切止于传闻,而现实中的那个体弱多病的小公主深锁栖凤阁,终日不见外人,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无人得知。
穿过长长的龙尾道,往西拐便到了栖凤阁。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耀在含元殿金灿灿的匾额上时,栖凤阁开始了它日复一日的忙碌。
“公主醒了,舞秋,琳纤!快服侍公主更衣、梳洗!”一位年约四十来岁的妇人急匆匆地张罗着宫女们。
“奶娘,不必那么费事了。”迷懵着一双水翦大眼,御凤身上仅披一层轻绡薄纱,纤细玲珑,体态毕露,她光着一双嫩白的脚丫坐在床沿上。
“哎呀,公主,你这样会着凉的……舞秋,你动作快点!”奶娘急道。
“我没事,”手指点着微微发涨的脑袋,她朱唇轻启,“玉萼,你去偏殿瞧瞧彤儿醒了没,若也起身了,就邀她过来与我一同用早膳。”
“是,公主!奴婢这就过去。”一个年约十来岁的小宫女应了声,便出去了。过了盏茶的功夫才转回来,福了福身,说道,“回禀公主,彤公主尚未起身。奴婢与她的女官妍君姐姐传了公主的话,她让奴婢回公主,用膳之时,彤公主一定过来陪公主。”
此时,御凤已然梳洗装扮完毕,穿了件鹅黄色的金丝碎花襦裙,大红色半臂,束带于胸,愈发显得身材修长,亭亭玉立。她移坐桌前,琳纤等几个宫女正托着妆奁匣子任其挑选喜爱的镯子。听玉萼这么一说,她有些发愣:“这倒是我的不是了,竟没嘱咐你一句,她若没醒,切莫扰了她的好梦。她这几日身上不大舒服,夜里老睡不着,昨儿个好容易睡下了,倒叫我给搅了。”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啪”的一声,玉萼脸上猝不及防地挨了一巴掌。
“没用的蠢东西!”舞秋柳眉倒竖,“公主让你传句话,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留着你还有什么用?”说罢尤似不解恨地伸手狠狠在她红肿的脸上又拧了一把。
玉萼吓得膝盖一弯,跪倒在地,也顾不得脸颊疼痛,眼泪簌簌掉落:“公主恕罪,奴婢知错了,下次……下次不敢了!”
“哪还容你有下次……”
“舞秋!”御凤猛然喝止,娇柔清脆的嗓音蕴含了无比的威仪,“玉萼,没你事了,我并未说那是你的错,你先退下吧。”
“谢公主,奴婢告退!”玉萼战战兢兢地爬起来,仓皇而退。
“舞秋……”眼波流转,御凤转而望向舞秋。
“公主,我……我只是……”她喃喃地垂下头。御凤有着一副病弱西施的体态风韵,却并不代表她真如其外相般无能,她的聪慧精明绝不下于其母。服侍御凤公主这么些年月,舞秋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
“什么‘我’不‘我’的,怎么说话的?”御凤站起身,挥手示意琳纤等人退下,寝室内只剩下她、奶娘与舞秋三人。
“奴婢知错了,求公主开恩!”舞秋脸色突变,吓得嘴唇都发白了,直挺挺地跪下。
御凤缄默不语,轻移莲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满园春色发呆。
“公主开恩!”舞秋见公主不吭声,愈加害怕,忙磕头叫道,“求公主开恩!”
御凤只是贪婪的瞧着窗外美景,许久,“噫”的声,不觉痴了,自言自语道:“宫墙外面又是何等模样呢?”
“公主。”奶娘适时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唤回她神游的思绪。
“啊。”满心向往顿时化为乌有,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舞秋,莫怪我责罚你。虽然栖凤阁的大大小小宫女宦官都统归你管,但你亦要明白做小的难处,你不也是从小份杂事上做起的么?为何随着职位高陞,反倒不会体谅人了呢?人,总有说错话,做错事的时候,只要不是大错,又有何不能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呢?你说,对么?”
“是,公主……”一席冷冷淡淡的话说得舞秋羞愧难当。
“我之所以将她们摒退下去,也正是不想让你太难堪,在她们面前失了体面。你是聪明人,该懂我的意思。我瞧着时候也不早,彤公主也该来了,你下去替我们打点早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