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陌贴在她耳边:“待在这儿。”
林玉点了点头,捂着嘴坐在洗漱台上。
高陌脱鞋侧身往外走,熄灭了卫生间的灯却故意将门虚掩着。
林玉死死咬住牙,尽量将方才起伏的气息压制成轻缓。她将耳朵贴在半开的门后,只听到高陌翻身以及被褥磨蹭的声音,像真的睡了。
“咔——咔——咔——”
一片寂静里,大门处传来门锁轻轻的扭动声。
高陌将眼睛眯成一条线,佯抱着垄起的空被褥堆睡觉。
昏暗中有人从大门外走进来了,脚步悄无声息,可衣服上水珠落地的声音在死寂的环境中暴露了那人的踪迹。
很谨慎,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往前挪动。
林玉死死捂住嘴,听着一声声“滴答”冷汗直流。
“吱呀”轻响,卫生间虚掩的门被人推开了一条缝。
林玉立马吸气收腹紧紧贴在洗漱台后的墙上,明暗作用下,卫生间外驻足的黑影仅与她隔着一道花色玻璃门,距离不到五厘米。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好在那人用一只小手电筒往门缝里照了照,确认没人,立刻撤走了。
高陌故意的,卫生间关上门反而叫来犯者多心。
林玉轻呼一口气,听到“滴答”的水声往病床的方向去了。
从体格上看的确是个女人,上下一般大,应该是穿着护士服类似的直筒装。
高陌长而缓地呼吸着,任由对方慢慢靠近。
走近了,高陌闭着眼慵懒地摸了自己的脸一把,像是一旁林玉的头发糊痒了他,而后继续环着垄起的被子睡着,看起来很香甜。
那人显然被吓了一跳,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约莫过了三分钟,确认高陌只是熟睡翻身,胆子大了许多。
而高陌调整过后的睡姿巧妙地将一半脸埋入了阴影里,眼睛一闭一睁,来人的长相尽收眼底。
没有戴眼镜,可那张脸确实就是早前在客栈里撞林玉的醉酒女。
她垂着眼睛,嘴角勾着一抹笑,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柄手术刀。
目测出心脏的位置,她仰首,义无反顾地往下扎。
高陌瞄准机会,手猛然一抬想扼她的手腕。
“噗——”
高陌失手了,她敏捷地躲过他的手臂放弃假林玉扎在了他腰侧。
甚至没感觉到疼痛,手术刀划出了长长的裂口,高陌一跃而起对她发动了攻击。
进退回防,除开体格,她的战斗能力并不比男人逊色,甚至在用刀方面专业得有些可怕。
是高陌低估了她。
几招下来,她不仅利用身形小易闪躲的优势没受什么重伤,反而是高陌手臂又被割了一条。
林玉颤抖着发送完报警信息,强忍心疼在门缝里留意着两人的一举一动。临近的都是住院的病患,她腹部有伤,高陌与那人的较量又暂时落下风,他们唯一的优势就在于那人并不知道这个房间有第三个人在场,她要做的,是找准机会帮助高陌而不是贸然冲出去拖累他。
那人握刀进攻,高陌赤拳迎击。
出拳掣肘,提膝横劈,又一番打斗下,高陌开始转为抵抗防守。果然,那人的体力消耗跟不上,动作也慢了下来。
高陌顺势一脚狠踹在那人腰上,那人飞去了一边。
“你是谁?”高陌朝她逼近。
她反手偷袭,以跪姿持刀往高陌脚筋上扫。
“啪”的一声,那人手腕挨砸吃痛,刀子与一只高跟鞋同时落地。
高陌踢开刀子,那人看向扔来高跟鞋的林玉,骤然瞪大了眼睛,拼尽全力扑了过去。
高陌侧冲,扼住那人的脖颈与她一同直摔在地。
女人怒吼,街面响起了警笛,她张口咬在高陌的手上。
他咬牙,死死掐制住女人,一旦脱手,她就会攻击林玉,即便她选择逃跑,也无异于给林玉往后的生活埋下一枚炸弹。
林玉冲上前用尽全力掰女人的脑袋,高陌身上的划伤不断往外渗血,脸色逐渐变白。
三人鱼死网破地胶着。
女人突然松口疯一般咬向林玉,高陌撤手去挡,女人对准林玉的旧伤狠推一把,夺门而逃。
高陌飞身去接林玉,两人平稳落地,他的身子将她眼前的光线尽数遮蔽。
有血腥味,是高陌手上的创口带出血迹沾上了她的脸。
他说:“没事吧?”
那一瞬,有光照进她梦魇的囹圄。
昏暗的灯影,男人的手,红渍与血腥,换成了另一种温情。
她慌乱地去看高陌身上的割口,他却立马撕下了自己的衬衫替她扎住了旧伤:“你别动,好好的。”
她流着眼泪点头,不知道这样的自己能为高陌做些什么。
时间紧迫,高陌立即朝外追去,可走廊上已然空空荡荡。
树,他想起来了。
他立即折回屋内从窗口往外跳,林玉一声惊叫,他却只听到枝叶在耳边“嗖嗖”地响。
女人刚从楼道中冲出,高陌从天而降。
他侧脸带着一丝划伤,渗出血渍又很快被天空的冷雨冲掉。
他拦住了她的去路,带着伤,像一匹身经百战的狼。
女人立刻转身往后跑。
“啪嗒,啪嗒,啪嗒……”
高陌在后面穷追不舍,气息声越来越重,割裂的伤口在肌肉拉扯作用下张大了几分。
女人没有外伤,但体力终究跟不上。
高陌叫她返身逃窜不了,她迅速瞄准了另一侧高高的院墙。
她将伪装的护士服脱下绕在手上,全力一跃,扒在墙上一撑,飞快地爬了上去。
高陌怒吼,面对乍然出现的墙体,全然不顾顶上粗砺的碎石一把攀住,开锋面划过手掌,血红一片。
她借蓄力攀上的高位优势踢向高陌腰部,剧痛几乎啮碎了他的牙齿。
高陌顺势抓住她的脚往下拉。
不能让她跑掉,绝不!
她蹬着腿稳骑墙头,高陌半吊的姿势并不适合发力,他强撑着不撒手,嘶吼一声,他松开了攀墙的支撑,拉着她整个人摔了下去。
“扑通”一声重响落地,那人蜷缩着身子断了一条腿,再无逃跑之力。
高陌周身早已血染一片,挣了挣,大脑短暂空白后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借着些雨在脸上糊了一把,颤着手给自己整了整衣领。
“林玉本人要比微博上更漂亮一些,你很……喜欢她吧?”她咬牙跟高陌说话,像个阔别多年的老友。
高陌靠着墙体笑了笑:“她什么时候都漂亮。”
“你是她的继兄?我叫姜娜。”
“我不需要知道。”
“那你需要知道什么?”
“你为什么想杀林玉?”
姜娜咧起嘴角笑了笑,即使瘫软在地依旧带着一种沁骨的凉意。
“半点也猜不到吗?我觉得你很聪明,让我对林玉住院养伤坚信不疑。”
“你是李宵的妹妹。”
她突然瞪红了眼睛。
高陌看她的眼神有几分可悲,却终于释然地勾了一下嘴角。
“你笑什么!”
空旷的过道传来脚步声,是警察来了。
高陌起身,她跑不了,他不用跟一个疯子浪费时间了。
“他不是不爱我!不是!他……”她像疯了一般喊叫,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一个借口,叫着叫着,突然咧嘴笑了,“你就比我好多少吗?你以为林玉真的两手清白吗?她怎么向你提李宵?一个强奸未遂的浑蛋死在她父亲的刀下?不,高陌,这跟她父亲没关系,李宵是她捅死的!”
他继续往前走。
“不信你看看这个!”
高陌蹲了下来,姜娜颤颤地从怀里掏出一张文书。
是李宵当时随案的诊疗报告。
“伤口都在正面,深度不及成人的力量,可每一刀都干净利落。你以为你抱在怀里的是只小绵羊吗?她是杀人犯!”
高陌无声,感觉到了身后有人。
回头,林玉捂着伤口站在雨中。
她无法从记忆中拼凑出那段回忆,所能想起的只有男人的手,周身的湿润与满目赤红。
她从高陌手中夺过报告,呆呆地看着。
林秋白对捅杀李宵供认不讳,没有人再去留意其他,或许,或许她所有的梦魇只是出于对那段经历的逃避。
她看着高陌,头发被雨淋得乱贴周身,带着一种茫然的惊惧,像个落单的孩子。
他抱着她,没有一丝犹豫。
警察将那女人带走,她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着林玉喊:“杀人犯!”
(三)
林玉整宿没睡。
怒睁猩红的双眼,声嘶力竭的指控,脸部肌肉啮肉饮血般切齿的抽搐,都汇集在那一声“杀人犯”里。
女人叫姜娜,是个医生,对恶意行凶供认不讳,案子清清楚楚。
但其犯罪动机所述涉及对当年林秋白的判决,林玉被召回重新审理,肖安得知文件外泄后主动要求为林玉做自卫辩护。
高陌想陪着她,她拒绝了,从前逃避过的事情,她想自己去面对它。
“林玉,林玉。”
高陌一连叫了她两声,没有得到回复。
她眼里盛着化不开的虚无,靠在机场的座椅上盯着天花板看。
“看来我们又去不成兰州了。”高陌笑着说。
林玉没有立刻接话,而是沉默了很久,扭头看着高陌身上包扎的三四处绷带说:“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并不值得你救。”
“这是傻话。林玉,即便真是你动了手,你也是受害者。对自卫者予以报复,本身就是一种思想与肉身的双重施暴。”
她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我知道,可我不能原谅自己对林秋白的亏欠,你知道吗?昨天在公安局连线时,他依旧死咬是自己动的手。”
“林玉,你值得被爱,当时你吓坏了,他不希望你再受到伤害。如果你觉得自己对不起他,就别辜负他快快乐乐地活着,等这件事结束,对他好,跟他亲近。”
“那你呢?这一身的伤……”她有些心疼,一个人久了,反而不能承受过于沉重的爱。
“我可不一样,我跟你没有血缘关系,完全是被你拖累才受的这一身伤的,这几天怕是生活起居都不方便。哦,还有,为了替你打掩护南淮可把我客栈的库存全给我搬空了,这笔账也得算在你头上。等等,你好像还叫我给你挠痒痒了,到现在为止也还没有给我算工钱,还有,我还牺牲色相……”
林玉见他一派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没几声,眼圈红了。
高陌摸了摸她的头发,收敛起玩笑:“林玉,比起身上这些伤,我更痛苦于没能陪着你长大,我比你大七岁,早认识的话可以照顾你的。”
“你会帮我教训欺负我的男同学吗?”
“会的。”
“我爸妈吵架时你会带我去你家玩一会儿吗?”
“会的。”
“那我……”
他俯身吻了她,是的,你所害怕的一切,我都会跟你一起面对的。
她在接吻时睁开了眼,像个小女孩一样看着高陌的脸,挑了挑睫毛,被他发现了。
他放开她,想叫她好好歇一歇准备登机了。
“高陌。”
“嗯?”
“我小时候又黑又矮,很难看的。”
“有多难看?”
“大概……跟之前咬你的那条野狗差不多。”
高陌一怔:“这可有点巧了,我上学那会儿视力不好,十米开外人畜不分。”
林玉转身换登机牌,将一双小皮靴蹬得“咣咣”作响。(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网址: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