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得好。”“加油,加油。”“把小鬼子轰回老家去。”周围立刻传來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九十三团未进入战场的官兵们,扯着嗓子,为炮连的表现大声喝彩,太过瘾了,太解恨了,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里,炮弹炸开迸发出层层烈焰,比暮春时节的牡丹还要绚丽十倍,小鬼子辛苦赶制了一整夜的工事在牡丹花海中,积雪一样坍塌,瓦解,一段接着一段,灰飞烟灭。站在瞭望哨上,方国强的手,也随着周围的欢呼声慢慢地开始颤抖,自打投笔从戎以來,几乎在参加过的所有战斗中,他经历过的场面,都是中[***]人被曰寇的大炮压着炸,从沒想到,小鬼子居然也有光挨炸还不了手的这一天,你看那炮弹落处,周围十几米范围,都被弹片横扫而过,泥土和木材构造的工事在这钢铁风暴面前,简直就像垃圾堆里的破布娃娃,被掀起,蹂躏,无情地扯了个四分五裂,然后纷纷扬扬地落在弹坑四周,每一块碎片上面都是千疮百孔。犁,的确是如假包换的犁,只有站在炮兵的阵地上,才能感受出这个字用得贴切,而以前蹲在战壕内双手捂住耳朵苦苦等侯鬼子炮击停止的他,绝对无法体验到同样的壮美,四门山炮轮番发射,一发炮弹刚刚炸响,另外一发炮弹已经紧挨着前者的冲击波边缘落地,然后是第三发,第四发,再然后是新的一轮,绚丽的死亡之花并着排,从左到右,以每三秒一朵的速度,依次绽放,所过之处,只留下一个个黑漆漆的大坑,底部冒着火苗,丑陋而恐怖,就像恶鬼张开的血盆大口。方国强不知道弹坑后还有沒有活着的鬼子,但是他相信,被炮弹一米接着一米逐次犁过之后,正对着自己这段阵地将单薄得像一张豆腐皮,如果此刻张松龄带着骑兵趁机冲上去,心脏猛地一抽,然后开始剧烈的狂跳,他颤抖着手将望远镜从炮弹炸裂的死亡花海上移开,迅速去寻找骑兵的身影,然而,让他感到无比震惊的是,在先前那片小树林的边缘,游击战士们连同战马都像磐石般巍然不动,根本沒有尝试去把握战机。小胖子到底在干什么,难道他想等鬼子们缓过神來,再展现自己的英勇么,一瞬间,方国强简直要跳起來,冲着望远镜里的骑兵大声怒吼,“怎么搞的,你们,连最基本的步炮配合都不懂么,冲啊,赶快冲啊,追着炮弹的脚步冲上去,打小鬼个措手不及。”沒有人听得见他的呼吁,事实上,在九十三团的炮兵阵地上,一向懂得自律的方国强,也绝不会发出抹黑自家队伍形象的怒吼声,他只是在心里焦急的大叫,焦急得如烈焰焚身,同时紧紧地抓住望远镜,手指的关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变青,慢慢的失去知觉,变得像冻萝卜一样僵硬而冰冷。对于焦急等待中的人來说,每一秒钟,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此时此刻,在山顶环形阵地的第二道战壕中,儿玉末次同样紧紧握着一只高倍军用望远镜,十指苍白得沒有半分血色,望远镜的视野完全被炮弹炸起的烟尘所阻挡,他看不到第一道战壕外的任何情况,但是,他却坚定地相信,就在第一道战壕外的不远处,有一把匕首,随时准备捅过來刺穿自己的喉咙。而他儿玉末次需要做的便是,拿起铁锤來,将这把匕首彻底砸碎,昨天恶战的一整天,他相信九十三团的损失,远比自己这边严重,同时,他还坚定的相信,隐藏在弹幕后边这把匕首,将是中[***]队能发起的,最强,也是最后一击,如果能成功的将这把匕首砸碎,毫无疑问,接下來的战斗就彻底进入了垃圾时间,失去刀锋的国共联军,将再也无力发起像样的进攻,而他这边,只要能下定决心死撑到底,绝对能坚持到援军抵达战场,然后给敌人來个里应外合,中心开花。“不要紧张,检查武器和子弹,随时准备进入阵地,。”“不要紧张,胜利属于大曰本帝国,天皇陛下在看着你们。”在儿玉末次身边不远处,几名身上裹着绷带的鬼子小队长,不停地來回跑动,鼓舞士气,如何防备炮击,是小鬼子们在新兵训练时就必须掌握的常识,而双战壕纵深防御战术,也不是中[***]人的专利,在兵力和火力配备都不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小鬼子们不在乎采取任何手段保存自己,包括借鉴对手的战术与就经验。“已经第七轮了。”一名胸前挂着“菊花与星”勋章的鬼子大尉凑到儿玉末次耳边,低声提醒,“到目前为止敌方已经发射了二十八枚炮弹,进攻很快就要开始。”(注1)“嗯。”儿玉末次看了对方一眼,嘉许地点头,山下的对手是国民革命军新编三十一师九十三团,配备的是苏联人支援的七十六毫米零九式山炮,据他了解,中国方面,目前尚无办法自行仿制这种山炮的弹药,而九十三团在附近方圆五百里范围内,也沒有固定的军需供应点。换句话说,九十三团炮弹,完全靠骡马驮着随军前进,数量将非常有限,类似的高强度炮击,不可能坚持太久。果然,就在他和“菊花与星”相视而笑的时候,炮击声嘎然而止,耳畔瞬间就变得清静起來,清静得能听见晨风呼啸,“全体起立,准备。”一名身穿中队长军服的小鬼子立刻举起了指挥刀,冲着自己麾下焦躁不安的士兵们命令,炮击结束之后就是正式进攻的开始,按照标准的步炮协同战术,此刻中[***]队已经借助炮火的掩护,潜伏到了距离阵地一百米内的某个地方,他们必须及时顶上去,粉碎对方发动突然袭击的阴险图谋。然而还沒等鬼子兵们做出回应,“菊花与星”已经一个箭步窜了过去,堵住了通往第一道战壕的入口,“小林君,且慢。”,一边畏惧地看着中队长儿玉末次和小队长小林美治的眼睛,他一边大声解释,“小心第二次炮击,对面的那些中国人很狡猾,他们”“咚,,嗖,。”“咚,,嗖,。”“咚,,嗖,。”已经无须更多的语言,几道小鬼子们都非常熟悉的炮弹发射声,为他的行为做了最强力的注解,是九七式步兵曲射炮,大曰本陆军中最常见的九十七式步兵曲射炮,轻便灵活,几乎沒有射击死角,最适合在近距离向战壕内的目标发起攻击。“轰。”“轰。”“轰。”“轰。”单调的爆炸声再度响起,虽然远不及先前的大,却震得人脸色发白,儿玉末次感激地看了“菊花与星”一眼,快步上前,轻轻拍打他的肩膀,“村田君,好样的,不愧地陆军大学的高材生,母校将为你感到骄傲。”陆大炮科毕业的村田大尉立刻红了脸,低下头,谦虚地回应,“是,是长官栽培,栽培得当,我,我不敢”“继续努力,回去后,我会考虑向关东军参谋部推荐你。”儿玉末次又用力拍了下对方肩头,顺口许下承诺,随即,重新将目光转向第一道战壕,九十七式的炮弹爆炸威力远远小于苏制零九型山炮,透过硝烟与泥土的间隙,他已经多少能看得见一点儿战场上的情况,在距离第一道战壕百十米的东南方,有一团人影在悄悄向前移动,虽然他们隐藏得很好,动作也很轻微,但是在高倍军用望远镜的放大下,依旧无所遁形。是九十三团的人,身后还有不少土八路,总计一百五十多人,从服装上分辨,土八路大约占了总进攻兵力的五分之一,儿玉末次裂开嘴巴,露出雪亮的牙齿,两支部队联合进攻么,九十三团损失真的如此巨大,连发起一次强攻的兵力都抽调不出來了,,不过,土八路这回挺舍得下本钱的,居然队伍里头带着好几挺大正十一式轻机枪,相比起來,九十三团的士兵倒是轻装上阵,手里拿的全是苏制水连珠,连一挺转盘子捷格加廖夫都沒有。“可能是疑兵。”刚刚得到过儿玉末次表扬的村田大尉再度显示出一名高材生的素质,趴在儿玉末次耳边,低声提醒,“迫击炮组就跟在他们身后,轰击区域一直集中在正前方战壕偏东段,这伙人的目的地,也是同一位置”“嗯。”不用他提醒,儿玉末次也觉得情况不太对劲儿,从昨天交手的情况看,九十三团总兵力应该在一千五百人上下,即便损失再大,也不至于惨到单独组织不起一次强攻的地步,况且那支部队的动作也太拖拉了些儿,根本沒有不成功则成仁的决然。“那边还有一支。”“那边也有。”其他几名鬼子小队长,也纷纷冲着战场上的可疑目标指指点点,出现中[***]队的位置不止一处,并且都在装模做样地向前推进,明显是欺负儿玉中队兵力单薄,试图制造分头突破的假象,逼着他们将原本就非常紧张的兵力分派得更为零散。“嗯。”儿玉末次继续低声沉吟,目光透过望远镜,努力分辨战场上的每一处凸起,真正的绝杀,应该就隐藏在那些可疑目标之后,也极有可能,就是其中之一,他必须在最快速度将其分辨出來,然后将手中大部分兵力投放的正确的位置,否则,一旦让对方抢得了先手,后果将不堪设想。一寸,一寸,一寸,望远镜缓缓移动,从左向右,又由右向左,视野里的疑兵在继续朝前推进,有的已经推进到距离第一道战壕百米之内,但是,儿玉末次依旧迟迟无法下达反击命令,握着望远镜的手指,再度因为紧张而发白,汗水,汇聚成溪,顺着他的鬓角发梢一道道朝下淌。忽然,就在自己战场正东方的荆棘丛后,他看了隐隐有寒芒闪了闪,是刺刀,天空开始发白了,刺刀与周边环境的对比越來越明显,那是几乎是和战壕直线距离最近的一个位置,狡诈的九十三团,差一点儿偷偷地就将匕首捅到了他喉咙上。“小林君,带着你的人进第一道交通壕,正东位置。”放下望远镜,儿玉末次迅速做出调整,“大仓君,带你的人进入第二道交通沟,也是正东位置,迅速,吉野君,足利君,你们两个也带队进去,在小林中队的左右两翼分散开警戒,随时准备给他提供支援,村田君,你带第五小队留在我身边待命,充当预备队。”“是。”四名鬼子小队长和刚刚受到表扬的“菊花与星”齐声回应,按照顶头上司的指示,迅速展开行动,无论炮兵打得再厉害,最后的战斗都必须由攻守双方的步兵來完成,而他们,将是撞碎中[***]人希望的最后一道钢板!“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黎明前的山坡上,黑石游击队的歪把子轻机枪开始进行试探姓攻击,子弹拖着猩红色的尾巴,在早已残破不堪的战壕边缘削下一层层浮土。沒有人理睬他们,大部分曰军都在几个中队长指挥下,顶在了阵地正东位置,真正的中方精锐躲在灌木丛后,距离第一道战壕不足百米,而其他几处,不过是分散防守一方主力的疑兵,等他们真正构成了威胁,再做搭理也不为迟。“轰。”“轰。”“轰。”山炮又开始的第二轮覆盖,全都集中在阵地的正东方,几名刚刚进入战壕的鬼子兵猝不及防,被爆炸波及,眨眼间就粉身碎骨,其他已经进入了战壕和走在交通壕中的鬼子兵,立刻扑进距离自己最近的防炮洞,身体缩卷成团,嘴巴张开,双手紧紧护住各自的耳朵,这是最基本的自我保护动作,只要不倒霉到被炮弹正砸中脑袋,基本上能避过大部分炮火攻击。儿玉末次举着望远镜,像座石雕般一动不动,一颗射偏的炮弹在近距离爆炸,掀起的泥土打得他身边的军旗啪啪作响,然而他却仿佛根本不畏惧死亡一般,连看都沒朝炮弹落地的位置看上一眼。无论再疯狂的轰炸,都有结束的那一刻,当炮声结束,步兵发起冲锋之时,双方的这一轮较量才真正开始,在此之前,其他种种,不过是开胃小菜而已。忽然,他的耳朵动了动,眉头迅速皱成了一个川字,情况不对,炮弹爆炸声后,还有一种非常嘈杂的声响,很急,如海浪拍打岸边的礁石,很碎,如暴雨砸过玉米地,望远镜的视野被炮弹炸起的硝烟遮挡,他无法看见战壕外又发生了什么,但是凭借一名职业军人的本能,他感觉到了危险的快速临近!“骑兵。”在惊涛拍岸声涌起的半分钟之后,第一道战壕中,终于有人发出了惶恐的呐喊,“骑兵,土八路把骑兵拉上山來了。”紧跟着,呐喊声此起彼伏,连炮弹爆炸声的遮盖不住,在正东稍微偏北位置担任分散警戒任务的小队长吉野冒着被炮弹轰碎的风险,跳进交通壕,撒腿朝儿玉末次身边跑,另外一名同样担任警戒任务的小队足利,则带着自己的下属,连招呼都不打,直接沿着战壕朝东南方狂奔。“骑兵,。”儿玉末次也跳了起來,望远镜挂在胸前,晃晃荡荡,在炮弹炸起的漫天烟尘边缘,已经有几匹骏马的身影风驰电掣而过,正当中一匹黄膘马的背上,一名黑大个手举钢刀,脚踏朝霞,宛若天神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