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合卺毒酒(1 / 2)

凤隐天下 月出云 3945 字 3个月前

二月正是乍暖还寒的季节,前两日还是煦日和风,这日却纷纷扬扬下了一场雪,天气骤然变得冷了起来。

这场雪令禹都的百姓猝不及防,而有一件事,同这场突如其来的雪一样,同样令人始料未及。

那就是,当朝左相姬凤离要迎娶平西侯花穆的千金。

从门第上看,这门亲事门当户对,又是御赐姻缘,当是帝都一桩佳话。然而,在禹都百姓的眼里,这当事的男女两人却有些太过悬殊了。

左相姬凤离,提起他来,南朝的百姓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几乎就是一个传奇的存在。

他十五岁在殿试中状元及第,小小年纪便跻身朝堂。此后四年,他辗转朝堂,建功立业,立德修身,以他的惊世才华,终于在十九岁那年,官拜一品辅相,成为南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帝相。

他不仅有惊天才华,更有倾世之貌,在帝都素有第一公子之称。更难得的是,他虽权倾朝野,却甚是亲民,上位三年来,办了诸多利民之事,深得百姓爱戴。而且,据说他俊美、温柔、优雅、专情,是禹都乃至整个南朝未嫁女子的最佳情郎。

如今这个最佳情郎就要成为某人专属的情郎,不知碎了多少女子的芳心。虽然都知晓自己配不上姬相,但,如若姬相娶一个般配的女子,她们心中或许会好受些,生出些自叹不如之感。然而,他要娶的却是平西侯花穆的千金。

在禹都,但凡有些才貌的世家女子,都是有些名气的。譬如,最负盛名的便是温太傅的千金温婉。她有帝都第一好女之称,不仅美貌倾城,更是诗画双绝。深宫里的三公主皇甫嫣,喜欢抚琴,琴技高超。还有吏部侍郎的千金安容,容貌虽不及温婉,却有一双巧手,刺绣是京里闻名的。

京里数得上的世家才女很多,老百姓能一口气数到十位,但是,对于花穆将军的千金花小姐,人们却连她的闺名都说不上来,别说排号了。

这样一个无才无貌无德平庸至极的女子,配才容冠绝天下的左相,无疑是不般配的。大约就连上天都觉得不公平,适时地来了这么一场雪。

一场雪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这场喜事的进行,花小姐在二月初一这日,被八抬大轿抬到了姬府。

夜,大团的雪花又开始飘。

花着雨端坐在新铺的大红锦褥上,抬起新点了蔻丹的手指,掀起了垂在眼前绣着鸳鸯戏水的红喜帕。入眼处,红帐幔,红喜字,大红的龙凤喜烛,一切都昭示着她已经是一个新嫁娘。

终究还是逃不过!

原以为避过了,却还是撞上了另一场赐婚。只不过,她对于未曾谋面的夫君,还是有几分期待的。

门外遥遥地响起一阵脚步声,她的陪嫁丫鬟桃色焦急地示意花着雨盖上红喜帕。花着雨瞧着桃色紧张的样子,唇边笑容轻绽。她伸指刚放下红喜帕,房门的锦帘被掀开,一股凛冽的寒气冲了进来。

“都下去吧!”一道优雅的声音响起,语气淡若熏风,让人感觉出说话者的雍容自若。桃色早低垂了头,低低唤了一声“相爷吉祥”,便随着刚进来的几个侍女一起退了出去。

隔着大红的盖头,花着雨并不知姬凤离在做什么,只是,良久,他都不曾来掀她的盖头。

长久的沉默,让花着雨感到很疑惑。

过了好久,室内终于有了一丝响声,是壶中倒出的醇酒滴落在盏中的声音,很清澈。

一只修长的手执着一盏酒递到了花着雨面前。

盏是琉璃盏,剔透无痕。酒是深红色,如美人腮上的胭脂,很艳。不知是什么酒,花着雨从未饮过。不过,左相府备的合卺酒绝对不会是什么劣酒的,那阵阵扑鼻的酒香就说明了这一点。

花着雨接过酒盏,两人手腕相交,一饮而尽。

美酒初入口寡淡无味,继而品出一丝甘洌,透着淡淡的醇香,果然是好酒。她正要把酒盏递给姬凤离,酒盏却自行从手中滑下,溅落在白玉铺就的地面上,碎成了大大小小的几块,每一块都闪耀着清冷的光华。

花着雨颦了颦眉,垂下眼帘,瞧了瞧自己乍然无力的手。涂满蔻丹的指甲在烛火下闪耀着冷艳的色泽,似乎是在嘲笑她的这只手,何以连一只小小的酒盏也握不住。

是迷|药?还是毒药?

方才,她还在心中赞叹,这合卺酒是如此的甘美清冽,比她喝过的烧刀子香醇多了,这才是深闺女子应该喝的美酒。可不曾想到,这却是一杯毒酒。

才回京几日,安逸的日子才过了几天,她的警戒心便退化到如此地步!只是,又有哪一个新嫁娘,会想到洞房之夜的合卺酒里有毒呢?

绣着鸳鸯戏水的红喜帕还遮在头上,她想看看姬凤离是否也中了毒,可抬眸只能看到鸳鸯喜帕上垂着的串珠金线流苏微微颤动,别的什么也看不到。而此时,她就连掀开这一层薄薄的红喜帕都不能够。

浑身的力气乍然被抽走,她站立不住,顺着床榻的边缘,缓缓瘫软在地上。

若在往日,一杯毒酒,无论毒性多么的烈,她也不会这么轻易被毒倒。只是,现在的她,内力全无,和普通人无异。

自从回京后,爹爹便将她的内力封住了,为的是怕她在京里惹事。其实,她心裏清楚,爹爹是怕她不愿嫁给姬凤离,抗旨逃婚而去。

爹爹并不知,她心裏,对这个年轻的左相,是有些钦慕的。因为姬凤离不同于京里的世家子弟,凭着家族的庇护在朝中为官。他是寒门学子,靠的只是他自己。

“来人!”姬凤离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还是那样淡若熏风的声音,这一次花着雨却听出了其内漾出的潋滟锋芒。

很显然,姬凤离并没有中毒!

花着雨笑了,笑意在唇角缓缓绽开,幽冷如一朵晶莹剔透的冰花。

她早该想到,姬凤离何许人也,天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相。这世上哪里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底下投毒,只除了,姬凤离自己。

有侍女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将地上散落的琉璃盏碎片扫走。有一块碎片扎在了她的膝盖上,侍女没发现。

那种尖锐的疼痛在膝盖蔓延,刺痛提醒着她,这一切不是做梦。

“为什么?”花着雨冷冷问道。

他为何要这么对她?纵是悔婚也不至于要给她下毒吧?

她想不通!

这便是禹都女子心中的最佳情郎吗?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只感觉到两道灼灼目光落在她身上,犀利而深沉。

花着雨心中涌起一股惊心动魄的感觉,有这样犀利目光的人,他的存在,是令人无法忽视的。

男子修长的手,缓缓探了过来,指尖拽住大红喜帕的一角,似乎想揭开喜帕,一缕淡淡的香随着衣袖带起的风纠缠而来,若有似无。然而,手指拽着喜帕顿了一下,却又忽而撤走了。

他没有揭她的盖头,或许,他根本就不愿意看到她!

“何必问呢?琉璃盏就不会问,你何以会摔了它!”淡静如水的声音,如春天的一阵寒风,吹落一地残红。

琉璃盏自然不会问,因为它是物。

难道,在他的眼里,她是和琉璃盏一样的,就算是被摔得粉身碎骨,也不用问为什么?又或许,在他眼里,她还不如那一只琉璃盏?

花着雨睫毛微颤,唇边凝起一丝冷笑。没有人再说话,罕见的寂静中,一阵小心翼翼的走动声从外面传来。

“相爷,宫里的常公公前来宣旨。”侍女在门外小声禀告。

“摆香案,就在这裏接旨!”姬凤离淡淡说道。

侍女们匆忙在洞房内摆上了香案。

不一会儿,锦帘被掀开,一阵繁杂的脚步声,年老的内侍尖细的嗓音扬声传来,“花着雨接旨!”

两个侍女搀扶着花着雨跪在了香案前,那个常公公开始宣读圣旨。

花着雨怎么也没想到,这圣旨竟然是给她的。怪不得姬凤离让在这裏摆香案,白日里拜完堂,他便匆匆离去了,听说是去了宫里。他应当知晓这圣旨是给她的,说不定,这圣旨还是他请来的。

圣旨的意思很简单,封她花着雨为暮云公主,远嫁到北朝和亲。

和亲?如若她没有记错,要去北朝和亲的是温太傅的千金温婉。

自从南朝胜了西凉国,南朝的势力在各国中愈发强盛。东燕和北朝都派了使者前来交好。

前几日,北朝的贤王来为他们的太子求亲,嫁过去便是太子妃。然而,却没有人愿意去和亲。

原因无他,位于北地的北朝,气候极是恶劣,南朝的女子不适宜在那里生存。前朝有过一位到北朝和亲的公主,因适应不了那里寒冷的气候,不到几年便得了病,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了。所以,皇帝舍不得自己唯一的公主皇甫嫣嫁到塞外去受苦,于是,便应允从百官的千金中选一位。

北朝的使者将帝都最负盛名的几位千金,绘了丹青,快马加鞭送到了北朝,最终,北朝太子选了温太傅的千金温婉。

温婉虽然不愿意,但却圣命难违。听说,礼部已经派了两百精兵,明日一早便和北朝使者一起,护送温婉到北朝去。而现在,皇帝却忽然下旨,让她到北朝去和亲。

这个皇帝老儿似乎忘了,她刚依着他的旨意嫁了,但是,他的圣旨中却只字不提,只是称她为花小姐。

花小姐?!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手遮天为所欲为。

这便是皇帝!

圣旨宣读完毕,常公公手托圣旨,倨傲地说道:“请花小姐接旨!”

花着雨跪着没有动,她也没有说话!

一室的死寂。

“请花小姐接旨!”常公公扬高了声音,再次喊道。

如果可以,花着雨仍旧不会动。但是,搀扶她的两个侍女强行将她架了起来,抓着她的手,去接那明黄的圣旨。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感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力。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到任人摆布的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