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凤离回到竹苑时,其他朝臣都还没回来。他坐在院内的石椅上,将官帽拿了下来,用手摸了摸伤处,疼得轩眉一凝,再看手上,还有丝丝血迹。
方才一番奇怪的厮打,他这一生还没有过这样的经历,觉得打得说不出的过瘾。他盯着自己的手,再扯了扯唇,皱了皱眉,最终还是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不过,他虽然笑不出来,还是有人能笑出来的。
一个蓝衣文士出现在他身后,细目弯成了月牙状,笑得前俯后仰。
“堂堂左相,和一个小太监打架,真是……很好玩啊。”他一边乐不可支地笑着,一边指着姬凤离的脸,“那个小太监看来是想把第一公子的绝色容颜打成猪头,再把第一公子的头发拔光,然后第一公子就变成了……”
一句话没有说完,蓝衣文士已经笑弯了腰。
“不许笑!”姬凤离冷冷瞪了他一眼,蓝衣文士顿时闭上了嘴。不过,憋笑实在很难受,脸涨得通红,双肩不断地颤抖着。
其实,姬凤离不光是脸上疼,头上疼,就连身上各处也是疼的。方才没敢用内力,怕有人看出端倪,不过,那个小太监下手可真狠,一拳拳,一脚脚,打得他身上估计也是青紫一片的。
那个小太监也是个聪明人,肯定知晓妖孽惑主事件是他指使的了,是以,才对他如此愤恨。
“相爷,我怎么觉得那个小太监越来越有趣,怪不得小太子喜欢他。我要是有龙阳之好,恐怕也会喜欢他的!世上多几个这样的少年,估计就会多几个断袖。哎哟,真是太好玩了,他竟然用起泼妇打架的招式,幸亏没有用嘴咬。”蓝衣文士止不住地笑着,看着姬凤离说道。
姬凤离唇角忍不住微微上翘,叹了一口气,高高地举起了桌面上的酒盏,酒箭在空中划过,直灌入喉中。
“张元是越来越鲁莽了!”姬凤离放下酒盏,脸色微凝,冷冷说道。温和淡雅的姬凤离,身上散发出一股气势,叫人战战兢兢不敢太放肆。
蓝衣文士收住了笑,神色一凝,“属下这就去叫他安分些!若非是他,今日这蹴鞠赛也不会成为摔跤赛,相爷也不会迫不得已和一个小太监厮打了。”
姬凤离微微眯眼,漆黑的凤眸深不见底,眸底全是复杂的波光,唇角微微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花着雨随着皇甫无双到了清苑,吉祥伺候着皇甫无双去洗浴,花着雨瞧了瞧自己一身的汗水和尘土,皱了皱眉头。
往常在宫里,她居住的地方有洗浴之处,到深夜别的太监无人去洗时,她才悄悄地过去注了水,洗浴一番。
但是,此次出宫,因为每个人随侍的内侍比较少,所以,每个别苑并没有专门供内侍洗浴的地方。虽然整个行宫有一处大的洗浴之所,花着雨却是不愿意去,那里人太杂了。伺候着皇甫无双歇下后,花着雨便和吉祥说了一声,自己悄悄地从行宫溜了出去,看看哪里有泉水可以沐浴一番。
其实行宫内处处都有泉水湖泊,但是她哪里敢在行宫内洗浴,溜出了行宫,便沿着山路上了后山。
月光下,山间寂寂无声,风儿轻轻吹过,送来草木清香。翻过一道岭,眼前出现了一片花林,各色花儿在月光下绽放,香气馥郁,让人几乎怀疑自己走进了幽远的梦境。
花丛深处,有一处湖泊,在月夜之下,好似一面澄明的镜子。
明澈的月光流泻在湖面上,湖面反射了月光,处处水光潋滟,波光粼粼。湖面上还有极淡的水汽升腾,如烟似雾。
花着雨被眼前美景迷住了,她抬眸环顾四周,发现此处是一个山谷,极其隐蔽,这片花林又很茂盛,掩映着这片湖泊,让人很难发现。这真是一个绝好的洗浴之处,很安全。
但花着雨终究还是不放心,起身在山崖那边捡了几块石头,散落到树丛中,摆了一个简单的三阳阵。对于摆阵,她也算是内行了,什么五行阴阳阵、七星阵、八卦阵、九转星宿阵、十面埋伏阵、飞花逐月阵、风卷残云阵、干坤阵……她都令手下士兵排过。说起来,这些年打仗,也是沾了这些阵法的光。不过那些阵法都是活阵,由士兵不断变换位置才能收到奇效。现在这些山石树木都是死的,不会动,所以这个三阳阵是最简单的,也就让人迷路,发现不了这个湖而已。
做好这一切,花着雨才放心地褪下衣衫,侧耳倾听,除了鸟鸣阵阵,再没有别的声音,山间是如此静谧清幽,让人的心也慢慢地沉静下来。
她伸出玉足,先探了探湖水,竟然有一点温热,看来还是温泉的水流淌到这裏,形成了这个湖。温泉水能驱寒保温,还能活血生肌,加速伤口愈合,她身上也有几块青紫,用温泉水泡一泡,估计这青紫就会消下去了。没想到她的运气竟然这么好。想到姬凤离脸上有抓痕和青紫,估计身上也少不了,他就没这般好运能用温泉水洗浴了吧。疼死他,花着雨坏心地想着。只觉得长久以来憋在心中那一口恶气总算是出了一点。
花着雨绕到浅处寻了一个合适之地,舒舒服服地洗浴了一番,全身的毛孔都好似张开了一般,身上那几块青紫顿时一点也不疼了,通体舒畅。
她泡在湖中,抬头是深邃浩瀚的星空,远处是隐隐约约的青山,近处是娇美馥郁的花树,一切在月色下,都是那样蒙胧美好。偶尔几声虫叫和鸟鸣,听在耳中,也是美妙至极。哎呀,人心情好时,真是看花花开,听声声美。
虽然前路茫茫,虽然过去痛楚,但是,在这样的夜晚,花着雨暂时卸下了心头的重负,忘却了之前的烦恼,就算明日依然会面对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且就让她暂时地放松一下吧。
花着雨也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也许是睡了很久,也许是睡了一小会,她被一种细微的声响给惊醒了。她猛地睁开眼睛,在战场上训练出来的警惕,让她迅速地眯眼扫视了一圈。
周围并没有人,她这才呼出一口气,从水中站起身来,看看夜色已经很深了,她得赶快回行宫。花着雨转过身,便要游到岸边去取衣衫。但她刚转过身,就愣在那里了。那边的花树下,站着一个人。
沐浴也能遇见姬凤离,难道是她上辈子作恶太多,老天爷这样惩罚她吗?
一整夜的好心情都被这一个可恶的人,给煞风景地驱走了。
花着雨见到姬凤离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尖叫,然后钻到水下去。不过,她并没有,因为她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她现在不是女子,难道怕他看吗?所以,花着雨忍住了尖叫,慢悠悠地钻到了水里去。
方才她虽然从水中站了起来,但那水只到她腰间。而且,她方才洗好后,已经用绢带将丰|满的胸缠住了。她这次用的绢带很薄很薄,而且是肉色的。就算是在白日里,也要近身才能发现,更何况是在夜里,还是在水雾氤氲的湖中。
所以,花着雨才忍住了尖叫,极其淡定地钻到了水中。
“好巧啊,相爷也来泡温泉?”明媚的笑脸,亮如皎月。
姬凤离站在花树下,满树繁花开得正盛。他整个人,花着雨怎么看怎么别扭。
脸上的青紫和抓痕还没有消去,好似鬼一样。但是,身上却穿了一袭冰蓝色宽袖长袍,袍角上绣满了青翠的竹叶,夜风一扬,倒是说不出的风流雅致,兼之此人一直气质贵雅,就好似仙人一样。
脸像鬼,衣衫像仙人,看着能不别扭吗?简直就是不仙不鬼!
姬凤离在看清了花着雨的面貌后,漆黑的眸中,原本的一丝惊艳瞬间化为厌恶。
方才他从树后转出来时,看到一个背影,洁白的月光像轻纱一样倾泻而下,温柔地笼罩着那个不着寸缕的人影,好似一个误坠凡尘的仙子。如流泉般的长发洒落腰间,那腰纤细而不盈一握,香肩白皙得好似白玉雕琢一般。
可是,随即他便被打击到了。
原来仙子是妖孽,一个生着女人脸的妖孽。
那胸,还真是平得很啊!不过,腰真是细,连声音都变得女里女气了,估计这也是因为净身的缘故,所以,呈现出女人的特质来。怪不得说太监是不男不女,他今日也算是见识到了。
而且,这个不男不女的人,被自己看到了,竟然还不以为然,慢悠悠地钻到了水里,真是脸皮够厚的。难道是妄图勾引自己吗,莫不是这人真是断袖?怕还是受的那一方。想想也是,这元宝若非是断袖,便是奸细,不然,凭他这样的才华,怎么也不至于去做太监。
姬凤离这样想着,眸中的厌恶便又深了几分,面上却还是保持着几分笑意,“原来是宝公公,还真是巧啊!原来宝公公也知道这裏有个温泉啊,不知宝公公可洗好了?”
花着雨勾唇笑了笑,“已经洗好了,相爷请慢洗。”
她一边警惕地望着姬凤离,一边不动声色地四处乱瞄,方才随手放下的衣衫也不知放到哪里去了,她记得是在湖边的一棵树下,可是到底是哪棵树呢?她现在最想做的便是穿上衣衫赶紧走人,可是,总不能让她光着身子四处乱找吧,那边还有一个男人在看着呢,而且,还是她的仇人。
今天白日里,她刚刚揍了他一顿,现在,四处无人,他不会对她狠下杀手吧!姬凤离的武功,别人不知道,她心裏可清楚得很,那可是深不可测,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应付呢!
姬凤离眼看着花着雨浮在水面一动也不动,还双眼放光地瞄着他,说洗好了,却不肯走。他凝了凝眉,唇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意。
他走到湖边,开始慢悠悠地解腰间的玉带,然后,是丝滑的冰蓝色上衫,再然后,是裏面的纨衣纨裤。那缓缓脱衣的动作,慢得慵懒而性感!
花着雨傻眼了!怎么也没想到,姬凤离会在她面前宽衣解带,还那么从容那么自然。她现在的身份,虽然不是女人,好歹也是人好不好?还真是有够不要脸的!
花着雨一低头,沉入了湖中。水底下黑糊糊一团,什么也看不见。她的水性本不是太好,勉强称得上会游水,只得凭借着强大的内息,在水中憋了一口气。慢慢地向前潜着,估摸着应该快到岸边了,才哗的一声,从水中钻出了头。
大约是泡温泉泡得脑子进水了,潜了半天,却是离岸边越来越远了。而且,竟然还潜到了一堵肉墙前。
这肉墙倒是说不出来的美,月华勾勒出来的线条,更是流畅。白皙柔韧的颈项,性感十足的锁骨,没有一丝赘肉却很厚实的胸膛,窄瘦的微微凹下去的腰,修长而优雅的臂膀,一切都是那样的优美而匀称,就像上天的一件杰作,就像夜里绽放的优昙花,美而神秘。
她竟然游到姬凤离面前?!老天,直接让雷劈死她吧!
“怎么,宝公公看上本相了,还巴巴地游到本相面前?本相可没有断袖之癖,不过……”清冷而优雅的声音在头顶炸开,“既然宝公公这么美艳,又这么费尽心思地魅惑本相,那本相再拒绝岂不是太不知好歹了?既然如此,本相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好了。”媚惑了太子又来媚惑他这个左相,这个太监真不简单啊!倒是没想到,之前他放出的谣言竟然是真的!
花着雨猛然眯眼,看向眼前的人。
长发墨莲般地披散在背上,真是风华绝代,花着雨真是恨啊,怎么不把他拔成秃子?再看他那似笑非笑扬起的唇,还有那斜斜瞥向她的充满嘲弄的眸,花着雨恨得牙痒痒。她浮在水面上,仅露一个头,冷冷启唇道:“想不到啊想不到,堂堂相爷,竟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流氓!”
姬凤离白日里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竟然这么不要脸。本质终于露出来了,他就是一个卑劣小人。
她压下心头怒火,再恼怒也不能和他打起来,自己现在可是光着身子的。她转过身子便向岸边游去,如今当务之急就是赶快找到衣服,速速离开。
姬凤离倒是没料到花着雨会游开,哪里肯就此放过她!他墨染的长眸一眯,眸中闪过一道冷酷的幽光。
“宝公公,怎么走了?难道你又不喜欢本相了?”他说完,便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将整个身子沉入到了湖水中,悄无声息地潜到花着雨身边。
花着雨就快游到岸边了,猛然感觉底下一股暗流,紧接着脚下一痛,脚腕便被人拉住了,一股大力袭来,不断地把她往水下拉去。双脚不能划水,心中又一急,花着雨便呛了一口水,那滋味真是难受得很。她心中清楚,姬凤离白日里吃了亏,哪里肯这么容易放过她,不会是真想把她整死吧!
她若是死在这裏,就算是皇甫无双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她只是一个小太监而已,谁都不会为她出头的。但她花着雨又岂是这样好死的?她阖上眼睛,任由身子下沉,装作被呛晕了一般。右掌却乍然用力,这一掌携着水流,又是猛然发难,狠狠向着自己脚底的黑暗处拍去。
脚腕上劲力立刻一松,花着雨趁机双腿乱蹬,从水底浮了上来。来不及吸气,便急急向着岸边游去。
一上了岸,她哪里还顾得上去寻找自己的衣衫,瞧见姬凤离的冰蓝色长衫挂在树梢上,一把扯下来披在了身上。刚刚遮住未着寸缕的白皙身子,湖面哗的一声轻响,姬凤离从水中冒出了头。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瞧见花着雨穿上了他的衣衫,幽深的凤眸中,寒光乍现。
刚才真是惊险,因为她不能肯定姬凤离是真的想要她的命,还是想吓唬吓唬她,现在想来还是很后怕的。
她回首嫣然一笑,再将姬凤离的纨衣纨裤也抱在怀里,眯眼笑道:“相爷,您就慢慢洗吧,我先走一步了,这衣衫我暂时借一借!还有啊,相爷,我可不是断袖,就算是断袖,也不会看上你的。你这身材还不够威猛!”言罢,便向着花丛中奔了过去,跑了几步,猛然看到自己的太监衣衫放在一棵树下,她笑了笑,也一起抓了起来。心想:姬凤离啊姬凤离,有本事,你就裸着满山追着本姑娘跑。
夜已经很深了,她施展轻功,在花丛中没命地跑着,直到确定姬凤离没有追来,她才松了一口气。姬凤离,到底还是没敢裸着追来。
她呼了一口气,缓步从花丛中走过,忽听得左侧的花丛中传来两个人的声音,其中一个声音说道:“怎么在这裏走了半天了,也找不到相爷洗澡的湖,也出不去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不会是迷路了吧?”
“就是啊,这裏好奇怪啊!明明那个湖就在这花丛里,怎么我们找了半天也找不到啊,莫不是湖还会改了地方?”另一道声音疑惑地问道。
看来是跟着姬凤离来的侍衞,大约姬凤离原本是让他们在花丛外等着的。他们等不及,便进来寻姬凤离了,却不想进了她的阵,这下子出不来了。好啊,就连给姬凤离送衣衫的人都没有了!
只是没想到,姬凤离倒是有几分本事,竟然能破了她的阵!这个人倒真不简单啊,她要加倍防着他才是!
花着雨慢悠悠地从花丛中走过,沿着山路向山下而去。在一处陡崖边,她极目远眺,只见清冷的月色下,满山葱茏,山势绵绵。这青江行宫不仅依山傍水,景色优美,还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地方。皇家的人,不仅会享受,安全措施也做得很好。
花着雨拿着衣衫,寻到一处浓密的花丛,将姬凤离的衣衫褪了下来,重新换上了自己的太监衣衫,手指拈着姬凤离的冰蓝色衣衫,手一扬,便丢到了万丈悬崖下。说起来,那件衣衫料子华贵,绣的竹叶也极是精致,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