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疑为暗探(1 / 2)

凤隐天下 月出云 5786 字 3个月前

翌日一大早,花着雨便随了姬凤离去上朝。

皇宫还是巍峨雄壮,只是,坐在金銮殿上掌权的人,却是换了人。

这些日子,姬凤离一直在忙武试。早年间,南朝每年八月中都有一次武试,从中选取一些武将。后来,炎帝不愿江湖人将一些粗野习气带入朝中,便取消了武试。这一取消,便是十多年。现今大军中的将领,大多都是官员举荐,或者从下面士兵中提拔上来的。

这一次,康帝皇甫无伤重开了武试,看来旨在从民间选举人才。这一次所选人才不光是要武功好,还要文武双全。

因北朝有异动,此番武试,是南朝在挑选征北将领。所以,参加武试,就可以去战场。花着雨有意随军北征。不管萧胤为了什么打仗,她都有必要去见一见他。虽然,她这个所谓的妹妹不一定能说服他,但她有必要去试一试。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打仗给天下百姓带来的苦难有多深了。他们花家的冤案,暂时让安他们去查,她想到战场见见萧胤。但待在姬凤离身边,是没有机会到战场的。

姬凤离对于花着雨参加武试并没有反对。武试一连进行了五场,选出了百名武将,花着雨便在其中。

武试前三甲中有两人花着雨印象深刻,分别是唐玉和南宫绝。

唐玉年纪看上去不大,也就二十多岁,身材看上去很单薄,像一个书生。他是江湖上有名的暗器世家唐门之后,他的暗器和用毒功夫自不必说,剑术也极高超。

南宫绝也不过二十多岁,身材高挑,容貌清俊。他的枪法极高,红缨枪在他手中,好似是活的一样,耍得虎虎生风,一招一式,气势磅礴。

武试刚结束,八百里加急军报便送到了南朝。

阳关失守!镇北将军阵亡!北军直取肃州!

康帝皇甫无伤震怒,南朝文武官员大惊失色,北军压境,所有人都感觉到喘不上气来。

当夜,姬凤离一夜未归,和众臣在乾庆殿商议北征之策。

两日后。

二十万兵马齐集皇城北门,在新任命大将军王煜的率领下,向北进发。二十万大军集结起来浩浩荡荡,天地之间人头攒动。

花着雨也在随军之列,此番武试中凡进入百名者都随军而去。唐玉和南宫绝因殿试出众,还授予了四品校尉的官职。

号角低鸣,二十万大军缓慢开拔。花着雨回望一眼帝都城头,转身一勒缰绳,随军向北而去。

这一去,不知前路如何。南北之战,已经不可避免。她此番前去,或许只是徒劳无功。但不管如何,这一趟北疆,她是必须去的。

大军出了禹都,沿着官道一路向北。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花着雨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后面,又有一队马队自禹都方向奔涌而来。

“难道还有队伍?我们这不是一队了吗?”花着雨身侧的士兵说道。

花着雨回首看去,只见疾行的马队之中,为首的骏马上,坐着的人竟然是姬凤离。她心中顿时一惊,姬凤离竟然也会随军而去,若是早知道,她就不会费心费力地参加什么武试,直接跟着姬凤离就行了。

原本,她以为姬凤离是绝对不会离开禹都的。他这样离开,难道就不怕禹都生变、政权旁落?花着雨觉得,她是越来越不懂姬凤离了。此番姬凤离没有坐马车,而是和众士兵一起策马前行。马车的速度太慢,赶到北疆不知会到什么时候了。

花着雨早知姬凤离有武功,那些不知道的,看到姬凤离这样一个文官骑着战马策马疾奔,都惊得目瞪口呆。

大军白日行军,只在中午歇息半个时辰,就又连续赶路,一直到了入夜三更,才扎营歇息。第二日一早便又拔营前行。

花着雨虽然做了几年少将军,见识过战争的残酷,也吃了不少的苦。但是,像这样的急行军她还是首次经历。而且,夹杂在全是男人的队伍之中,这其中的苦楚只有她一人知道。不过,这些她都能忍受,因为三年前,她便是从一名军中小卒做起的。

这一夜,大军在一处林子边扎营生火,众士兵用罢饭,都早早回帐篷去歇息。连日的行军,就是铁打的身体,也都疲累了。

花着雨待帐篷内的士兵们睡熟了后,自己才从帐篷内悄悄走出来。

今晚扎营的地方,临着一处小溪。那些士兵早在饭后到溪水之中洗浴了一番。花着雨自然不能去洗,而此时,夜深人静,溪水中再无人。她便趁着夜色,沿着溪水向上游而去。

夜空中,一弯初生的新月与漫天星光交相闪烁,照得天地间一片蒙胧。花着雨避过营中巡逻的士兵,沿着溪边缓缓走着。走了好久都没有出营盘,二十万大军的营盘,那是很大的。无奈,花着雨只好穿着衣衫下水,潺潺的溪水极是清澈,她钻到水里,在水中将身上的衣衫褪下来。她用清澈的溪水洗掉了身上的污浊,望着湛清的天空,呼了一口气。在水中将湿淋淋的军服洗干净了,才从水中钻了出来。

一身军服湿答答地滴着水,萦绕在身上的汗味终于消失了。她捧起放在岸边的干衣服,打算到隐蔽处的山坳里,将身上的湿军服换下来。

她沿着小桥,到了小溪的另一边,遥远的山里,传来不知名夜鸟的鸣叫声。花着雨躲到一个山坳里,将身上的湿军服换了下来,刚刚换上干衣,就听得前方有人声传了过来。

花着雨心中一惊,腰肢一拧,飘身躲到一棵大树上。坐在大树枝丫上,她迅速抬手将湿淋淋的墨发绾起,透过老树枝丫的空隙,遥望着前方的几道人影。那些人,说话的口音很奇怪,她在北朝待过,识得那是北朝的口音。

如今,他们扎营的地方已经到了北疆,再行不到一日路程,就快到肃州了,说不定明日便能和北军两军对垒了。

莫非,这几个人是北朝派来的探子?此念方起,就听得身侧林子里,一队人朝着这边冲了过来。为首两人身姿矫健,如蛟龙出水,不一会儿便纵跃而至。寂静之中,只听得长剑出鞘声,一瞬间,森森剑光已经将那三个北朝探子卷入到光影之中。

这三个探子武功不弱,只是,这两个袭击他们的人并非巡逻的一般兵卒,武功甚好,三人猝不及防,没过一会儿,便被击倒两个,还有一个被生擒留了活口。

淡淡月色下,花着雨眯眼瞧见两个擒住北朝探子的人,两人皆是身着南朝军服,再看模样,竟然是武试上见过的唐玉和南宫绝。

两人如今在军中是校尉的官衔,凭他们的武功,绝不止做个校尉。那三个探子今日倒霉,竟遇上了他们两个巡夜。

两人将那个探子交给了兵卒手中押着,忽然纵身跃起,竟是齐齐朝着花着雨栖身的大树冲了过来。

花着雨没料到两人这么快便发现了躲在树上的她,他们恐怕是将她也当做了北朝的探子。她忙起身从树杈上跳了下来,高声道:“两位且慢动手!”

唐玉和南宫绝听见她的话,动作丝毫不慢,尤其是南宫绝,长剑竟是直直朝着花着雨胸前刺了过来。

花着雨闪身避过,喊道:“我不是探子,你们别抓错人了。”其实,以她多年打仗的经验,知悉很难打消两人对她的怀疑。

“是不是探子,等见了将军再说!乖乖地跟我们走!”南宫绝冷冷说道。

“那好。”花着雨再躲过南宫绝一式凌厉的剑招,“请校尉大人住手,我随你们去就是了!”

南宫绝收剑在手,命令兵卒们将花着雨一起押了过去。

大将军王煜的帅帐中灯烛明亮,兵卒们将花着雨和那个探子一起押到了帅帐中。王煜见押了两个敌军探子过来,便命人分头去审。审的结果是,那个北朝探子果然是来这边和南朝军队中的探子接头的。

花着雨没想到,只不过出来洗了一个澡,便成了北朝的探子。那王煜也不含糊,杀伐决断,很是雷厉风行,挥手就命令兵卒们押了花着雨就要斩立决。

花着雨凝眉道,“王将军,我想见相爷一面。”她不想从军中逃走,也不想死,只有见姬凤离一面。姬凤离是大军监军,在军中权力不小,这个王煜毫无疑问是姬凤离的人。否则,姬凤离怎么可能让他统领大军?

王煜冷冷地上下打量了花着雨一番,冷嗤道:“你一个军中小卒,相爷怎么会见你?”

花着雨淡淡说道:“我是从相府里出来的。”她未料到,有一日还要靠姬凤离来救她。

王煜一听花着雨说是从相府出来的,再次对她上下打量一番,便命人将花着雨押到了姬凤离的帐篷外。自有人进去禀告,少顷,便有人出来将花着雨带了进去。

帐篷内烛火通明,白衣华服的姬凤离凝立在灯影之中,抬眸看到押进来的人是花着雨,唇边的笑意凝了凝。他挥了挥手,帐篷内的侍衞们瞬间退得干干净净,只余他和她两人。

一路行军,花着雨已经多日不见他。而他,经过多日的长途跋涉,看上去依然风姿挺拔。

他朝着花着雨温雅一笑,“怎么,迫不及待要向北帝传递消息了?”依然是云淡风轻的语气,依然是温雅如风的微笑,但是,花着雨却能够感觉到沉沉的压力向她袭了过来。

她其实早就知道,姬凤离怀疑她是萧胤的人。今夜之事,恐怕更是让他笃定了这个猜测。也正是这个原因,他才让她来战场的。但是,花着雨敢打赌,姬凤离暂时不会杀她。并非他不想杀,而是因为,他比王煜更清楚她在萧胤心目中的地位。当日,萧胤从老虎掌下将她救出来,他是亲眼所见。花着雨依然记得,当日,萧胤将温婉带走时说过,他之所以将温婉带走,就是为了让手中多一个筹码,好能保证她平安无事。

“你对他如此情深义重,只是不知他对你又是如何呢?”姬凤离一字一句缓缓说道,幽深凤眸中神情极是复杂。

“你要做什么?”花着雨心头一凛,抬眸冷冷问道。

“自古以来,只听说过男人一怒为红颜,倒是没听说过,男人一怒为男宠!本相猜想,这一次的大战,说不定和你有关系呢!你说,本相要是把你交出去,萧胤会不会退兵?嗯?”姬凤离依然淡如清风地微笑着说道。

花着雨大怒,她抬眸凝视着姬凤离暗沉似夜的黑眸,心底深处,升出丝丝寒意。四目相对,她冷笑出声,眸中划过一丝锋锐,她慢慢地攥紧了拳头,猛然用力,朝着姬凤离的脸上挥去。虽然,她不是男人,也并非谁的男宠,可是这样的话听了,只觉得极是受辱。

姬凤离没有料到花着雨会忽然出手,凤眸中闪过一丝冷然,他闪身避过,一把扣住她的手臂。花着雨身形一拧,再次出手,朝着姬凤离脖颈掐去。

姬凤离目光一寒,闪身避过,冷然笑道:“怎么,要先替萧胤将本相除掉是不是?”他一扬袖,隐藏在袖中的扇子忽然滑出,他两指一拈,扇面乍开,带着寒凉的风,向着她袭来。

花着雨早知道这柄折扇是他的武器。但是,自从那夜以银面修罗的身份和他打过后,再也没见他用过,偶尔见他用扇子扇扇风,却不知这扇子藏在何处。

她没料到姬凤离会突然用上扇子。她只是动怒,要教训姬凤离,并未想要杀他或者擒他。而姬凤离,显然和她想法并不同。虽然不见他对她下杀手,却是决意要擒住她了。居然,不再隐藏自己的武功。

花着雨猝不及防,手中又没有兵刃,眼看着那绘着优昙花的扇面到了她眼前,她忙闪身躲过。但是,躲过了扇子的袭击,却没躲过姬凤离的另一只手,他乍然出手,封住了她的穴道。

花着雨顿时身子一软,倒在了军帐内。身后,恰好靠住了桌腿,这才不至于狼狈地躺倒在地。

“原来相爷武功如此之高,真是没料到啊!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竟然让相爷施展出了武功?相爷难道就不怕我将此事说出去?”花着雨靠在桌腿上,唇边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冷冷说道。

姬凤离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啪的一声将扇子展开,素白的扇面上,那朵优昙花再次绽放。他轻摇折扇,风将他一头流泉般的墨发舞得飘了起来,带着难言的魅惑。

“无妨!本相不在乎。你知道本相最讨厌什么吗?叛国!”他的声音,冷极寒极,一字一句如同冰棱般砸向她,“你明明生就一副南朝人的皮囊,本相不信你是北朝人。可是你竟然为北人卖命,还对北人情深义重。你说,本相该怎么处置你呢?”

“叛国?”花着雨苦涩地笑了笑,目光忽然冷冽。她为南朝出生入死,如今却成了卑鄙的叛国之人了。

“不知,相爷要将我这个叛国之人如何处置呢?凌迟、斩首,抑或是乱箭射死?”她低低说道,一字一句满含苦涩。

烛火摇曳着,帐内光影忽明忽暗,照得姬凤离脸上神色昏暗不明。只一双黑眸散发着黝黑孤冷、夺人心魄的光芒。

“你放心,本相不会杀你的,你好歹也救过本相一命!但是,你也绝不会好过的!明日,且让你好好地看一看,本相是怎样将萧胤打得落花流水的!”他冷冷说道,转身不再看花着雨,噗的一声将帐篷内的烛火熄灭。

大约是不放心侍衞看守,他并未让侍衞将花着雨带走,而是任由花着雨软倒在他的帐篷内,和他同居一个帐篷。

帐篷内一片黑暗,花着雨背靠着桌脚,耳听得姬凤离走到床榻旁,窸窸窣窣脱衣睡下。她不是没有和姬凤离在一个帐篷睡过,只是那次在治水时,他们还是一人一个床榻,而今日,她便再次沦为阶下囚了。这一夜,她靠在桌腿上,睡得极是疲累,浑身动弹不得,只能蜷缩着,好似一只坠入到陷阱内的小兽,等待着接下来的厄运。

翌日一早,大军开拔,在临近黄昏时,便赶到了肃州。肃州的守将已经遍体鳞伤,所以被人抬着过来迎接姬凤离和王煜。

肃州的形势已经很危急,如若大军再晚来一个时辰,肃州城便也会失守了。大军片刻没有歇息,即刻加入了守城的战斗。

花着雨的穴道依然被封住,在侍衞的押解下,尾随着姬凤离登上了肃州的城楼。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她又一次看到了战火肆虐后的惨烈。

旷野上,一片战火狼藉,鲜血将土地染得一片猩红,处处是断戟残剑和断肢遗骸,弥漫着凄凉肃杀。

西边残阳如血,整个天空似乎也在流淌着鲜血。

残阳之下,是北朝的士兵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在底下叫阵。明晃晃的刀剑和盔甲映得人心底发寒。

战鼓擂动,号角长吹,黑压压的兵将如潮水般从中间裂开一处通道,兵将们簇拥着一个人出现在眼前。

那是萧胤!

如今,他已经不是北朝太子,而是北帝,御驾亲征的北帝萧胤。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姿挺拔如松,一袭绛紫色战袍在风中猎猎翻卷着,发丝凌乱地披散在脑后。海东青在空中盘旋两圈,缓缓地落在他的肩头上。一人一鹰,一样的犀利和凌厉。

紫衣,紫发,紫眸。

紫发?

花着雨蓦然一惊,这才发现萧胤那一头披散在脑后的发竟然是紫色的,在脑后披散如瀑,在夕阳照耀下,紫得惊心动魄。而他英俊的面目,在紫发掩映下,竟是出奇的冷酷。

萧胤的发,明明是黑色的,如何会变成了紫色?

他的紫发让她感到陌生,他的气势让她感到心惊,且不论他身后的千军万马,只他一个人,就有着山岳压顶的气势。

隔着城门前狼藉的空地,花着雨看到了萧胤,可是,萧胤似乎并没有看到她。他凝望着城头上的姬凤离,唇角挂着冷冷的笑。

他忽然抬手,战鼓声和号角声都瞬间停止,天地间一片寂静,只余风声凄厉而过。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边,暮色垂落,一种千军万马对峙时无形的杀气笼罩在心头,压得人好似要喘不过气来。

这种境况,花着雨早已司空见惯。可是,从未有今日这般紧张。因为,眼下面对的不是西凉国的兵马,而是北朝的兵马。北朝自然和西凉国不同,而主帅是萧胤,这个曾经说过要爱她护她的男人。

萧胤并没有立刻攻城,而是冷声喝道:“姬凤离,既然你来了,便不要做缩头乌龟了,派人出战吧!”

姬凤离在城楼上负手而立,白衣临风,翩然飘荡,透着难言的清隽冷傲。那双凤眸,好似蕴含着万物之精华,顾盼间光彩炫目。他温文一笑,淡淡说道:“北帝好大的气势,本相真的不知,要何人出战,才能够胜了你!不如,让他出战如何?”

姬凤离并没有用力高喝,然而,他的声音却是如清风般飘至萧胤耳畔。

花着雨一愣,这才发现姬凤离那个“他”指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