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婚后的生活还是很幸福的,除了一样——没有钱!
没有钱,是古往今来人类最悲哀的事。
尤其是当金多多发现,在自己睡觉睡到自然醒、笑可以露齿、走路可以学螃蟹、满大街乱窜都没有一个人反对,人生最自由美满的时候,没有钱,就成了最大的悲哀。
“我们要开始赚钱了。”
金多多和李富贵对坐在桌子两侧吃饭,金多多突然说。
李富贵皱眉:“啊?赚钱?”
“是啊,赚钱!”
“可是我从来没有赚过钱。”
“我也没有,但是从今天开始,我们要赚钱了。”
“为什么啊?”
“因为……”金多多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把碎银子,“我只剩下二两四钱银子,而今天买米用了十五文,买菜用了三文钱,买鱼用了五文钱……”
“可问题是,买米买菜买鱼的钱,全都是我出的啊。”李富贵指出她论据和论点不相符。
金多多神态自若,点点头:“那么,连我这个不怎么用钱的人,都只剩下这么一点钱了,你觉得你还能剩多少?”
李富贵把荷包中的东西倒出来,数了数,抬头说:“十一两三钱。”
“所以,我们要开始赚钱了。”
“那么……怎么赚钱呢?”李富贵问。
吃过饭,两个人转移到院子里的芭蕉下,继续讨论严肃的人生问题。
金多多皱眉沉思:“怎么赚钱……说实话,我首先是个女孩,其次是个从来没有赚过钱的人,我怎么可能知道怎么赚钱?”
李富贵理所当然:“我首先是个家里七代都没有出过白丁的人,其次是个出门从来都不带钱的人,我知道逃婚应该带银票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两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相对叹了一口气。
天气不错,阳光温暖,想着钱,在芭蕉绿荫下,两个人转眼就睡着了。
醒来已经是黄昏,两个人起来做饭。李富贵烧火,金多多做饭,烧出来的东西极其难吃。
金多多边吃着黄不拉叽的白菜边说:“去年,我爹爹曾请了个做淮扬菜的厨子,他的拿手菜是将白菜剥到只剩拇指大的心,然后把菜心挖空,填上蟹肉,照原样封好,上锅蒸熟之后,倒上秘制的调味汁……可惜我在蟹肉中吃到了一片没剔净的蟹壳,我爹爹生气了,就把他请回家了。”
李富贵夹起一片黑炭一样的牛肉细细打量:“几年前,我和好友一起到塞外,当时我们在草原上生起五丈方圆的篝火,把好几头整牛架在火上烤,那个师傅运刀如飞,隔着牛皮就能知道哪一块熟了,立即用刀挖出来丢在盘中,那肉又嫩又滑……等人群散去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具具整齐的牛尸骨。”
两个人行尸走肉般地将难吃的晚饭吃完。李富贵划拳输了,乖乖地去洗碗,问:“我们是不是该请个佣人?”
“我们还剩多少银子?”金多多问。
“不如把我们身上带的玉佩什么的卖掉……”
“你明天一开门,就会看到要捉我们回去的人站在门口。”金多多说。
李富贵沮丧地低头,继续洗碗。
吃过晚饭之后,虽然已经过了黄昏,可是秋老虎还没退去,天气还是燥热的。
坐在小院子里乘凉,正在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从外面传来一阵嬉笑声,还有人起哄:“美女,笑一个!”
“哎,我出去看看。”金多多素来有凑热闹的癖好,一听到声音,赶紧跳了起来。
李富贵对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兴趣,自顾自睡觉去了。
金多多出去一看,嗬,阵仗还不小,七八个人围着一个身材修长的漂亮人儿,正在调戏着。
那女孩子,金多多只从背后一看,就觉得已经足够迷人了——一身灿烂鲜艳的晚霞锦,还是艳紫的颜色,用的是今年最流行的中性剪裁样式,腰带散散地裹住那纤细修长的腰身,再加上如瀑布般垂在肩上的丰盈黑发,简直让金多多都想要上去流氓一下。
“喂喂喂,在我家门口调戏大姑娘,太不给面子了吧?”金多多靠在门上,生气地道。
那几个流氓回头一看见是她,先笑开了花:“哟,金姐姐啊,惊动您了?真是对不起,哥们马上带着花姑娘转移。”
这个镇子只有这么大,除了职业老板、职业铁匠、职业农夫、职业店小二、职业媒婆之外,还存在着固定的职业流氓,都是家里的小儿子独生子之类的,从小被宠惯了,每天正事不做,大事不犯,小事不断,其实除了上街调戏一下新面孔、抢抢小孩子的糖葫芦之外,也没什么出息了。
因为不好意思调戏熟人,所以金多多刚来的时候,他们也是调戏过的。按金多多的话来说,这个就叫作——人美被人欺啊。
不过金多多是京城来的,毕竟见过世面,仗着李富贵就在自己身后,不会见死不救,被他们围住的时候,她张口就说:“事先说好,随便你们动手动脚没关系啊,摸手是十两银子,摸脸是三十两,其他地方一律五十两。”
李富贵在她身后一脸黑线。
那几个流氓摸摸自己身上的钱,凑了半天也只有十几个铜板,不得不抬头说:“大姐,你好强,我们没钱摸……”
从此混熟了,几个人还蛮谈得来的,毕竟他们身上有着一个残酷的共同点——没有钱。
所以,小流氓们偶尔偷了山芋扒拉了红薯,就在她这裏烤,烤完给她留一个给李富贵留一个,李富贵也只当没看见,不过东西照吃不误。
话说眼前,金多多瞪着这一群在自己面前调戏良家妇女的小流氓,恨铁不成钢:“又调戏过路的姑娘啊?没看见人家长得比你们还高,也不怕丢脸,这副猥琐的样子,快给我滚远点,吵死了。”
那个个子高挑的美人“啊”了一声,扑过来就抓住她的衣袖,用颤抖的声音说:“姑娘救救我……他们好坏……”
这位姑娘的声音可不太悦耳啊,有点沙哑,是哭的吧?
护花的勇气在胸口熊熊燃烧,金多多怒气一下子涌了上来,对着那群流氓大叫:“全都给我滚!没看见人家都这么可怜了?今天到此为止!”
那几个流氓流着口水说:“大姐头,这可是个大美人啊……”
金多多义正词严:“大姐我说不行就不许,你们谁敢再欺负?再这样下去,就没人敢来嘉尚了,人人都知道有一群烂流氓,到时候看你们调戏谁去!”
“说的也是哦……”领头的阿银垂头丧气,说,“那大姐我们先走了……明天再来看美人……”
那个美人闻言,身子一缩,可怜兮兮地躲在金多多的背后。不过她太高了,即使缩着身子,也还是露着肩膀,看起来像是躲在小鸡背后的老鹰,有点滑稽。
金多多只觉得自己肩膀上一片微微颤抖的温热,就好像小时候捡到的毛团团被人吓了,蜷缩在自己的怀中一样,她顿时母性大发,张口怒斥那群流氓:“明天不许来,后天也不许来!看见你们就讨厌!”
金多多丢完话,转身就踢上了门,猛然间却看见那个美人早已站在了她家门内。
天色已经渐暗,她就着厅内隐约的灯光,看了那个美人一眼……又看了一眼……干脆就盯着看了很久。
真是个美人,眉如柳叶,眼含秋水,雪白的脸庞上挂着委屈,皮肤在灯光下晶莹剔透。这个美人,不但容貌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而且居然毫无脂粉气,带着一股清雅高华的气质,修竹一般亭亭玉立。
金多多摸了摸自己的脸,懊恼地翻翻白眼,打开门,说:“你走吧,那些流氓已经离开了。”
“不要,我怕黑……”美人可怜巴巴地抓着她的手,哀求道,“让我在这裏留一夜吧……”
李富贵听到说话的声音,拎着油灯过来,问:“怎么回事?”
金多多指指美人,说:“这位姐姐被流氓纠缠,所以想在这裏借宿一晚。”
李富贵“哦”了一声,他对自己之外的事情不太理会,所以提着灯转身就走。
走了一步,突然停住了。
想想,他又回头,用灯照了那个美人一眼,转身走过来,将金多多挤到一边去,然后将油灯仔细地凑上来,照着那个美人看了很久,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美人朝他眨眨眼,微笑:“这位公子,不要这样打量人家嘛……”
“李富贵,就算是再大美女,你也不用这样吧?”金多多把他推开,悻悻地问,“色狼,看够了没有?”
李富贵淡淡地说:“男的。”
那个美人抓抓头发,微笑着说:“是啊……”
“啊?”金多多摸不着头脑。
李富贵指着美人,回头问她:“你要收留他吗?”
美人委屈地看着他:“我怕黑啊,而且她说了要收留我的……”
金多多看她泫然欲泣的样子,赶紧跳出来,说:“是啊,也没什么关系嘛,她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回去确实不安全啊……”
“你没听到我刚才的话吗?”李富贵好笑地看着她,“男的。”
“啊?”金多多瞪大眼睛。
“男的。”李富贵平静地说。
金多多一口气没上来,顿时呆在原地,无法动弹。
美人朝李富贵眨眨眼,问:“对啊,然后你……”
李富贵立即打断他的话:“我姓李,名叫李富贵。”
“哦……其实我姓王。”美人说着,悠闲自在地跟着他们往裏面走,在摇曳的灯光之下,他一身清辉,不可直视。
金多多用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个比灯光还要炫目的男人,问:“王?王什么?”
“王发财。”
“扑通”一声,金多多被门槛绊倒了。
无论如何,远来是客。
在客厅里点上两盏油灯,三个人在桌子边坐下,金多多的左边是李富贵,右边是美人。
她使劲地看着美人,想从这个美人的脸上看出一点脂粉或者变装的蛛丝马迹,但遗憾的是:没有。
皮肤晶莹剔透不是因为施了脂粉,眉毛不是画的,嘴唇颜色很淡明显没有描过唇色的,笑起来明眸皓齿显然不是有意的,而……脖子上的喉结,他也根本没有掩饰。
虽然穿了一身骚包的艳紫色晚霞锦,虽然是中性剪裁,却一点都不脂粉气,反而显得清雅高华,潇洒迷人——天知道她是怎么在黑暗中把他看成一个美女的。
都是因为阿银他们的误导!
男人,我恨男人,我最恨的就是漂亮男人,我最最最恨的就是比我还漂亮的男人!
金多多趴在桌上,在心裏不停地呐喊着。
那个美人对着她微微一笑,灯光下眼波流转,看起来有一点勾引的意味。金多多赶紧把头低了下去。
李富贵问:“你怎么到这裏来了?”
美人一脸悲伤的神情,言简意赅地道:“一切罪恶的起源,都是因为逃婚……”
“最近逃婚的人可真多啊……”金多多感叹了一句。
“包办婚姻害死人啊!”美人附和,“最近京城里逃婚已经成为一种时尚了。据我所知,绥阳郡主、皇长孙、京兆尹的女儿、楚中书的儿子全都逃婚了……现在全京城的老板都很沮丧,因为人心动荡,生意一落千丈,逃婚已经从直接和间接的层面上对我国的政治、经济与文化产生了巨大的冲击……”
“京兆尹的女儿……逃婚了?”李富贵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美人,“我依稀记得,她好像是……”
美人朝他看了一眼,李富贵看看金多多,没再说话。
“最近逃婚的人真的很多啊……”完全没在意他们的金多多忍不住又感叹了一句,“原因是什么呢?”
“没办法,都是京城的媒婆界害的。”美人回过头来,托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她,眼睛在灯光下灿若星辰,“镇南王告诉世子说,你未来的妻子是个神仙人物。所以他日盼夜盼,好不容易等到结婚的那一天……”他的脸上显露出惊恐的神情。
金多多瞪大眼睛看着他。
惊恐的美人惊恐地闻了闻手中的茶,然后皱眉问:“你们喝的是白菜叶吗?这么粗的茶,会不会卡喉咙啊?”
金多多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给你喝就不错了!后来镇南王世子怎么样了?”
“新婚第二天,他找我们一帮朋友喝茶,然后说:‘神仙倒是神仙,可是我忘记了……猪八戒也是神仙啊……’”
金多多默默地为那个人哀悼。
“然后呢,是礼部尚书的儿子,事先听说对方是天仙下凡一样的女子,媒人也赌咒发誓是七仙女,所以就乐颠颠地去成亲了,后来……”
金多多紧钱地看着他。
他喝了一口茶,问:“真的不是白菜叶吗?”
金多多跳起来:“不是!到底他老婆是怎么样的?”
李富贵在一边冷静地说:“你难道没听过京城最新流行的谚语吗?天仙倒是天仙,下凡的时候不小心,脸先着地了。”
金多多脸部肌肉抽搐,说:“男人实在太刻薄了……”
“那么,你身为一个女人,为什么也要逃婚?”美人问。
金多多沮丧的说:“别提了,我要嫁的那个人,号称京城第一花|花|公|子,是个千年难得的败家子,万年难寻的大色狼,从九岁开始就出入青楼的混账笨蛋加纨绔子弟……”
“这么勇猛的人,为什么我在京城没有听说过?你听过吗?”美人问李富贵。
李富贵摇摇头,然后问美人:“你也是逃婚?”
“我是未婚妻逃婚了,所以忧心如焚,寝食难安,要知道,她可是我人生中最亲密、唯一可以陪我白头偕老的人,如今居然丢下我这样一个才貌双全、举世无双、文韬武略的男人逃婚了……所以我发誓走遍千山万水也要找到她……”美人厚颜无耻地笑道,“你们呢?怎么会凑到一起逃婚的?”
金多多无奈地趴在桌上:“逃婚的时候,选择了同年同月同日同一时辰,又选择了同一条路,身上的钱都不够,两个人凑在一起才够买下这座小院子,所以只好马马虎虎在一起了……”
李富贵则皱眉看着美人:“你是来找未婚妻的?她逃婚了,你不是刚好可以继续快乐地生活吗?”
美人痛苦地闭上眼睛,良久之后,才说:“实话实说吧,其实是我老爹知道我的未婚妻逃婚了,觉得太丢脸了,为了维护家族面子,只用半个月时间便找了另一个陌生女人逼我成亲,我只好跑路了。”
金多多白了他一眼:“反正两个都是陌生女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不一样啊,前面那个可是我很认真地选中的。”他托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她,“很认真地抓阄选出来的!”
虽然这个人的笑容很漂亮,眼睛裏面水灵灵的波光流动,让人心动,金多多还是起了一拳往他的鼻子上砸下去的念头。
“所以,我们大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的,这就是缘分啊……”美人总结。
逼婚啊逼婚,你是杀人不见血的刀。默默无语中,三个人将手握在了一起,都是眼泪汪汪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此时无声胜有声。
“所以,我今晚想留在这裏……这位姑娘说过要收留我的,所以我今晚和姑娘一起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