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上))(1 / 2)

凤翥 流花烟雨 4587 字 2022-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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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暑的车驾拂晓时分离开宫城——这个倒真是云贵妃的意思:她说元沁如今虽撤了夹板,筋骨只怕还像刚生出的小枝芽,禁不得疾行颠簸;再则往万壑行宫这一路都是平坦官道,连个遮蔽都没有,正午的时候还是需寻个阴凉处避过暑热再走,如此便只能早些启程,免得黑天了还耽搁在道上。

她说的全是实情,仁慧皇后自无异议。倒是元沁不痛快,说黑天就黑天呗,又不是没有护卫军,或哪怕在沿途找客栈歇一晚也使得,为甚非逼得人天不亮就得起来?

她叽咕个不停,史姑姑听而不闻,只带着人里外打点行装。云贵妃身边过来帮手的万姑姑听了几遍忍不住,自忖元沁多少还能听进她几句话,因支开了跟前儿伺候的人,低声对元沁道,“公主还请体谅娘娘才好。”说历来避暑都是以皇后娘娘为先,此次不光破例,且还是一人独专,纵皇后娘娘晓谕各宫说贵妃娘娘先去是为了给接下来众人再去打前站的,架不住眼红的人还是要眼红。就这两天的功夫,多少不三不四的话?若不是皇后娘娘拿那个仗着自个儿年轻貌美又刚有身孕的李嫔开刀,质问她胎息未稳就惦着去行宫,到底是为龙嗣着想还是图自个儿安乐?最后斥得她哭着叩头认罪,还不知有多少人要跟着吵闹。这些事贵妃娘娘都知道,悄悄起早走,便是免得更刺了有些人肝儿疼,再给皇后娘娘添乱。况避开她们送,不必看些不红不白的脸,心里还太平些。

“何苦来着?”元沁听得撇嘴,“既怕这个又怕那个的,何苦请旨去什么行宫?一辈子这么小心翼翼的,遭不遭罪?!”这话万姑姑接不得,苦笑了声作罢。

在去行宫的路上元沁又一次抱怨,德琳却是微笑,“我倒觉着起早走挺好,”对上元沁一副“你疯了”的神情,她笑,“要真是顶着日头出来,我当时就能满脸眼泪,您不觉着丢人?”在屋里呆得太久,刚一出来时、即便当时还是晨光熹微,依旧觉得目眩,不由自主就要眯着眼才觉熨帖,想想也是好笑。

“教习……”元沁叫了一声,又是满脸愧疚。

“好啦……”德琳受不了地轻拍了她手——听从董御医的嘱咐,元沁这一向还是平卧为主,这回的车厢也是格外加宽加长的,躺一个她再坐一个德琳还是宽宽绰绰的:从上了路她就着人把德琳叫到自个儿车上,为德琳预备的车倒是在后边空跟着了。“又不是你有心,况且我也未怎样。一说起来您就这样子,您是成心想让这个事儿在您我之间结个结?”

“才不是才不是!”元沁要用心,可是比谁都会看眼色,见德琳佯恼板脸,立时撒起娇来,“我不就是怕你生气嘛……好教习,你放心,这回的事我长记性了,往后你不让我做的事,我保证不做,只要你还跟从前一样待我好就行,你说好不好?教习,你说好不好?”

她眼巴巴地瞅着德琳,恨不能像个叭儿狗似的凑上来蹭德琳的袖子。德琳被她逗得忍俊不禁,道“您记着今日说的话,别过后又不认账。”

“认!认!要不信,我这就给你签字画押……”

“您快歇着吧!”一看元沁真要起来,德琳赶紧摁着她,“您快饶了笔墨吧,字都丑成那样了,亏您怎么忍心写的。”——闭门那些天,元沁天天打发侍女给她传纸条,一时画个哗哗淌眼泪的小人儿,一时又歪歪扭扭地写“我错了”,“别生气”之类的,明明胳膊不好,还硬撑着写,看得德琳好笑又心疼,给她回纸条说“你这么作践自个儿,是要我养伤也不能安心么?”元沁才老实了。

“字丑不打紧,心意真就行了。”元沁丝毫不介意被德琳取笑,赶紧再示示好。德琳无奈,摇头叹道,“您就这么胡缠吧,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大?!”

“我就长不大了。”元沁大言不惭地宣告。跟着道,“不过安王兄倒像是长大了呢,今儿一见,我都觉着不像他了。这才几天的功夫……”

“听听您这口气!”德琳失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比元信年长呢。不过……她往纱帷遮挡的车外看了看,绵延三、五里地的车驾,虎卫军呈纵队护卫,看不出元信在哪一处。再看看天色,已是日影偏西,问了车下随行的史姑姑——她嫌坐久了腿麻,下去跟着活动活动——知道离行宫还有一个多时辰的路,遂劝元沁睡一会儿。

元沁起得早,又跟德琳唠了这一路,知道德琳未怨她,心绪放松,痛快应好,不一时便真睡着了。一无人说话,德琳亦觉困倦,懒怠来回换车,索性伏在元沁榻边,想着小憩一会儿——想着是小憩,不料闭眼即是黑甜乡,睁眼的时候,墨莲对着她笑,“小姐,到了!”

德琳亦知是到了:外头正传来一辆接一辆车驾吁停的声音,夹杂着虎卫军简洁的号令声,很快就该到她和元沁乘坐的这一辆了。转头见元沁像是早醒了的,优哉游哉地半倚着车壁坐着,一脸促狭地望着她,猜知了墨莲为何未早来叫她。果然刚瞥向墨莲,元沁就叫道,“别怪她,是我不许她唤你!”一来见教习睡得熟,不知做什么好梦了,眉目舒展,嘴角上翘,让人看了舍不得叫醒她;二来么,是她一时淘气,想看看德琳手忙脚乱的样子。可惜,她未能如愿,这实在很令她扫兴,“教习,你是真的什么事都有数啊还是天生的‘木’啊?你都不会慌张的么?”

德琳这时已和墨莲对过眼色了,知道自个儿的妆发都未乱,不需格外整理,遂慢慢起身,瞥着元沁悠然道,“公主想看我怎么个慌张法?”——她有什么好慌张的?元沁不会害她,这个她有把握;至于自个儿的丫头,她更清楚得很:墨莲虽不如绿菱老成,有时贪热闹,可绝对能分出轻重,既由着元沁捉弄她,必是知道无甚要紧——既无甚要紧,她又何须张皇?

她心思快,瞬间把事情想透了,自然就不会有过激的应对。只是她心里的念头,元沁如何能知?被她怄得直撅嘴,“教习!”

德琳摇头,“好吧,跟您说实话。呶,就像我刚刚儿起来,为何要慢慢的?因为我一个姿势伏在榻边久了,要是起得太猛,一个闹不好,就能踉跄跌坐,那可就出丑了,是以……”

“是以做事情之前要多想,并对可能的后果加以防范,那么就算有什么突然的事情,也不会自乱阵脚?”元沁抢话。

德琳拍了拍掌,“如果您不是公主,我这时候就要说‘孺子可教’了!”

“我是公主你也可以说‘孺子可教’!”被她赞扬,一旁的史姑姑、墨莲也都是夸赞的神情,元沁很是得意,头一扬正要再说,却见德琳笑笑地看着她,心思一转,不自在了,“哎,教习,你是不是在借机敲打我骑马的事啊?”

德琳看着她,简直无话可说:果真是做什么心虚吗?她想都没想的事,她竟往一块儿连得挺顺理成章的!不过……也挺好,“你说呢?”她似笑非笑。

“我……”元沁迟疑,继而不甘心、哀怨起来:她都认了好几回错了,教习怎么还这么不依不饶的啊?愤愤地一抬头,正对上德琳怜悯的眼神,顿时明白了,咬牙切齿,“杜……”想恶狠狠地直呼其名,却……只呼得出一个姓——敬服一个人原来会让人变得在她面前不敢造次,“教习!”她一口恶气出不去,指着德琳道,“你真不是个好人!越变越……”口不择言地想说她越变越坏,却在乍将出口时灵光闪现,望着德琳换了口吻,“教习,我有句话不知是何意,你来解给我听听好不好?”

德琳看她神情,料知有异,不过自负心智都在她之上,故亦不避,只道,“什么话?”

元沁招手,“你来。”直到德琳一近再近,才用即便同在车内的史姑姑和墨莲也听不见的小声儿——其实那二人早知趣地聚到车辕处了——问道,“教习,什么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和王兄谁是朱、谁是墨……”

德琳直起了身,冷冷地睨着元沁,“公主,您的学问大了。这话还是等您解给我听的好。”说罢却不等元沁反应,自叫了史姑姑,说刚想起自己车上还有东西要拾掇,带着墨莲下车自去了。史姑姑答应了声,不疑有他,回过身却见元沁笑得几欲歪倒,不由吓一跳,“公主小心些!仔细碰着伤处!”

元沁益发笑得厉害,“碰着了也值得!能看到教习变脸,千载难逢啊!”说罢更呵呵地笑,到底乐极生悲,一不小心被口水呛住了,“咳咳”地大咳起来。史姑姑急了,连声叫人,如此一来动静便大了,惊得墨莲停脚看向德琳,不无担忧,“小姐,要不要回去看看?”史姑姑急了,连声叫人,如此一来动静便大了,惊得墨莲停脚看向德琳,不无担忧,“小姐,要不要回去看看?”

德琳回头望了望,觉着元沁的咳声是趋平的,遂轻啐了口,“管她呢。”一迳自去——元沁竟拿她和元成取笑,这回要由了她,往后怕就一发不可收了,故就算装,她也要装作恼了,让元沁知道顾忌。

德琳心里拿着主意,不意间一偏头,却见墨莲正望着她笑,不觉拧眉,“笑什么?你神神叨叨的!刚刚儿为何不叫醒……”

“啊呀,小姐,还不是为了让你多睡会儿嘛,”墨莲告饶,“我先问过了,咱们现在到的地方不过是行宫的外围,还要穿过两山中间夹着的一段林间路才能到地儿。据说那路不甚宽阔,容不得车马并行,故现停下来是为了重新整队好通过……”

“行了,饶你一次。”德琳明白了,“虽然离了宫,可该守的规矩还得守,别像鸟儿出笼似的,要那样,我可真把你撵回去……”

“啊呀,小姐,您放心吧,我再也不跟着公主胡闹了!”,墨莲乖觉地保证,再不敢探问公主说什么了、惹得小姐一副含羞着恼又隐隐欲笑的神情,“再说您要把我撵回去了,谁来服侍您……”

“怎么绿菱不如你?”德琳横她。

“绿菱姐姐当然比我强,”见德琳不兴师问罪了,墨莲嬉笑,“可绿菱姐姐能服侍您,我却当不了彩月的幕后军师,小姐您说怎办?”

“怎办?法办!”德琳再横她,心知墨莲已被镇唬住了:墨莲虽不敢像元沁那么明目张胆地笑谑她,可老是鬼头鬼脑地在一旁窥她的脸色也够叫人心里发毛了,“既知自个儿不如人,不会多学着点儿?”这回绿菱未跟着出来:她一个为教习的跟着公主避暑也就罢了,要再带两个贴身丫头,那可就明摆着要招人指摘了。

未带绿菱还有个缘故,是史姑姑说她不在,寿昌宫里得有个能信得过的人帮着彩月才成,言下之意是怕银月不安分:从上回闹事被元沁压下去之后,银月自觉在寿昌宫里已无立足之地,凡事便开始往后使劲儿。史姑姑本是要禀过傅姑姑着手处理的——大宫女已属女官职别,去留调遣都要向尚司局请命的——不料突来了避暑之议,竟只能先搁下了。史姑姑怕自个儿一走,银月没了约束,再反过来压制了彩月,故而要绿菱相帮。怕德琳囿于绿菱是自个儿的丫头,不肯插手宫里的事,还特央了云贵妃来与德琳相商。

德琳的本意确如史姑姑所猜,可云贵妃说并不需绿菱直接出面,只背地里替彩月多留神、长个精神就行了,别她们一不在,侍女们就闹得乌烟瘴气,平白让旁人笑话她们寿昌宫没有章法。她话都说到这儿,德琳不好回绝,又想到自个儿的情形,绿菱怕早晚避不开要成宫里人,遂也就默许了,不过是私下里格外嘱咐她一番罢了。

这些经过墨莲都是知道的,故才有那“幕后军师”的话。听德琳叫她“学着点儿”,不由一缩脖儿,涎脸笑道,“我是在学啊,小姐,可也得慢慢来不是?绿菱姐姐可比我大呢……”

“要这么说,你这辈子是比不了绿菱了——就你七老八十那天她也比你大不是?”

“小姐!”墨莲被噎得直跺脚,好在这时候她们已回到德琳车上,倒不怕被人侧目,“您就这么怄我吧,反正您有绿菱姐姐,把我怄死了也不当个什么。”

“嗯?”德琳转过头来。

墨莲“啪”地打了下自个儿的嘴, “我说错话了。” 见德琳微哼不语,苦了脸,双手合十讨饶道,“小姐,您别吓我!我是个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吗?说实话,您乍把绿菱姐姐要过来的时候,我是犯过小心眼儿,怕您光倚重她去了——毕竟谁都知道绿菱姐姐是我们这些人中最能干的。可这么久了,您拿我什么样儿、绿菱姐姐拿我什么样儿……我要还那么想不是犯糊涂吗?”

说着说着认了真,眼眶儿开始泛红,德琳瞅她一眼道,“听这话倒不是个糊涂人。”心中亦觉安慰:当初要绿菱的时候,她便想到了墨莲的感受,心知两个能干的丫头到一起,平衡好了是左膀右臂,平衡得不好可就相互掣肘了,故言语态度上都格外注意,既不令绿菱生疏、亦不叫墨莲觉得失落,如今看,她这一向的苦心算未白费,“我看你和绿菱整天亲姊热妹的,还以为你们多么要好呢,谁知你心里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