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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成的指令下得又快又急,冰霰雪珠一般,炎夏里让人陡生寒意:传太医张时景、詹聿怀,不论在做什么,即刻赴行宫;传虎卫,沿途护送,若有闪失,就都不必再回来;召燕铁八骑,候命,准备夜行。语罢一个转身,待李申反应过来,眼前哪还有太子殿下的影子?
元成再回来的时候,却是和元信前后脚——今日虎卫营当班值守的恰是这位安王殿下,听到东宫传的命吃一惊,一面通报耿将军派人,一面赶紧到文华堂来了。元成回来时,元信正追问李申缘由。李申原还想遮掩,见随后进来的元成明明听见了他们说什么,却只是瞥了眼便自去了内殿,遂把元沁的手信取了出来。
“怎么会?!”统共六个字,一眼就看到底,元信对李申扬着纸笺,满脸不敢置信。李申愁眉苦脸地对着他,心道别说是老奴,就连太子殿下只怕都没有头绪……
两人各怀疑虑,大眼瞪小眼,正一筹莫展,却见元成换了身夜行骑装从内殿出来,元信益加吃惊,“王兄,你……”
“他们人呢?”元成未理会他,自问李申。
“属下听命。”
李申不等答话,殿外有人应声,跟着一个瘦削矫健的中年男子现身,对元成叉手行礼。元信认出是龙隐的副统领霍项、也是实际的发号施令者——龙隐的总统领原是嘉德帝,近些年更替为太子元成——元成一见是他,微怔,“不必你,燕铁八骑跟着我就好。”
“属下来是问用不用瑾言同行。”
元成脚步一顿,“她现今能当得起长途……?罢了,现去召她还得耽搁……”
“她随时可启程。”
元成的面色自接到行宫来书后第一次缓和,“叫她快些。”
“属下遵命。”
霍项领命退下,元信却追了上来,“王兄,你要去行宫?!”
元成停步,面无表情地看他。
元信有些气短:元成的惊急,他能明白,可现今的情势……身为储君的他就这么出宫,还要星夜兼程,这……
“国一日无我,不会亡,可她……”国事再危急他自信会有转圜之策,然她若有事,他怕再无补救之机,一个时辰前的“教习失明”四个字让他平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惊惶……即便此时,他的心仍似在往无底的深渊中坠着,一时不见到她,便一时不得安定……归根结底,他冒不起“她有事”的险,“我已禀报过父皇。”此前他便是去了曜华殿——有嘉德帝坐镇,他暂可脱身,“至迟后日我就回来了,你知便自知,不需声张。”
李申和霍项都是成了精的人物,凡事分得出轻重,元信悟性虽好,却是初涉政局,多嘱咐一句总是不犯错。
“后日?”元信置疑:能吗?杜教习看不见了,你那么有把握去了就好了?
“大不了我带她同回。”
元成的话中有孤注一掷的决绝,元信无话,退步让路,“王兄一路小心!”元成“嗯”了声,衣摆翻拂处,人已大步出殿,殿外候立的八位龙隐悄然相随,眨眼间,一行人便去得不见踪影。
元信收回视线,一向明朗的眉目间笼了层肃然,看看李申,也是满脸的世事多艰,实不能指望他来解什么忧。默默拍拍李申的肩,元信一身沉重地踏出文华堂。站在宫道上迟疑了一阵,硬生生扭转了想往内宫去的脚步:前些日子从行宫回来,好容易劝得瑶筝放下了,谁知……今日的事还不知因何起如何了,杜教习的眼睛也……呸,呸,杜教习的眼睛必会无事,那就等无事后再告诉她也不迟,即便到时候她要怪他,那也比这时候白跟着受煎熬强。
拿定了主意,元信加快了脚步:虎卫营这些日子也不太平,两员主管募兵、军需的副将被查出收受贿络、克扣军饷等等恶行,最可恨的是连军士的招募、升迁都明码标了价,虎卫营早不是当初的凭本事进,而是凭谁出的价高谁进了——如今要忙着肃清虎卫军里的蠹虫异己,实在不轻松,加上兼任兵部尚书的侍中王晷,前些日子因给杜尚书求情触了龙颜,被削夺了官职,虎卫营上无主官,耿将军虽受命全盘掌理,终知事关重大,凡事格外谨慎,因而就出了桩怪相:论军职,耿将军高,需做决断的事,却往往是他来找元信一块儿定夺。元信知他不过要借己窥察上意,好在嘉德帝和元成事先都交代过他,倒也应付得过来,借此对军中的事务还知道了一二——想不到他逍遥自在了快十七年,有朝一日也能为父兄分点儿忧。
想至此,元信忍不住自嘲,一抬头,却见紫仪门近在眼前,一乘凉轿正迎面而来。打量了下随轿的人,元信迎上去行礼,“王兄。”
宁王元俭本屈肘支在轿栏上,扶额闭目养神,听到唤睁开眼来,略略诧异,“信弟?” 兄弟二人彼此打量,都诧异对方怎这个时候入(出)宫。“安王殿下数月之后就要当叔父了。”轿旁侍立的宁王总管费礼海躬身行礼。
元信直了直眼才明白这话的意思,笑了起来,一边拦着不让元俭下轿,一面忙着行礼,“恭喜王兄!恭喜恭喜!母后此时当也在曜华殿,王兄快去。”元俭无疑是到宫中来报喜的。喜事果真能令人精神一振,连费礼海那么个冰山石块儿似的人都比素日有活气儿。退后一步,元信也交代自个儿的去处,“我需回虎卫营,就不与王兄同去了。”
宁王了然,嘱了句“天黑了,当心些”,之后吩咐起轿。元信看着他们去得远了,感叹宁王兄终于走出旧伤,再想起那位仓促赶往行宫的太子王兄,英挺的眉目就又垮了下去。
不提元信这边如何忽忧忽喜,元成那边一行人抄近路快马加鞭,赶到行宫时也早月过中天。龙隐内部自有他们的传讯方式,行宫内的龙隐得了信儿提早做了预备,元成到时有人引领,未耽搁便到了德琳住处。二门上值夜的是秋蒲,听到小黄门报讯,出来一看到元成和瑾言——八骑在外警戒,并未进院——心中叹苦:这杜教习都认得些什么人?昨儿的小姐就那么美又那么招人恨,今儿这小将爷就天神似的又带着煞气,壮着胆子嚷了声,“您,您等着,我去通报。”跟着像想到没人会听她的,转身奔着内院一溜小跑着去了,边跑边还压着嗓子细喊,“墨莲——,墨莲——”那架势即便她拦不住来人,至少要跑在来人前头。
墨莲刚迷迷瞪瞪地有了些睡意,听到喊一个激灵就清醒了,起身听了听,德琳无甚动静,呼吸清浅未乱,是还在睡着,放了心,跟着就气儿不打一处来,捞过外裳披了,急步出卧房,开了中厅屋门出来,当头就喝,“秋蒲,你是要死,五更半夜地你惊着小……见过太子殿下!”
秋蒲正被她喝得缩脖儿,忽见她跪下去了,想都未想,也跟着“嗵”一声跪下去,“叩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瑾言看得嘴角一抽,替她的膝盖疼得慌。元成不耐地一挥手,沉声问墨莲,“怎么回事?”若非听出德琳还未醒,他才不管什么礼法,早闯到屋里去了。
“小姐的眼睛……”一想到那天她和史姑姑扶了公主进门,小姐还是她走时那般抱膝坐在床上,听到声音转过脸来,平静地面朝着她们、清冷冷地说“我眼睛看不见了”,墨莲悲从中来,眼泪簌簌地滚落。
“我问无端的怎会如此?!”元成低喝。
“……我家大人的事,小姐知道了。”一横心,墨莲也不流泪了。
元成头“嗡”的一声,果然……他千防万防,竟然还是被她知道了……“是谁?”喉头间像燃起了一把火,他抿紧了唇,只愿这火不烧到无辜的人。
“徐教习。昨儿她来了,告诉小姐寿昌宫西殿檐下的燕巢覆了,无有完卵,杜大人被……”
“好贱婢!”元成勃然大怒,“瑾言!你……”未等说出下句,卧房里传来一声淡淡的呼唤,“墨莲。”
小姐?她醒了?墨莲惊回头,却觉眼前一花,一道人影越过她直奔中厅。墨莲想都未想便跟了上去,秋蒲刚跟着一动,瑾言抬手,“你到外院候着,过后有太医到,你带进来。”
“哦。”秋蒲呆呆地应了声,走出两步又回头,“过后是什么时候?”
“等着不会?”瑾言瞪眼,把秋蒲吓了出去——太医们乘车,又走的官道,纵然启程得早也比不得他们快,不过再怎么慢,顶多个把时辰后也该到了。回看了眼身后亮起了灯的卧房,瑾言无声叹气,自到院中小亭坐了,警戒外加调息了。
卧房里墨莲方把灯点着,元成便似被人当胸捶了一拳:借着月色他已看出德琳倚在床头坐着,灯一亮,看出她自个儿穿好了罩衫,罩衫却是……穿反了,更令他心悸的,是她由来神采夺人的一双美目,此时散漫地、寂寂无波地睁着,对乍然亮起的光毫无反应……
压下心头层层迭起的恐和痛,元成稳步走到床榻边——他不能慌,混沌的念头里唯有这一条清明,他若慌了,她怎么办?!执起德琳的手,他温责,“怎么把自个儿搞成这样子?”
德琳向他抬起了头,元成恍悟他说了句错话:她这样子岂是她自个儿搞的?心沉,语气也跟着沉了,“放心,我不会放过她。”
“……她?”德琳对着他,微蹙了眉。
“徐……”想不起徐兴祖的妹子叫什么,只能从权,“徐教习。”
“她说家父被弹劾、被革职、被查办入狱了,可是真的?”
“……是。”
“那不放过她什么呢?”她垂了睫,“说起来反而是我该感谢她道破天机,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