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都想好了。”
秦简别开了头,下颌咬得太紧,额上隐隐蹦出青筋。转回头时,他面无表情,“一个条件:随你远嫁的侍从官员,秦简必要忝列其中。”
“……求之不得。”德琳浅笑,眸中含泪。
当日,秦简去找了容尚仪。次日,骆清远听说他要了应征表册给德琳,且已填罢呈上去了,惊急,“秦兄,你疯了,你怎能……”
“没有别的路了。”若有一丝余地,他怎会不全力拦着她?“‘尚书不倒,吏治难调’的话,想必你也听说了。太子既是如此打算,你以为……”
“未见得是太子的话吧?朝中有人欲借大人蒙难之事取而代之,或许是那些人假借太子名义造势……”
“话是从文华堂里传出来的毋庸置疑。即便不是太子的原话,至少,得他首肯了。之前的不说,单看漏题这一件事……”
这一件,骆清远也无话可说,“那也不能眼看着她……”
“清远,你我都无能为力。”或许他们能想办法护她一个人,可要救杜氏一族,他们,真没有那个力量,“德琳说,令姊与她姐姐要好,希望令姊能去大司徒家看看她姐姐的景况。若是她姐姐有什么打算,请你们姐弟……”
“告诉德琳,凡她所托,必不敢负。我去找安王。”骆清远交代了一声:秦简显已被德琳说服,他此时再去找德琳,已不能改变什么,还是从安王元信那里着手,看能否有转机。
骆清远心急如焚地离宫,彼时元成正翻阅着霍项呈上来的各处密报,看完其中一页,扶额,“天!”霍项无言看去,元成手边的信札外封上是平卢的印记。正想莫非边关出了什么事,却听元成道,“瑾言那边如何了?”
“跟了这些日子,未见异常。无论在宫内宫外,所去之处都是徐教习提议的。不曾去过荷露轩,也不曾私下里见什么人。唯一和陈地能牵连上的,是徐编修前些日子与皇商林清河家的小姐订婚,她随礼了一对儿钗子,舜娘鉴定了纹饰和做工,说九成是陈地之物。”
“……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元成沉吟了片刻,“你换个人接替瑾言,过两天我要用她。”威远将军夫人弃家返京,与回纥使团同行,威远将军“拜请”他加以照拂,他自家则不日单身赴京,当面向他这太子请罪。
李昊琛词句简单有礼,元成却读出咬牙切齿的味道,心知必是杜尚书的事被容琳知道了,至于容琳和昊琛之间起了什么龃龉……元成苦笑,该来的早晚躲不过,他至少得先派人保了容琳的安全,否则便不是日后被人抱怨那么简单了。
元成正和霍项交代着,李申却领进了彤辉宫的内侍,“殿、殿下,皇、皇后娘娘请您速、速去!”那内侍大约是跑着来的,说话上气不接下气。
元成惊异地与霍项对望了一眼,霍项摇头,示意并未听说彤辉宫有异常。元成起身出殿,李申已叫了步辇,元成未停滞,健步登辇——仁慧皇后如此急召,必是有突发的大事或难事,他不敢耽搁。
这日,许多人都看到太子殿下匆匆进了彤辉宫,未几,又匆匆而出,手里似是掐着个绢纸轴子,往琅嬛阁的方向疾步而去。抬辇的内侍们先还在后头追,眼见着被他落得愈来愈远,东宫的李总管只得叫了停,几个人在道边拄膝匀着气,李总管那神情,除了担忧,还是担忧……
彼时,琅嬛阁的居处里,德琳正散淡地整理着行宫带回来的些画稿,听到帘子响,讶然,“你们怎回……”,绿菱和墨莲说天气好,去后头水井边浆洗衣物了,怎回得这么快?转过身来看到门边的人,停口,顿了下,整衣行礼,“杜德琳参见太子殿下。”
元成好好看了她一瞬,伸出了手,“这是什么?”
德琳瞥了眼他手中的绢轴,“……如殿下所见。”
“缘由呢?”
“殿下应知。”
“你!”元成被噎得吸了口气,是,他知,这是应征代嫁公主的表册,她恼了他、恨了他,故而递表求嫁,“我知你有气……有些事,我一时是不能给你个交代,你恼我恨我都是应当的……可再怎么,你也不能用这个法子将我的军,你想未想过一旦被人……”
“殿下想多了,”德琳打断,他未叫起,她便依旧蹲跪着,“德琳求嫁,不过是自救而已。”
自救?元成晃了一下,这是说她并非赌气代嫁、而是铁了心与他决裂?“那么我呢?你置我于何地?”他强压着心火。
“殿下是天启王朝的储君……”
“我问的是‘你’!你如此……,在‘你’心里,我算什么?!”
德琳垂眸,避开了他咄咄的眼。她的沉默令他略觉安定,这才发觉她还跪着,正要叫她起身,却未等上前相扶,德琳已然抬眼,轻叹,“殿下不问也罢。”
“为何不能问?!”元成停下了前倾的身形,声冷——直觉她神情有异,亦直觉怕不是什么好事,却还是忍不住问、提着心也要问。
“不过是阴错阳差的牵扯,如今回归正途而已……”
“阴错阳差?!”元成像被人当头一棒,“你说阴……”
“殿下可记得德琳何时起改了初衷的?”
何时改了初衷?她是说最初她抵触入宫、抵触他……后来,她探家回来,他堵在半路要她的信诺,亲了她,为这个,她羞恼得好些天不理他……末了他通过元沁把她强邀到文华堂书斋,两人把话都说开了、说透了,之后二人就情投……
“是德琳元夕探家回来之后。”德琳答了自个儿的问,“那么殿下可知德琳为何在那之后改了主意?”她直视着元成,并不需他反应,再一次自问自答,“因为那时候德琳听到了永安王妃入宫的事!殿下亦清楚那回的因果吧?永安王府圣宠殊隆,并非杜家可以抗衡的,德琳深知这一点,忧心如焚。恰在那时,遇到殿下说要一个信诺……两个人,一个恶名远播,一个众人景仰,且这众人景仰的还是一国储君,手握着足以倾覆天下的权利,德琳会如何取舍,还用……”
“你的意思是两害相较取其轻才选了我?”见德琳抬头似要说“是”,元成摇头,“别诓我,德琳!你不过是恨我,才怎么伤我便怎么说……”
“殿下您真的想太多了。”德琳叹息,“其实还有件事……那日之后德琳对您的态度您该记得的,后来为何认了命?是因为乐平公主的笄礼之后,德琳在紫仪门看到永安王妃与家母热络攀谈,误以为她是为顾世子的事纠缠——日后德琳才知她确实是为顾世子,不过并非求亲、而是求情,她是想让家父免了顾世子的守陵之惩。可惜阴错阳差,彼时德琳正如惊弓之鸟,那一幕促使德琳……是了,殿下您问在我心中您算什么,我想应该算是救命的浮木或稻草……”
“不可能!”元成断喝,目中染上了赤色,却想起把话说开的那次,她说的是“我与你都那样子了,还能怎么样”,想起那回顾彧走后,她面上似惊似惑似叹的神情,那时,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她是在后悔答应了他?“不管当初如何,最终你的心放到我身上便够了!你能亲手做扇子……”
“殿下,”德琳像在头疼怎么遇到了说不通的人,“那只是举手之劳。您该知道,德琳是识时务的人,如果余生不得不在宫里,自然要尽力讨您的欢心……”
“我不信!”元成挥袖,不自主地后退,他以为的情投意合原来只是他的自以为是,他眼中的柔情蜜意,其实只是她的虚与委蛇,怎么可能?怎会如此?!“我不信!”
德琳怜悯地看着他,无奈苦笑,是说言已至此,信或不信悉听尊便了。
她轻飘的笑意刺痛了元成,看着平静坦然无辜无惧望着他的女子,愤怒、悲凉、屈辱一涌而上,“既然如此,你便一直瞒下去,我自然会被你瞒得很好……”为何要说破?!
“瞒不下去了,殿下。逢场作戏实在很累人的。有此机缘,德琳总算可以解脱了。”
元成晕眩,心腑仿被至锋至厉的刀刃劈开,不见伤口,不见血迹,只觉嗖嗖的凉风,寒意瞬间彻骨。他一直所怕的,怕得不到、怕失去、怕是一厢情愿、怕被视而不见,原来从不是他多虑了,而是如凶兽蛰伏,此时劈头盖脸地反噬而来,他惊慌失措,无力招架,“好,好,杜德琳,你好样的!”他指着她,这才发觉手中还捏着绢纸轴,如烧红的烙铁,灼烫着掌心,再也忍不住,狠狠地张手一撕,柔韧的绢纸应声裂为两半,要再撕,却是失了卷轴的绷力,已无可着力处,心火难捺,恨恨地撇出去,残破的绢轴挟着风声向德琳直飞而去……
“小姐!”
“小姐!”
门外传来两声惊呼,墨莲和绿菱抢进屋来,扑跪到德琳身前——绢轴擦着德琳的胳臂击在她身后的案柱上,弹了一下落在地上,萎顿散开,像被风雨摧落的蝴蝶。“小姐,您这又是何苦……”绿菱哭着去搀德琳。
德琳跪坐在地,揪着胸口的衣襟,“这儿,太疼……总要有人跟我一样受着。”两个丫头冲进来的时候,他甩头而去了,那么,她是如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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