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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的,”顾彧面上是洞悉世情的笃定,“人心都是不安分的,‘修身’了便想‘齐家’,‘齐家’了便想‘治国’,姜尚七十多岁了不还去钓文王?还有一样,人通常都高估自个儿,就像令尊,我说的这些,你当他未想到过?偏不肯急流勇退,无非是觉着他丹心无私,皇家多少年里又对他倚重,便以为他会成特例——就像许多女子,不爱良人,偏钟情浪子,对方几句花言巧语,便真觉得自个儿与众不同,会令浪子从此死心塌地……”
“世子真是高论!”德琳冷嗤:这顾彧的譬喻实在荒唐可恶,“您既看得如此清楚,为何还跟着落‘不安分’的窠臼?休说是为了见谁:为不曾谋面的人破釜沉舟,可不是您顾世子会做的事。”
“或许就是值得呢。”顾彧强辩,自个儿也知道德琳不会信,正经了道,“因为无意间参与到了些皇家机密中,无法再明哲保身了:要么一直被忌惮、防范,有朝一日还兴许被人找个借口灭了,要么就得落‘不安分’的窠臼,好听点儿说是匡时济世——我对这世道苍生委实没有多喜爱,可要我眼睁睁看着它变得血雨腥风,满目疮痍,还真就做不到。”罗巽退隐,皇家亟需有人重建庙堂与江湖间的通道,他这混世的世子恰是不错的人选。本来还想装疯卖傻些时日,不过和那精明如魅的太子周旋太累,明明看破,偏不说破,还一本正经看你绞尽脑汁,再没有比他更可恨的了。明知玩不过,还是早早缴械,少费些心力,也少被他当笑话看。可怜他往后看着还一样是离经叛道,实则已沦落成了皇家的“暗哨”。“你不用那么肃穆,一副刮目相看的样子。流言误人,本世子有数,不会怪你。不过,你到底如何知道微澜的?”他回到老问题上——他虽刻意含糊,可毕竟说了“皇家机密”几个字,她却既不惊也不惧,更没有追问的意思,看来不单单是个聪明的女子。
“记不得如何听来的了。元宵那回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世子的大名无处不在……”见顾彧作势要怒,德琳一笑,“德琳有一惑,不知世子是否肯解?”她并不算“知道”微澜姑娘,当日因果更不愿提及,之前说了“巧合之下听来的”,此时便咬着这一条似是而非地搪了,随口转开话题,倒不料正合了顾彧的意——她是推托之言,他却“一点即通”,想到了当初惩办他守陵的是她父亲、他母妃又曾找她母亲通融,那她知晓些外人所不知的,亦就不足为奇了,于是放了心。恰巧他也无意与人谈论微澜,因顺着德琳的话道,“肯不肯解的,你得先把‘惑’说出来不是?”
德琳确是不解:顾彧与传言中相去甚远,如何做到许多年里都不被察觉的?
“我会法术,能蒙蔽视听,你信不信?”顾彧狡黠。
德琳不接口:她所识得的男子,有浩然方正的如她父兄,有隽雅的如清远、宁王,有不羁如秦简、爽朗如元信的,也有兼具众人之长、不能一言以蔽之的如……,像顾彧这般带了痞气(或说油滑气?市井气?)的,还真是仅此一位,说起话来天一脚地一脚的,前一句还觉得颇为受益,后一句就不忍卒听。好在能觉得出他并无恶意,且又极健谈,那她只需等着听就是。
顾彧见她不苟,也就不撩她了,认真道,“你知流言如何能传得快、传得广?一要看似合理,二要合乎人心所向——人希望事情是什么样子的,就会热衷于传播什么样的言论,换言之,所谓以讹传讹,通常并非被误导,而是这“讹”恰是人私心里的期望,宁愿这“讹”就是真相,是以会不加辨析、求证,只顾着散布宣扬,唯恐天下不知。套用在我身上,就是人们都觉得我应该是个废物魔头,自然凡是传我怎么废物怎么魔头的就都是真的……”
“为何人们会觉得你应该是个废物魔头?”德琳打断。
顾彧直眼,好好儿看了德琳一阵,翻眼,“你这小女子怎恁讨嫌?哪壶不开提哪壶!还能不能跟你说话了?”抱怨着,还是讲了他幼时把“顾彧”写成“顾或”、把“酉时”念成“西时”等等——德琳想起外间都传他大字不识几个,或许就是从这儿来的吧?“还有春日里放风筝,别个都说那风筝像蜻蜓啦、蜜蜂啦什么的,唯有我说像苍蝇……笑、笑、有什么好笑的?!顶看不上的就是你们这样人,那蜜蜂和苍蝇有什么区别?怎么说蜜蜂就雅,说苍蝇就俗?认真说来,蜜蜂有的是,拿它作比有什么稀奇?苍蝇才是少见……”
德琳“咳”了一声,确信她没疯的话就不能再听他讲论什么蜜蜂苍蝇的,“小孩子念错字说错话都是常有的,何至于像世子说的……”
“如你所说,若是‘小孩子’,可以,‘世子’,不行。”顾彧唇边带了丝嘲讽,“其他的都抛开不论,光我父王这一支这一脉,我是嫡子,却非独子,更非长子,你懂?”
德林默然,她懂:世袭王爵的诱惑不是寻常人能抵御的,争夺在所难免,毁谤他人抬高自己或可算最寻常的手段了。家人、身边人要据此做文章的话,实在太过容易。果然方这么想,就听顾彧道,“时时刻刻有人盯着、等着,巴不得我出乖露丑,我有十样好,不见得有人知道,我有一样不好,嚯,你就瞧着吧,不出一天,街上要饭的都能知道。何况,我也确实有许多不好:从小捏死过清平王的蝈蝈,打瞎过徐国公的马,害得李勋官坠过轿子,成人后打猎烧过半座山,抢人差点儿抢出命案来,强买强卖逼得好几家人要上吊,夺过人……哎,你怎么一点儿不害怕?”
“您做的都不害怕,听的有什么好怕的?”德琳瞭然,“不过倒是明白传言何以成立的了:事出有因的,蓄意中伤的,世子一概不解释、不澄清,顺势而为,或许不止顺势,您还推波助澜。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坐实了纨绔之名,您得以‘明哲保身’……”
“猜对了。”顾彧痛快,话锋一转,饶有兴致的模样,“我母妃曾提过你,今日一见……”
“名不虚传?”德琳大致明白顾彧是什么样的人了,不再戒慎戒防,只把他看做有城府的元沁。顾彧被她抢话抢得一愣,笑了开来,“你这也忒大言不惭!”看着德琳,点头,“不过,在我识得的年轻女子里,你算得第三个有趣不乏味的人了。”
“第……第一位是微澜姑娘?”
“……唔,是。”顾彧不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