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陨(五)(2 / 2)

凤翥 流花烟雨 1674 字 2022-12-26

从宫闱内档里的隐晦记载,他知道那个女子是南诏公主,隔了十余年后,他才知道。

隔了十余年,他才知道曾与生母咫尺相望,他看见她了,那么她呢?看着陈旧文档上冰冷的文字,他有瞬间疯狂,疯狂地想回到那个午后,问问当日那个嘶喊着“还我孩儿”的女子,她可看见了他?!

然,他一动不能动:那个午后的死亡都因他而起……他曾逗弄过的、尚不谙人事的小妹妹,这一辈子,他唯一一见、且只是混乱中匆忙看到了几眼的母亲……

一些曾想知道又怕知道的真相,那一天豁然明朗,也乍然想起,当日的事之后,人人看他的眼神都透着古怪,似乎害怕,又似乎厌恶,就连仁慧皇后,那两日也不知忙什么,只叫嬷嬷们好生照看他,偶尔看到他,也是蹙着眉,似烦心又似疏淡,令他不胜委屈,问“是不是俭儿做错什么了?”仁慧皇后才一愣,抱起他说“不是俭儿的错。是母后乏了。”

宫人们的厌弃其实是从那日开始的,而非后来的“娘娘有了自己的孩儿”——许多年里,他不知道,许多年后,忽然知道了,却,宁愿不知道,宁愿曾经遭遇的所有侧目、轻慢,都是因五岁时皇后娘娘有喜了,如此,他才不那么痛苦……

他的母亲姓孟,号弘玉,恶疾而亡,这是内档里的记录。

“你母亲是为了南诏的子民才和亲天启的,她是个了不起的女子。”这是穆郡王所说。

若穆郡王只说了这句,该多好……

“接、着、弹吧。”若干年来刻意不去想的,此时全纷至沓来……,人的头脑里,到底能装下多少事?“看来下功夫了,有长进。”医官在被里置入汤婆子,触手暖意,他松了些牙关,“这样子就好,勿费事了。你不需去见安王?”元成在问医官可否生火盆,都几月了,还用火盆?冷,忍忍就过去了……这一生,许多、许多事不都是忍过去的?

“……好。王兄且养养神,我去交代信弟一番。”

元成出去了。琴声又起,是从头开始,明快富丽,她是故意的吧?避开后半段曲子中的风雷血雨?敏慧又心怀善意的女子啊……,可惜,世间有多少事是想避就能避开的呢?若天能从人愿,他最不想遇到、想避开的人是谁?……穆郡王?

穆郡王,他的岳父,曾经,是他最有力的庇护。

元成出生后,他就别殿起居了,不在仁慧皇后眼皮底下,水冷饭凉之类的一点点儿多起来——那时费礼海还只是二等内侍——,他责问了管事嬷嬷,纰漏却是越发多了,再责,依然故我,倒是更多内侍、侍女们的胆子大起来,值守、洒扫都时常找不到人。他怒极敦促着管事嬷嬷打罚了几个,总算好了些,偶然听到被打罚的人背地里骂“疯女人”“毒妇”什么的,不解其意便未在意:他又不是女的。后来穆郡王听说了,闯进他的别殿,打落了其中一个的满口牙、踹断了另一个的腿,惊动了整个内宫,嘉德帝、仁慧皇后双双赶到……

那回穆郡王被禁入内宫一个月——这也算处罚?之后他殿中的宫人被撤换了半数,费礼海擢升为总管。经此一事,宫中人看他时更多了一份畏惧,表面上,倒是都恭敬了……后来,他出入朝堂,被封宁王,所到之处,所见皆是笑脸,他也每每含笑回应,只是头脑中始终像有双眼睛,冷冷地、清醒地看着这些见风使舵、趋炎附势,想着不知哪一天,他们又会翻脸无情,倒戈相向……

穆郡王闻此大摇其头,笑他谨慎太过,说凭他们的威名声望,谁敢与他们为敌?似乎也是:彼时他是清誉在外的皇长子,深受父皇嘉许、臣工敬服,他是战功等身的郡王爷,姻亲亦全都是豪门望族——嘉德帝曾说他是活的兵书战策,绝非虚夸:最声势赫赫的时候,他亦未忘了飞鸟尽、良弓藏,早早谋划,远交近联,打造了缜密、牢固的权贵人脉网。或许他太相信如此便可高枕无忧,又或许是打造这网的过程太过艰辛,故当发觉苦心经营的一切将轻易被皇家收回,他的愤怒、溃败、不甘才甚于所有,终至于铤而走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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