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夸张地龇牙咧嘴。
钻进雷克萨斯的后座,车子滑行,稳而轻扬,徐总加深笑意,“两位美女相伴,寒车蓬荜生辉啊。”
季晓岚打趣道:“徐总这车要是寒车,我们可是暗无天日的赤贫。”
徐总豁朗的笑声在封闭的空间里沉沉荡开、回旋,“晓岚啊,你这张嘴就是不饶人,我得想个法子治治你。”
季晓岚乐不可支地回敬,“这可不敢当,徐总你可是我们的衣食父母,让你劳心费神,小的罪过太大了。”
徐总的话似乎别有深意,“那你就顺了我的心,不要跟我顶嘴,也不要跟我对着干嘛。”
对于两人你来我往的“针锋相对”,宋词付之一笑。
季晓岚建议先去市中心看大型看板的,徐总不理会,径直开往工地。
路旗效果不错,色彩夺目,文案突出。项目周边的三条主干道都标着“乐活时尚汇”,工地围墙绵延数米,制作精良,开车缓缓驶过,色彩绚丽,构图简单大气而时尚,文案道出项目的企划精髓和优良形象,视觉冲击力强,震撼人心的效果非常棒。
轻轨核心·乐活一族·梦想之地
这句推广语以年轻、时尚、精致的方式推出,朝气洋溢、绿色活力的项目形象传达至大众,在大众和目标购房者的心目中留下一个清晰的印象,如此一来,前期推广的目的也就达到一半了。
配合其他媒介的宣传推广,将会有更多的购房者注目“乐活时尚汇”,潜销期的预售目标没有太大的难度。
市中心的两块大型看板更具视觉上的震撼效果,徐总相当满意,请她们赏脸,诚恳地要求给他一个表现“衣食父母”的机会,算是对她们前阵子辛苦工作的犒劳。
她们没料到,晚餐之地竟然是城中声名最盛的中餐馆。
招牌菜全上,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精致菜肴让两只妖孽有点犯难。
徐总热情地招呼她们多吃点,季晓岚无辜地眨眸,纤长的睫毛仿似黑蝴蝶的翅膀,愈夜愈美丽,“徐总,你这是谋财害命呢。”
“晓岚啊,这罪名太大,你可冤枉死我了。”徐总故意装出一副受伤的表情,“谋财害命,这怎么说啊?”
“不是谋财害命,是谋色害命。”宋词心有灵犀地搭腔。
“谋色害命?”徐总一怔,笑容微敛。
“徐总别听她瞎说。”季晓岚向来有“铁齿铜牙”的美誉,俏然一笑,“这么多佳肴美汤,再多来两个男人也吃不完呢。可是,面对着美酒佳肴,我们管不住自己的嘴,不就成胖妞了吗?这不就是谋财害命嘛。”
“我知道,楚楚纤腰,是你们终生的追求目标。”徐总开怀大笑,平常锋利的眼神此时闪动着风流的光芒,“要说秀色可餐,我才是最受益的人。有两位美女陪我吃饭,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
“徐总太客气了。”季晓岚微微一笑,“能够跟徐总合作是晓岚今生的福气。”
宾主尽欢,徐总乐得圆脸开花,眉眼流光。
他说:“能吃多少就吃多少,跟我老徐在一起,不需要客气,也不要担心浪费。”
“打扰一下,我可以进来吗?”突兀的一句话,横面传来,声音有些熟悉。
枫丹·伯爵
这是餐馆最深处的一个豪华包厢,遇见熟人,除了用巧合来解释,还能说什么?
宋词转眸望去,一位男子站在包厢门边,一身休闲黑装,嘴角挑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冷酷的优雅、黑暗的帅气、闲散的倨傲、贵雅与不羁奇异地交织于一身,在多双眼睛的注视下,散出一种逼人的视觉冲击力,让人移不开目光,也让她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错觉,恍然觉得他是欧洲华美宫廷剧中尊贵而痴情的男主角。
最初的静场之后,宋词介绍双方。
徐总起身热情地招呼,唐诗的礼仪无可挑剔,却透出淡漠与倨傲。徐总尴尬不已,幸而季晓岚打圆场才让徐总勉强下台。
宋词随唐诗出了包厢,原来他也在此处与朋友吃饭。那朋友是一家开发商的副总,项目运作有点问题,正想找专业人士诊断一下。
唐诗意在给她介绍生意,她明白。
跟季晓岚和徐总打过招呼,她随他来到一个甚为宽敞的顶级包厢,那位副总迎上来握手,谦和地自我介绍。
高峻是博海房产副总,三十五岁左右的样子,比唐诗年长。他样貌端正,谈吐温和,颇有涵养和绅士风度。只是寥寥数语,宋词便瞧出来,此人学识渊博,不是一个好糊弄的角色。
一道白光从脑门一闪即逝,宋词想起来了博海房产。对的,其开发项目“枫丹·伯爵”四五月的宣传攻势很大,却不知为什么,六七月的户外广告在一夜之间神秘地消失。
不过她没有提起项目,直至高峻说起这个话题,她才笑说知道这个项目。
“这个项目是高总的毕生心血,宋词,以你的专业眼光,帮他诊断一下。”目光流转间,唐诗的笑意极为温润,跟刚才的冷酷倨傲判若两人。
“把脉是没问题的,不过我的诊断金可是很贵的哦。”宋词唇角微勾,浅淡一笑,黑瞳凝在高峻错愕的脸上。
“不过,高总是唐先生的朋友,我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嘛,今晚我就免费诊断一回啦,若是大失水准,还请多多包涵。”
“M2的策划经理,对现今的房地产市场,一定了若指掌。”高峻甚是期待。
“枫丹·伯爵”位处相城区,地段尚可,首次亮相于春季房交会。项目企划行法兰西建筑风情之风,推广力度颇大。宋词看过项目的印刷品,企划水平只能算作中等,也难怪,缪斯广告首次接盘,即使聘请房地产策划专员负责项目企划,仍然显得实力不济。
高峻的语气和润得让人如沐春风,“宋经理,不瞒你说,‘枫丹·伯爵’是缪斯广告做的企划,不知你有什么高见?”
宋词微敛笑意,眸中的锐光瞬间释放,“我个人觉得,高总想做法兰西建筑风情的中高端物业,媒体推广的节奏是对的,企划也表现出法兰西的异域风情,但是……同行不相煎,首次接触异域风情概念的地产项目,缪斯的表现已算不错。”
唐诗暗挑眉峰,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儿。
高峻的眼神极为诚恳,“宋经理不要见外,有话直说。”
宋词秀致的面庞映着灯光,内敛的神采越发夺目,“六七月,‘枫丹·伯爵’的户外集体消失,我不知是怎么回事,不过消失是对的,缪斯做的第一波形象推广,降低了项目本身的档次。虽然‘枫丹·伯爵’不是别墅物业,但绝不可与中档物业同流合污。
“文案尚可,但却给人一种生搬硬套和熟悉之感,画面风格流于大众化,质感较为低劣,总体来说,项目企划欠缺视觉冲击力。广告想要获得成功最关键的是创意,房地产广告可以缺少一点创意,但是必须要有震撼力和视觉冲击力。”她的双眸熠熠生辉。
“宋经理见解独到。这个项目总建筑面积十五万平方米,建筑设计、景观规划、户型设计和物业配套力求做到高端物业的水准,如果企划做得不好,价格怎么卖上去?缪斯顾总也很想做好‘枫丹·伯爵’的企划推广,后来,缪斯又做了第二波推广的企划稿,我们还是不太满意。”高峻和盘托出,语气不急不躁。
“祸不单行,高总跟缪斯广告谈解约的时候,大股东撤资,剩下高总一人独撑场面。”唐诗自若地笑谈。
“老天爷怜我,我找到一个神秘的股东加盟,这个大股东不太懂房地产,全权交予我运作项目。宋经理,如果‘枫丹·伯爵’重新亮相,而且要漂亮精彩地亮相,成功的几率有多大?”高峻的知性锋芒皆掩于眼皮之下,不是不懂房地产,而是潜锋芒,观他人的专业水准。
宋词又何尝不知道这类老总的心思?
她决定虚晃一招,“高总学识渊博、眼界宽广,虽然入行不久,但是,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的,高总又怎么会不了解个中行情呢?”
唐诗浅笑的眼中掠起一抹激赏,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一丝玩味。
高峻郑重其事地说:“别别别,宋经理,在你这样优秀的专业人士面前,我怎敢班门弄斧?”
对于他的恭维,宋词心裏受用,却不表现在脸上,眉眼之间仍是一贯的轻笑。她揶揄道:“过度谦虚,等于过度自傲。高总如果不懂房地产,也怎么会将全部身家押在这个项目上?”
高峻笑道:“是是是,不过这不是被我搞坏了吗?这才请教宋经理嘛,你一定要不吝赐教。”
宋词谦虚一笑,“高总抬举了,赐教就不敢了。‘枫丹·伯爵’前期的亮相只是昙花一现,惊艳之后,大众也随之淡忘。秋季房交会是一个绝佳时机,如果‘枫丹·伯爵’在房交会上高调亮相,认购效果应该会很不错。”
高峻略略紧眉,“会不会太晚了?”
唐诗看向宋词,“高总的意思是,项目运作太晚了吧。”
宋词不急不缓地问:“项目什么时候动工?什么时候可以拿到预售证?”
“这个月动工的,年底应该可以拿到预售证。”高峻回道。
“现在是七月,如果高总能够在月内找到一家合适可靠的企划合作公司,八月推出第一波广告,十月参加房交会,年底开盘,正好有四五个月的潜销期,不短也不长,刚刚好。”宋词莞尔一笑,扬起一种纯净而自信的美丽。
“宋经理不愧是专业人世,深谙企划之道。”高峻投递来赞赏的目光,接着与唐诗交流着信息,那眼神,意味深长,信息复杂。
宋词看不懂,自也不去理会。
离开的时候,才知道季晓岚和徐总已经离开了。
唐诗送她回去,凯迪拉克平稳滑行。夜色弥漫,车窗外的灯影疾速后退,像极了年老时候回忆起走过的一生——那一幕幕人生戏剧,就是窗外一处又一处繁华的夜光。
这个城市古典而现代,优雅而充满了活力,既有江南水乡的婉约润泽,又有现代都会的时尚繁华,渗透在骨子里的是一种精致精细的生活态度。
宋词喜欢这个生活节奏不快又不慢的都会,一切都恰到好处,不会闭塞得让人变成土着,也不会快速得让人马不停蹄地追赶潮流。
于是,她选择在此扎根,无论是事业还是情感。
“如果,有一份很有前景的高薪职业放在你面前,你会考虑吗?”唐诗突然开口,嗓音低沉平缓。
“高薪职业?”宋词愕然地重复,“半年之前,也许我会接受。”
“时机确实很玄妙,我也无法阻挡时机的到来和逝去。”他问,回眸看她一眼,似有了然,“可以跟我说说为什么吗?”
“因为,我对现在的工作环境很满意。”她不能说M2策划就是她的事业,一旦说出来,就泄露了M2可怜的规模和脆弱的支撑……
<p/><h3>幸福,是灵魂的共舞</h3>
不知是幸运之神的光顾,还是老天爷对三位妖精在创业之初的煎熬的奖励,在签订润阳置业的地产项目之后,博海房产竟然很有诚意地跟M2策划合作——将“枫丹·伯爵”的企划推广交给M2。三位妖精大呼神奇,兴奋之余又有些惴惴不安,深感压力之大,担心承受不起两个地产项目。
宋词明白,高总之所以将“枫丹·伯爵”的企划推广交给M2,唐诗一定说了不少好话。她不明白,为什么唐诗如此帮她、帮M2。
八月一日,企划推广代理合同正式签订,随之展开第一波推广的企划工作。
八月五日,M2策划搬到一处两百平方的办公室,相对于之前十二平方的工作室,可谓是跨越式升级。而寻找办公室、装修等杂事,都是阿哲义务帮忙的。而且,M2策划正式更名为“M2传媒”。
夏初恋从未提起过办公室租金和装修费用,这笔不小的开销是汪敬哲无偿献出的吗?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夏初恋吗?
集体婚礼活动进展顺利,万事俱备,只等2008年8月8日8时8分的到来。
维多利亚大酒店是城中屈指可数的五星级酒店,位处园区CBD中心的核心地段,汇集双湖绝版之优美景观,三四百间豪华套房拥有绝无仅有的视野和景观,顶级豪华套房更有360度俯瞰全城的睥睨之感。设计之惊艳、装潢之豪奢、配套之齐全、服务之优良,自开业以来便被誉为本城最奢华的酒店。
传闻维多利亚大酒店为华南一家实力雄厚的集团投资兴建,开业于2007年底,经营四个月便一跃成为业中翘楚,口碑相当好。
维多利亚大酒店为什么要举办一个对运营没有直接推动力的活动?唐诗跟酒店有什么关系?唐诗是嘉年华酒店的高级顾问,维多利亚大酒店理应是嘉年华酒店的竞争对手,他为什么这么做呢?
宋词百思不得其解,寻了一个机会问他。
他漫不经心地答:“嘉年华酒店董事长是我一个忘年之交,维多利亚大酒店董事长是我另一个忘年之交,盛情难却,我不能厚此薄彼,所以两个都帮。”
他这种漫不经心的优雅和犀利是刻进骨子里的,是从灵魂里散发出来的,旁人学不来,他却是轻松挥就。
他还说:每一件事,每一样东西,都有妖仙两面性,如果时机成熟,妖飞升成仙,如果仙人自甘堕落,也会走火入魔变成妖。谁说集体婚礼对酒店没有益处?只要这个活动能让酒店不亏本,就可以名利双收。
或许他是对的,宋词也便没有深究。
举国翘首以盼的奥运时刻终于来临,典雅的苏城洋溢着一股激动人心的狂热和躁动。而属于三十八对新人的浪漫时刻也终于到来,一大早,云朵如棉,高温之下的维多利亚大酒店流光溢彩。
酒店工作人员到位,婚庆公司工作人员早早到场,M2策划三位创始人也在七点亲临现场,一切准备就绪。
维多利亚大酒店拥有大片的绿地,婚礼现场就设在面临湖滨的连绵草地上。波光荡漾,反射出金闪闪的碎光,一眼望去,茵茵草地绵延无际,在清晨的日光下静谧地吐放清香。
玫瑰和白纱编织而成的半圆拱门在大片的绿色视野中显得分外的飘逸烂漫,粉红色气球随处点缀,就像一个个圆满的美梦。拱门右侧放着一张圆桌,乳白丝绸覆面上,两束娇艳的红玫瑰美丽地绽放;三十八对乳白椅子依序排列,椅背上缚着一束香槟色玫瑰……微风轻拂,白纱飘拂,玫瑰清香流溢开来,弥漫在空气中,沁人心脾,令人陶醉。
优雅的音乐、梦幻的布景,成就一场浪漫的婚礼。
虽然时辰尚早,却也吸引不少过路的人流和酒店的住客,加上新人的亲友团,现场甚是热闹。
吉时将至,旋律低回,司仪抑扬顿挫地说:“良辰,美景,佳人,我们相聚在此,只为一段感人的真爱,更为今生诚挚的约定。在这个举国欢腾的日子里,我们在这风景迷人的湖畔交换彼此的一生,在这具有特殊意义的时刻开始另一段美妙的人生旅程。蓝天为证,绿地为媒,清香为伴,执子之手,永浴爱河。我们祈愿,爱人永远健康欢乐,我们祈愿,一家永远平安喜乐……”
掌声如潮,声情并茂的开场词令人心潮澎湃。司仪高扬声音,“2008年8月8日8时08分,激动人心的时刻立即到来,让我们翘首以待最美丽的新娘和最英俊的新郎。”
话音方落,婚礼进行曲华丽高扬,第一对新人从酒店后门款款相携而出,司仪的声音立即响起,介绍新人的名字和职业……
三十八对新人循序而出,从拱门穿过,落座,婚纱后摆迤逦而过。新娘头纱飞扬如水,含羞微笑;新郎眉峰飞扬,幸福的表情生动而丰富。
接下来的程序是新娘新郎的爱情宣誓和互换戒指,赢得阵阵如潮的掌声。
三位妖精站在人群中观看,面带微笑。
集体婚礼顺利进行,夏初恋自然是开心的。季晓岚的笑容里含着不易察觉的落寞,而宋词,深受感染的微笑慢慢地僵硬在唇际。
相爱的人要走到这一步,要历经多少千山万水、艰难困苦?这一刻,他们是幸福的,可是这也是另一段人生的开始,往后还会有多少未知数和磨难?谁也无法预测。
这一刻,宋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别人的幸福,却觉得自己的幸福那么遥远,那么虚无缥缈,那么苦涩……那个曾经对她许诺的男人已经退出她的生活,残忍得没有任何告别、任何解释,就那么了无牵挂地转身离去,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仍然会痛,即使不尖锐不伤身,那痛依旧在她的体内——就像潜伏在皮肤下的血管,平常感受不到存在,一旦有所牵扯,就会全体爆发,疼痛难忍。
郭志仁,为什么这么对我?
眼睛发胀,水波浮动,宋词想要眨落泪水,却竭力克制住了。
“如果这就是相爱的人孜孜以求的幸福,我觉得只要付出一点代价就可以获得。”耳畔突兀地传来揶揄的沉音,在音乐旋律和宣誓声的交织中,只有她听得见。
“代价要分很多种,而且对于每个人来说,代价的意义和指向性是不一样的。”她回眸望他一眼,淡淡地说。
“我所说的代价,是指物质方面。”唐诗的笑容分明是嘲弄。
“幸福,是最充实的内心感觉和相爱的男女灵魂的共舞,没有真爱的人是不会明白的。”宋词瞥她一眼,那眼神点缀着淡淡的伤感与孤寂。
<p/><h3>为什么总是无处可逃</h3>
集体婚礼结束的时候,已过十一点。
狐狸精和白骨精体恤宋词的心情,让她先行回去,活动的善后工作,她们两个已经足够。宋词感激一笑,穿过酒店大堂,走向酒店大门。
“宋词。”一道不急不缓的喊声从远处传来。
她转头望去,唐诗站在地势略高的休闲区沙发旁,身影挺拔潇洒。黑衬衫、黑西裤,黑得气度不凡,黑得意气纵横。
即使是骄阳似火的高温天气,他也经常一身黑衣,就像一块立体的、移动的黑炭,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宋词总觉得这个男人很不真实,虚幻得如镜花水月,从嘉年华酒店那个转身过去的背影,到烂醉一夜醒来后的“一|夜|情”男人,再到酒店业黑马,他的每一种身份、每一次出场,都是突兀而令人错愕的。他像是浪漫而虚假的偶像剧男主角,以一种强势的姿态闯进她的生活。她二十八年的人生经历,都是她一步一个脚印踏出来的,其实她本能地想抗拒虚假、虚无的人事,本能地想远离。
唐诗这种光芒四射、万众瞩目的风云人物,她需要抬起脸庞以45度斜角仰望才能看得见,就如现在。最亲密的距离,不过是那烂醉一夜的拥眠,所幸她已没有任何记忆,于是,她将自己跟他的关系评定为泛泛之交的客户,就连朋友都称不上。
她站在他的圈子之外以一种赞叹的目光审视他、打量他,这样,也就足够了。
“一起吃午饭,高峻想跟你谈谈项目企划。”他已来到她的面前,眉目之间尽是清朗的笑意。
“什么事?”宋词注意到,酒店大堂所有员工都聚焦于她的身上,好像只要她稍有异动,便会死于那些蕴藏着杀气的目光剑意。
“他没详细跟我说,如果不介意,你先跟我回嘉年华,然后一起去饭店。”
宋词致电给高峻证实,接着随他先回嘉年华酒店。
下电梯到地下停车场,驱车上路,唐诗无奈地笑,“宋词,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警惕性可以媲美狗。”
她冷淡地翻白眼,“你是第一个说我像狗的人,我会记住一辈子的。”
他的脸孔绽开一朵玫瑰般迷人的笑容,“求之不得。”
宋词气呼呼地别过头,忽又觉得此言一语双关,颇有调戏之嫌,不由得大窘,红云上脸,娇艳如花。
过了片刻,她侧脸望他,恰巧撞上他含笑的目光,那双眼睛深黑似渊,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去。
回到嘉年华酒店,他径直进了陆经理的办公室商谈事情,她则坐在外间的办公室等候。午餐时刻,员工都去吃饭了,办公区分外安静。
百无聊赖之际,蓦然间,有脚步声传来,由沉转轻,止步于门口。她仿佛感应到一种熟悉的感觉,下意识地转头望去,那人站在门边,面孔平静、目光平静,瞧不出任何情绪。
——郭志仁。
一只神秘的手揪住心口,宋词感觉到心脏在五指挤压之下激烈地搏动,呼吸困难。
“近来还好吗?”他走进来,依旧是以往的英俊斯文,步伐有些僵硬。
“还可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低哑而生涩,“你升职了吗?”
“升了。”郭志仁淡淡答,并无升职的意气风发,“你在等人?”
“嗯。”宋词恍惚地应答,每一根骨头因为窒息式的紧张而痛起来,“恭喜你。”
偌大的办公室,陷入沉寂。
分手两个多月,两人第一次近距离地面对面,表情僵硬、言语艰涩,曾经如胶似漆的情侣变成话不投机半句多的陌路,她觉得他很陌生,也许他也觉得自己很陌生吧。
忙碌的空隙,她期待过两人相遇的场景,幻想过多种对话的模式,却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尴尬和冷漠。原来,曾经平行的高速道路,一旦发生偏差,就再难重新平行——因为,一个北上,一个南下,再也没有机会重逢。
两人之间隔着办公桌,一站一坐,郭志仁突然开口,“宋词,把握手上的幸福,我真心祝福你。”
手上的幸福?
宋词不明白他的意思,平静地说:“我会找回幸福的感觉,只是不知要用多少年。”
“郭志仁!”一声娇气的怒吼,好似一道惊雷当空劈下,晴天变色。
两人惊愕地看去,一瞬间呆住。
美艳与盛怒并存于一张浓妆的玉脸,沈思敏仿佛踏着风火轮般快速冲进来,脸部肌肉已经扭曲成怒火燃烧的形状,劈头盖脸地喊道:“为什么你不放过阿仁?为什么你要纠缠不清?为什么你总是阴魂不散地横插在我们中间?”
缠着郭志仁,她为什么这么说?
宋词被她的盛气凌人弄得一头雾水,本欲开口,却听见……
“思敏,你嚷嚷什么?”郭志仁反应过来,急忙拉住这个疯狂的沈思敏。
“走开!”沈思敏甩开他的手,拽住宋词的胳膊,美眸充血,蹿起两簇火药味十足的邪火,“你三番四次地跑到酒店做什么?想抢回阿仁,是不是?”
“你误会了……”
但是沈思敏怒火中烧,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宋词试图解释,却又觉得言语苍白。
“误会?”沈思敏打断她,眼神迸射出一种血腥的狰狞,“这两个月,你来了多少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甘心阿仁抛弃你,想从我的手中抢回去,是不是?”
“别说了,不关她的事。”郭志仁拽着沈思敏,想把她拽出去,却敌不过疯子般撒泼的沈思敏。
沈思敏以蛮力狠狠地推开他,伤心欲绝地冲他喊道:“到现在你还帮着她。”
她愤然回头,怒瞪着宋词,“贱人!你不想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疯女人!
宋词早已退出,何来她所说的纠缠?原本是受伤最深的人,现在却变成破坏他人感情的第三者,天下间竟有如此可笑荒唐的事!
宋词忍无可忍,奋起反击,“我怎么不让你好过了?你有什么证据?”
沈思敏讥讽地大喊道:“哟,不再装楚楚可怜了,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下一秒钟,她就像一只疯狂的母狗扑上来,那长长的指甲仿似周芷若的九阴白骨爪狠狠地揪住宋词的头发和身体……撕裂的疼立马从头皮上蔓延开来,直抵心间,宋词想要抓住她的手制止她,却抵挡不住她禁锢般的力道。
原本宁静的办公室瞬间变成一个不宁静的角斗场。
“我要抓破你这张脸蛋,以后让你拿什么去勾引人!”沈思敏冷酷残忍的声音侵入宋词的耳中,指甲横扫而来——
“你疯了,放开她!”郭志仁骤然怒吼,冲上来抓住沈思敏的手,想要分开两人,却也拼不过已经变成母狮的沈思敏。
“我要她破相!我要她不能再勾引男人!”沈思敏高喊着,嗓音尖厉而恐怖,就像被禁锢千年终于破笼而出的女鬼。
痛得快要麻木,宋词拼命地推着沈思敏,恨她的神经质和疯狂,恨得咬牙切齿,但她却像是一堵墙无法撼动……蓦然间,痛感消失,整个人立即轻松下来,一阵绵软,她无力地滑下去,滑下去……
两只手臂托住她的身子,她感觉自己靠在一个温热的胸膛上,紧接着,郭志仁错愕地瞪直双眼,目光投向身后。
刹那间,沈思敏狰狞的面目变得安静而乖顺,血腥的目光恐惧地下垂。她挪着细步后退,喃喃低语,“唐先生……”
宋词恢复了一些气力,推开唐诗,却被他拥得更紧。
此时此刻的唐诗,全身紧绷、眉心紧蹙,眼神凌厉如刀,骇人的戾气迸射而出。
她皱眉望他,祈求地望着他,求他放开自己,因为,她不想让人误会,不想让郭志仁看见如此暧昧的姿势。
唐诗全然不顾,单臂揽过她的肩膀,合身将她压向胸口,像是保护至爱的女人一般,“宋词为什么来酒店,你还不明白吗?沈思敏,再有下一次,我绝不会客气。”
语气平静,却像冰锥般冰冷刺骨。
沈思敏低垂着头,不敢吐露半字。
郭志仁也低着头,神色无奈而哀伤。
唐诗拥着她回到顶层房间,倒了一杯温水让她喝下去。
冷气漫上手脚,宋词觉得寒意钻进每一处细微的神经、钻进心间,不自觉地簌簌发颤。
胸腔里空旷如原野,又像被稻草塞得满满的;五脏六腑被一堵墙死死地挤压着,又像被一只手完全掏空;全身的肌肉紧张得无所适从,她忽然觉得冷如雪地,又忽然觉得被滚烫的热水浇淋过一般;喉咙干涩灼热,喊不出声音……
她已经把他拱手让出,已经早早地退出,只是待在原地绝望地等候爱人的回头,等到心死,等到魂灵寂灭……好不容易,她决定放下这段感情,成全他们,结束自己的苦业与煎熬,但换来的,却是什么?
原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属于她自己的生活逐步展开卑弱的翅膀,却不想人生的机遇如此巧妙,总也逃不开那些难堪丑陋的纠缠。万千人海、芸芸众生,为什么总是无处可逃?为什么总有强势霸道的人欺负弱小?为什么总有人揭开那些正在结痂的伤口?
仿佛有灼热的气流刺进双眼,痛得她张不开眼,又似有什么滚滚倾落,止也止不住。脚在抽搐,全身痉挛,这张柔软的床冷如冰窖,她冷得蜷缩起来……
郭志仁,你凭什么这样伤害我?
沈思敏,你凭什么这样伤害我?
一个极大的力量使劲地掰开她的身体,将她揉进一个柔软的怀抱。
谁的手臂,紧紧地抱着她?
谁的胸膛,坚固得像城墙?
谁的体温,温暖一如春阳?
三千浮水,跌跌宕宕,谁是溺水之人?谁又是救命稻草?
暖流沿着手臂、顺着胸口一点一滴地汇入她的身体,驱逐了寒冷,驱逐了悲伤。宋词那被冰寒封锁的心,被一道强烈的阳光穿透,她的整个天地变得清明暖和。
宋词慢慢放松紧绷的身体,突然发现自己被一个坚定的胸怀紧紧环抱,永不放弃,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禁锢着她,为她遮风挡雨。
她动了动,那双铁臂略松。于是,她回眸凝望他。
唐诗轻轻地笑,微笑如阳温暖,额上细汗密布。
看照片和视频的那次,她也经历了一场撕心裂肺的煎熬,是唐诗在她身旁,陪她度过那可怕的寒冷与黑暗。这一次,仍然是唐诗守护在旁,宋词觉得奇异的舒服与安全。
“谢谢。”她笑,虽然那笑容支离破碎。
“一切都过去了,凤凰涅槃,宋词重生。”唐诗轻轻地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