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点头,口气有所缓和,不似刚才那般冷硬:“后宫暂且只得苏姑娘一人,尽可放宽心,好生伺候皇上便可。”
“多谢陈大人提点,”苏言忽觉额角传来一阵晕眩,通宵未眠,对于她如今这个瘦弱的身子确实太过于勉强了。
脚下踉跄了一步,身边的侍婢立刻上前搀扶。
苏言虚弱地朝她笑了笑:“大人,民女略感不适,这便告退了。”
在陈瑾微微颔首后,她这才迈着沉重的脚步,头重脚轻地像是踩着棉花,慢吞吞地回到了厢房。
府内的管家尽职地请来大夫,为苏言问诊。
苏言一直闭着眼躺在榻上,因为即将入宫为才人,大夫需要避嫌。厚厚纱帐被侍婢放下,将床内的她遮掩得严严实实,仅透出一道缝隙,让她将一截手臂露了出去。
望闻问切,老大夫不敢多言,很快留下方子便离开了。
“苏姑娘,该喝药了。”侍婢刻意压低的声线从帐外响起,生怕惊扰了她,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恭敬与拘谨。
苏言慢慢睁开眼,不期然地对上那侍婢一双隐含欣羡与打量的眼眸。
的确,她和皇上前后不过见了两次面,就被钦点为才人。
如此好事实属罕见,难为府中的侍婢不能不对苏言侧目。
想来这些侍婢出身也不比苏家小姐差了哪里去,说不准在她身上找出诀窍,也能一步登天。
苏言侧过头,避开了侍婢想要喂药的勺子。单手接过她手里的药碗,一口饮尽。
重新躺回去,合上眼,她感觉到侍婢轻手轻脚地出了去。
汹涌的倦意骤然从胸口涌起,她心底像是被刺了千百支针,疼得呼吸紧促。
圣旨,入宫,才人,这些字眼在苏言脑海中不断闪烁。
像是身上多了一座大山,压得她四肢沉重,几乎要抬不起来。
成为他的女人……这是苏言在生前,多少次梦回中奢望之事。
可惜此时此刻,她只觉满腔热情,被人生生泼了一盆冷水,终于是醒转过来。
苏言想笑,像千万次在她讨厌的、憎恨的、陌生的人面前摆出毫无破绽的谦和笑意。
但是几番尝试,脸皮绷得一紧,始终扯不出一抹笑意来。
她最后只能放弃,满口的苦涩与浑身无尽的疲倦,让自己的心情犹若跌到了谷底。
苏言双脚蜷起,两手抱膝,像小时候一样,紧紧拥抱着自己。
师傅萧霖曾言,这是软弱的姿势,只有懦夫才会如此——她以为自己戒掉了,这会却不由自主地想要重温一遍。
仿佛这样,心底的凉意就能被双手的温暖,一一驱散……
入宫,对天下女子而言,是多么风光耀祖的事。
但是,听到陈瑾说出皇上的口谕,苏言如同掉入冰窟之中,冷得禁不住瑟瑟发抖。
君于远不信她,不,确切来说,他不信的是苏家小姐。
苏言轻轻叹了口气,她太过于急切了。
急切地想要回到原来的位置,急切地想要再度帮他斩除所有的障碍,急切地想要……重新到他的身边去……
到最后,却是弄巧反拙。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落得如此,苏言只能苦笑与顺从。
入宫后,君于远或许会将她锁在某个内殿里,切断与外界一切的联系。更甚者,让她自生自灭。
又或许,像是静静躲在一旁蓄势待发,伺机捕捉猎物的森林之王。需要的不过是耐性与时间,等待猎物一步步地走入他的陷阱之中,再也挣扎不了,逃脱不得。
前者是变相的囚禁,后者却是一场狩猎游戏。
若要苏言选择,毫不犹豫是后者。
不管争锋相对,还是怀疑猜忌,她都能全盘接纳。
只是这全不在意的漠然对待,苏言却难以忍受。
这偷来的人生,也不该浪费在深宫闺怨,而是更有用的地方……
比如,在剩下不多的日子里,替君于远扫清脚下一切的障碍。
苏言一直相信,他是个好皇帝,也能给明国百姓一个幸福的将来。
在有生之年,她即便不能跟君于远白头到老。
起码,苏言能让他安安稳稳地坐在龙椅上,实现他的抱负与梦想……
想清楚之后,喝下的安神药也渐渐起了作用。睡意袭来,苏言释然地微微笑着,沉沉地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