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唐的身影渐渐远去,谭司浩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缓了缓。
低头看着他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双手,念及自己不知起死回生了多少人,又不知暗地里抹杀了多少性命……
谭司浩终究长长地吁了口气,家中上有老,下有小。替皇家办事,战战兢兢之余,违心之事也在所难免。
在木椅上枯坐许久,琼华殿的宫侍几番催促下,谭御医这才慢悠悠地拾起笔,一勾一划地写下了药方。
琼华殿内,小月端着药汤,望见自家主子气色渐好,不由舒心一笑:“这谭老御医果然妙手回春,主子拖了半月的风寒,不过喝了两天汤药便渐渐好起来了。”
苏言喝完药,笑而不答。
谭司浩的医术若是不了得,如何能成为太医首,还正居二品?
在其位必要谋其事,此乃用人之道。
“主子,谢家又送东西来了。”小日子匆匆走近,压低声线禀报道。
闻言,苏言不由微微蹙起眉。
这阵子,苏宝林以头疼为由,又加之被琴弦所伤,一直呆在芝兰殿,拒绝见客。
谢家三番四次送补品进宫,明面上已是得了新帝的允许——毕竟苏贤在名义上是谢当家的义妹,送礼这样的小事,君于远不必为难谢家。
只是,谢昊爱显摆爱送礼是他的事,与苏言没有什么关系。
问题却在于,礼单不但送去了芝兰殿,相同的一份却又送来了她这裏。
若苏贤与谢昊算是一对“相敬如冰”的义兄妹,那么她跟谢当家又是什么样的关系?
苏言却没有忘记,当初多少次与谢昊暗地里较量,输赢不定。
她沉吟间,小日子不免心急,小声问道:“主子,这礼单……”
“收下罢,”几番推脱,让谢昊羞恼成怒就不好了,苏言摆摆手,又道:“立刻将礼单送去芝兰殿,就说是我孝敬苏宝林的。”
她不能不要,还不能弄走?
只是没想到,不到片刻小日子灰头灰脸地回了来,沮丧地道:“主子,苏宝林说这是谢当家的新意,若谢当家问起她不好交代。”
苏言略略挑眉,这番说辞听着熟悉,莫不是当初婉拒苏宝林索要白玉琴时的话?
她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把东西都锁入柜中,免得谢公子问起让苏宝林为难了。”
小日子低声答了,小心翼翼地命人收好了这些贵重的礼品,心下微叹:谢家分明向自家主子示好,只是苏采女似乎并不想接受这份好意。若是撕破脸,他们这些奴才就得跟着受罪了……
这晚苏言似是平日般早早梳洗就寝,却不料君于远在入夜后前来。
她还以为,这人自那一晚后,再也不会踏足琼华殿,倒是自己想多了。皇帝对各宫的主子,哪一位不是一视同仁?
“爱妃在朕寿宴的一曲,却是俘虏了谢公子的心。他三番四次请求朕让爱妃再次奏曲,费了不少心思,爱妃意下如何?”君于远撵退众人,慢条斯理地坐在了只穿着单薄亵衣的苏言旁边。
苏言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垂眸道:“蒙谢当家错爱,臣妾……谨遵皇上的旨意。”
君于远侧头盯着她,缓缓笑了,抬起手,掌心覆上苏言的脸颊,轻轻一抚:“若是朕……答应了呢?”
苏言神色不变:“臣妾遵旨,自是为谢当家弹奏一曲。”
他低低一笑:“爱妃以朕为尊,甚得朕心。身为朕的妃嫔,又如何能替旁人奏乐,这事到此为止。”
“是,皇上。”苏言暗暗松了口气,为谢昊奏曲,她还真不能肯定自己的曲子会不会泄出几分杀气来。
“谢公子送来的白玉古琴,据闻琴音绝妙,爱妃可否让朕瞧一瞧?”君于远唇边含笑,饶有兴致地问起。
苏言一怔,还是吩咐殿外的小日子将白玉琴取来了:“此琴曾伤了苏宝林,还请皇上小心。”
这白玉琴,君于远并非第一次看见。此乃明国圣物,先帝后来将此琴赠与了萧霖,却从未有人能弹奏。
据说,幼时的苏言不小心撞翻琴身,又无意中让琴弦拨了一个音。这张琴,由此归了萧霖这位徒弟。
可惜由始至终,君于远不曾听到这琴所奏出的天籁之音,甚为遗憾。
他深深地看着玉色古琴,莲池中埋下了数百坛古纯的竹叶青,若是多了这张琴,棺中之人会不会少了几分寂寞?
君于远指尖微动,手臂一伸。
苏言心下狂跳,立即扑上去拂开了他碰触琴弦的手。
终归是慢了一步,白玉琴寒气逼人,眨眼间君于远的指头划开几道血痕,殷红的鲜血顺着手腕缓缓滴落。
她扬声命人送来紫凝膏,迅速替君于远止血,又细心包扎。
幸好,伤口不深,要不然……
骤然间,一旁伺候的小月直挺挺地倒下。
殿门被阵风“砰”的一声关紧,苏言警惕地眯起眼,下一刻手臂被人牢牢抓住。
她抬眼迎上君于远凛冽的双眸,镇静而疑惑:“……皇上这是为何?”
萧霖曾言,白玉琴认主,而它上一位主人正静静地躺在冷寒之地,冰棺之中。
方才苏采女挡下他的指尖时,手背凛然碰上了琴弦,却安然无恙。
君于远胸口一窒,对上那双日日夜夜在梦中曾见的熟悉黑眸,眼底渐沉。